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待晓》许开

31、长生3

　　柳含烟并不在乎一只羊的安排，不管云端月怎么处置她都不会有意见。只是不满云端月出门办事的时候还嘻嘻哈哈的带着宠物的态度，柳含烟蹙眉瞪了他一眼，似乎下一秒就会伸出手揪住绵羊，把她丢出去。

　　大师兄在一旁和气道：“没关系，一只羊而已……”

　　小师弟欢喜着伸出双手道：“师哥，冬岐要抱抱。”

　　“好嘞好嘞。”云端月忙不迭将雪球送到郎冬岐手里，实在是不想应付暴走中的绵羊。这个野蛮公主还是很懂分寸的，不至于连小孩子都欺负。

　　羊在郎冬岐手里了，云端月就一幅“和我无关”的模样，和小羊撇的清清的，对柳含烟道：“师姐，咱们走吧。”

　　柳含烟静静注视云端月，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她抬指挥臂甩出一节石哨，哨子在空中发出嘹亮而又独特，穿越天际数里的锐利声响，仿佛鸟类的清唳。

　　接着并不停息，接连又扔出了两只石哨，让天空响起两道清啸。

　　柳含烟负手站于山崖边缘等待，寒风迎面袭来，卷起一身干练的衣摆猎猎作响。

　　云端月就站在柳含烟不远处的身后。举目望去，苍茫白云触手可及，浩荡天空广阔无垠。苍鹰在脚下飞旋，响起阵阵长鸣。

　　没多久，三只通体洁白，翅尾墨黑，体态优雅修长，矜持宛若天外来客的仙鹤，由远而近。穿越层层白云，潇洒地落在山顶，发出一声清亮的鹤唳。

　　其中一只昂首挺胸，模样曼丽飘逸的仙鹤还朝着云端月点了点头，仿佛像是在打招呼，动作说不出的儒雅随和。

　　郎冬岐站在光是修长的双腿，都有他脑袋那么高的仙鹤面前，怀里抱着小绵羊，仰面对云端月道：“师哥，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呀。”

　　“当然可以了。”云端月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仙鹤光洁而又柔软的羽毛，与他打招呼。然后将小师弟和绵羊率先抱上了配合着弯下脖颈的仙鹤背上，接着足尖轻点地面，几乎感受不到重量的落在了仙鹤身上，对仙鹤先生说：“又要麻烦你了呀。”

　　“唳…”

　　绵羊雪球对比了一下自己和仙鹤之间的外型差距，一个仙风道骨优雅高贵，飞翔于云层之间，与天齐肩，俊逸脱俗。一个软绵绵肉鼓鼓，整天被人当做抱枕宠爱，贪吃好睡，外观软萌。忽然有些心里不平衡，忍不住气得“哼”了几声，嘴里头嘀嘀咕咕。

　　“我怎么就不是鹤呢……”

　　……

　　数个时辰后，仙鹤立于森林之中宽阔的平地之上，翩翩起舞地扬起那双宽阔而又美丽的洁白翅膀，带动四周习习微风。

　　云端月微仰起头，笑吟吟地挥手与三位仙鹤告别，看着它们再次展翅翱翔于蔚蓝的天空，伴随着清亮的鹤唳声渐行渐远，缓缓收回了目光。

　　云端月低头对躺在郎冬岐怀中，就仿佛慵懒坐在花轿里头的大小姐一般安逸的小绵羊，有些嫌弃的道：“你还要我家冬岐抱多久啊，你看看你那吨位……”

　　“嘿！我让他抱是给他面子，别人想碰我我还不允许呢！”

　　郎冬岐听不懂小羊的话语，只以为云端月在心疼自己，欢喜地抿起了嘴唇，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天真浪漫道：

　　“冬岐不累~”

　　郎冬岐年纪虽小，修为却是很高，天资聪慧，勤学苦练，否则也不可能拜入柳长风门下。只是云端月心想，依照雪球的脾气，如果郎冬岐不主动提，她十有八九会安安心心让郎冬岐抱上一路！这怎么行。

　　“说来说去，你还是怕被人抓走吧？哈哈哈……”云端月笑话道。

　　“切！本姑奶奶就没有怕过谁！”

　　雪球说了一句看起来很像是在吹牛的真心话，体型滚圆却动作轻盈地从郎冬岐怀里跳了出来，安静无声落入地面，仿佛那毛绒绒的躯体真的只是团棉花一般毫无重量。

　　云端月从袖子上摘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灵品珍珠，又随手抽了一根银线，将它串成一个十分简单的小小项链，戴在了雪球的脖子上。

　　他笑着道：“这样的话，就算走丢也不怕啦。”

