《深月待晓》许开

44、长生16

　　男孩用自己生命引爆的这个炸.弹，彻底将整座崇安城，炸得是天翻地覆。

　　尤其是那些痛失亲人朋友的城内百姓，与那群专门贩卖沈扶君肢体获取盈利的家伙之间，斗得是不可开交。

　　很多曾经因为仇恨度不够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觉得“不值得”冒险救沈扶君的家伙，如今深受家人惨遭迫害的刺激，拼了命的想要复仇。

　　也有些曾经害怕被伤害，害怕疼痛害怕死亡，从来不愿意和人正面交锋的“老实人”。如今不需要他们硬对硬的发生碰撞，只需要躲在角落，甚至是透过窗户，隔空遥遥发出内心的“意念”，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击败敌人。这种不需要冒风险就能伤害他人宣泄内心不满情绪的方式，让他们十分积极的“行使正义、为民除害”。

　　即便他们吃掉的人，或许根本只是被污蔑栽赃的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这么说，那么趁机插上一腿发泄下情绪有什么不可以。

　　而那些曾经的患者群体，如今的贩肉集团，他们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心性与性格都是城内数一数二、最为凶悍的那一批。突然遭受全城百姓的攻击围歼，即使人数不过是对方的十分之一，展现出的战斗力也是丝毫不差。

　　许多只是嘴上骂骂，心里其实并没什么胆子真心杀人的家伙，一旦展现出了敌意。为了防止对方先下手为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他们在心里吃了，这群彪悍自私的家伙遇到一个就毫不犹豫的“吃掉”一个。来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毫不手软，非常果断。

　　这种绝不留情的态度引起了全城人的强烈反弹，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就此爆发。不死者之间的战斗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机会看见，仅仅只需要一个念头，一个根本没有任何预兆的手段，就能够轻而易举杀死另一个没有任何自我保护措施的家伙。

　　争斗持续了几天，所有人都宛若陷入了疯狂。

　　到处都是人吃人，人被吃，被人吃。不久后，城内无声无息消失了大半的人。

　　大家心中，因为一次次的亲眼见证，不约而同诞生了一个非常诡异，却俨然变成了常识的口号：

　　“想要活下来，你必须先一步吃了对方。”

　　所以，他们见到人就条件反射的产生要吃掉的念头，以此来保护自己，即使是一名婴儿也不放过——谁知道对方长大后会不会复仇，谁知道这孩子肚子饿的时候不小心看到自己，自己是不是就会因此消失。

　　没过多久，终于明白到问题有多严重的人们再也不敢出门，他们不知道一出门会不会就无法再回来了，甚至不愿意看见任何除了自己家人以外的陌生人，唯恐对方看见自己后，脑海中一个不经意的念头，自己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偌大的崇安城，眨眼间变得宛若一座鬼城，里面看不到任何的人影。百姓各自蜷缩在自己的家中，用东西堵住门窗，用棉被裹住身体，不断的瑟瑟发抖。唯恐哪天会在睡梦中被人从外面闯入，然后平白无故丢了性命，匆忙结束了此生。

　　这种只能称得上是折磨的人生，即使获得了长生不老的能力也没有任何作用。很多人无法忍受这种生活，他们或是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或是无法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或是再也不想体验担惊受怕的感受。他们躲在家中甚至连自我了结都做不到，于是浑浑噩噩、神情疯癫的走上街头，没过多久，凌乱的街道上，地面又多了一套不足为奇的衣服。

　　而这个时候，唯一还能够照常走出街道，带着难过神情四处行动的，就是那些至今为止，没有尝过哪怕一滴沈扶君鲜血的人。

　　他们漆黑的发色，成为了如今整座崇安城里，最为被人羡慕的模样。所有人做梦也想不到，曾经异常鄙弃的脆弱身体，原来是那么的自由与安心。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一周后，城内空寂得连屋内声响都看不见几多。

　　一个月后，开始有人趁着黑夜选择偷偷摸摸的离开崇安。十个里面，总有那么三四个可以运气好走出去。然后凭借着自身不死的能力，他们即便遇上了妖兽，也能够靠死亡的方式断断续续的赶路，那至少比躲在城市中安静等待消失要强。

　　但他们却万万想不到，拥有不死能力这个诅咒，身体有着明显异于常人外貌特征的他们，出去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消失还要悲惨的人生。

　　沈扶君呆愣的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鬼城。听说了自己最后一名血亲也跟着死亡的消息后，这位经历过长久折磨的青年仰天发出疯狂的大笑。他声若啼血，边笑边哭，泪流满面，神色癫狂，宛若丧失了最后的理智。

　　整座城市的人都听到了他绝望的、凄惨的笑声，所有人愧疚到面部通红，他们或是低声啜泣，或是无法忍受的用刀刃刺穿自己的脖颈，想要通过疼痛来提醒自己还活着，还存在于这个疯狂的世上。

　　个别听到沈扶君声音的黑发人走了出来。他们自责内疚的目光久久看着沈扶君，却没有一个人走上前来，对他说上一句“对不起”。告诉他，“当初是我们辜负了你”。事到如今，不管说再怎么多的话语，都显得太轻太轻。

　　他们对着沈扶君的方向磕了几个重重的响头，久久跪地，抹着眼角的泪水，回忆着这些日子的所有经历。然后再也无法忍受住内心的悲伤，起身走在那曾经十分热闹的街道上，孤独落寞的与众人渐行渐远。他们即将离开崇安，并再也不会对人说自己的出身。

　　崇安崇安，这名字实在是太过讽刺。

　　从此以后，这世间再也不会有崇安城了。

　　神情落魄的沈扶君游荡在城中，如同找不到归处的孤魂野鬼。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身后一直跟着他的那个身影。望着少年看向自己的悲伤眼神，他对少年说：

　　“……环环呢。”

　　少年明白沈扶君的意思，他抽泣了一声，抹去了眼泪，对他说：

　　“在郊外。”

　　就算沈扶君有心想救，也来不及了。

　　沈扶君理解了少年口中的暗示，他难过地低下了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掌按住眼睛，叹息着说：“能带我过去看看她吗？”

　　“嗯。”蒋天歌哽咽着点了点头，走过来对沈扶君道：“她，她直到最后一刻，脸上都是笑着的。一直在对我说，要去救你。”说着说着，蒋天歌差点难过地说不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她是在我的怀里离开的，她说她不怕死，她活得很开心。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最后的时刻见到你。”

　　沈扶君忍受不住的低声抽泣了一声，他低着头看着地面，眼泪不断落下。他对少年说：“……是我的错吗？”

　　“不是。”少年抹着脸上的泪水说：“是命运如此。”

　　“环环的人生虽然短暂，却过得很有价值。她已经尽力了。”

　　“她会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