　　“哼……”傲娇归傲娇，雪球站在原地，好歹是没有拒绝，只是吧嗒吧嗒粉嫩嫩的小嘴，嫌弃的说：“丑死了。”

　　云端月仔细观察了一下银线与珍珠，发现它们的颜色与绵羊的雪白绒毛融为一体，不认真看根本发现不了，笑着道：“根本看不见啊。”

　　在云端月和绵羊说话的时候，柳含烟与洛时松已经锁定好滁州的方位，准备出发了。赶在被师姐催促之前，云端月牵起小师弟的手，带着他跟在了二人后面。

　　上一次，他们也是这么前往襄城的。为了防止引起凡人的慌乱——他们分不清灵兽与妖兽的细微区别——外加清扫妖兽、确保襄城周围的安全，柳含烟通常会选择在城镇附近数里外的地方落地，然后一路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斩杀妖魔，并随途留下柳长风研究出的驱逐妖兽的符咒，将它钉在树干之上，能保附近半年的安宁。

　　不过据说，这种细心行为通常只有凌霄宗会这么做，其他修仙者毫无疑问会选择直接驾驭灵兽飞过城镇半空，然后当着所有凡人或惊恐或崇拜的面，径直落于城主府内。

　　一是懒得奔波，嫌弃麻烦，没那个心思去做那种体贴人的行为。二是直接进入未知的森林会很危险，谁知道落足的地点附近，会不会刚好就有一窝妖兽寄居。

　　凌霄宗的这种举动，绝对无愧于修真界第一宗的名声。

　　说实话，云端月其实并不喜欢看到柳含烟他们“清理”城镇周边的过程，害怕血腥是一回事，主要是因为他还能够听得见妖兽们临死前的哀嚎，那凄厉悲惨的声音太让人难过了，云端月不敢听。

　　在人类主要生活于城池之内的现在，这些妖兽或许自出生起便未曾见过人类，仅仅只是因为“离城市太近”的理由就要被杀死，云端月心里很是不忍。

　　可是他也很清楚，如果柳含烟不这么做，不久后，假若有人从滁州城内出来，或者途经滁州，遇上了这些妖兽。毫无疑问的，这群妖兽绝对会第一时间冲过来对人类下手，不会有一丝犹豫，到时候免不了又是数条人命无辜惨死……

　　有些事情根本无法两全，所以，不插手、不参与、不干预、不偏颇，就是云端月出于本能的最终选择。

　　云端月与绵羊跟在柳含烟等人的身后，隔着一段距离缓步走着。

　　每当察觉到前方有熟悉的灵力波动，云端月就会识趣的绕开那一片区域，走到另外一边默默等待。

　　雪球见状后鄙弃的要死：“我没猜错，你果然是废柴，就连那个小不点也去帮忙了。”

　　云端月就作出一幅若无其事的嬉皮笑脸模样，美曰其名：“秘密王牌是不能轻易出手的。”

　　约莫花了两个多时辰的功夫，云端月四人以滁州为中心，绕着它在森林中走了一大圈。天色从清晨一点一滴步入了正午，暖阳当空，他们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工作，抬步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绵羊雪球早就开始闹了，她根本受不了这无趣又辛苦的长途跋涉，要不是有云端月陪着哄着，她早就冲进城市里去看新鲜了。

　　“仙尊已经到了吧……”云端月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之间，隐约可以窥见一角的土黄城墙自言自语。

　　走出森林，众人脚下蔓延着的地面从青草地渐渐变成了宽阔的厚实泥土地。云端月又一次看见了那和襄城如出一辙的宽厚城墙，以及那城门外的熟悉身影。

　　他眼前一亮，哈哈笑道：“是陌大哥！他来接我们了！”

　　城门外的茶摊上，一名身着紫袍金边锦衣华服，气质矜持高贵，十分夺目的男子，听到身边手下的提醒，侧头看向了森林方向。

　　看到身穿凌霄宗校服，白袍红裳的云端月快步走来，他嘴角微微勾起笑意，起身面朝云端月，走了几步。

　　之前襄城一个多月的相处，已然让自来熟的云端月，和最懂得为人处世的商人陌无霜，成为关系密切的至交朋友。一声“陌大哥”喊得真心实意，一句“云弟”也说的毫不心虚。

　　陌无霜伸手递给了云端月一个构造巧妙的木质机关，笑着道：“手下人捣鼓出来的玩意儿，觉得颇为有趣，拿给你玩玩。”

　　“嗨，这是什么？”云端月接过木雕，放在手里摆弄几下，觉得很是新鲜。

　　“一个机关盒，得用特殊的办法才能打开。”陌无霜笑眯眯道：“里面藏着你会喜欢的东西，能打开，东西就是你的。”

　　“陌哥就是点子多。”云端月顿时提起了兴趣。

　　他喜欢陌无霜这种无论何时都会让他感到新鲜感到高兴的做事风格，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宝藏，随便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都会发现一些让人振奋的有趣的事情。这让他相处的很是愉快。

　　陌无霜嘴角弯起，似乎很是愉悦。他挺直着腰杆站在原地，举目望向云端月身后三人，发现都是熟悉的身影。最后目光朝下，看向毛绒绒的一团绵羊，诧异笑道：“出门自带口粮？”

　　绵羊雪球那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的放松神色顿时一绷，龇牙咧嘴的看着陌无霜，好像要扑过来咬人。

　　云端月眼神从复杂巧妙的机关上挪开，笑着解释道：“她是我朋友。”

　　陌无霜抿笑道：“云弟交友范围果然很广。”方式也是不拘一格。

　　他见过云端月在襄城里，抬头和鸟雀打招呼，然后次日窗门上被堆满了桑果的画面，只以为是修仙人士都会的奇异本领，接受的非常自然。

　　与云端月等人见面汇合后，陌无霜带着四人一羊进了城。云端月想起两个月前，楚逢君与他介绍过，“每一座城市都有各自的特点与不同，风格迥异”，便好奇对陌无霜道：

　　“陌哥，这滁州城，有些什么特色？”

　　陌无霜微一思忖，开口回答道：“文化吧。”

　　“滁州并无独特的地区产业，远离矿区，畜牧业农业都不发达，却发展的非常繁荣。”

　　“优秀且充满智慧的生活理念，让百姓日子过得十分平稳。”

　　“即使没有任何亮眼的特色，城内依旧人才辈出，并不断吸引着外来人的涌入。属于这一片地区里，七座临近城市中的领军角色。”

　　“我个人也非常喜欢在滁州落脚，与这边的城主打交道。”

　　云端月仔细听后，分析道：“你说这边没有特色的产业，却非常繁荣，依靠的是什么？等等，别告诉我答案，我自己想想……”

　　云端月目光看向城内的景象，观察着周围的人物，想要从他们的衣着打扮、精神样貌上看出点端倪来。

　　他发现，这边的人衣服穿得都很好。这个好并不是指布料优质，打扮好看，而是说，就算是看起来有些贫穷，衣衫单薄的过路人，他们都会仔细将衣服、脸、手清洗干净，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整洁，丝毫不会邋遢。

　　他们或许脚步匆匆，或许缓步而行，不约而同的是，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有目的性，走在路上绝对不像是在闲逛，而是要去往某地。

　　而且，每个人脸上的精神面貌，非常有自信，看起来很“智慧”。与襄城那种民风淳朴的氛围区别很大，人与人之间看不到多少笑容，几乎见不到走两步打个招呼，问个好说句话的画面。

　　是一座干净有序，略微少了点人情味的城市。

　　云端月用眼下的场景，与襄城内见过的人事物进行对比，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位矜持自傲的教书先生的模样，半是确信半是猜测的说道：

　　“我明白了，这边人的教育水平非常高。”

　　陌无霜露出了笑容，他肯定了云端月的推理，点了点头道：“没错。”

　　云端月松了口气，他哈哈笑了一声，说：“嗯，如果没有赖以为生的特色产业，最起码要让人拥有一定的学识，否则无论如何也繁荣不起来。”

　　陌无霜进而解释道：“滁州的运气很好，它遇到了一位非常贤明有能的城主。虽然最开始滁州的先天条件，是那么多城池里，比较差的那一批，但在城主的一条条法案颁布下来之后，整座城市的风气、理念都焕然一新，他重教育、通商业、完善城内的律法与机构，让一切事物都变得井然有序，发展迅速。”

　　云端月点了点头，赞同了这个说法。有的时候，一个“团体”的领袖所能造成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就好比他们凌霄宗，过去默默无名的式微了那么多年，却在宗主柳长风的上位后迅速发展壮大。宗内风气开明，规矩刻入了每个人的骨髓，血肉里融合着担当与风骨，人人克己守礼，重诺守信，心怀善意。

　　这在整个阶级森严，刻板冷漠，人人自危的修真界里，是非常少见的。

　　因为修真界里的大人物，性格总是很冷漠严肃，蔑视弱者，自诩权威，这导致由他们统领的修真界整体氛围也变得如此。

　　云端月看着四周明显比襄城高了一层的民风建筑，与宽敞的石砖马路，以及干净整洁的城内环境，感慨道：

　　“仔细看了之后，发现真的是和襄城区别好大呢！”

　　而且……周围百姓看向云端月等人的目光，与襄城百姓那种敬畏依赖、友善热情的眼神不同，显得有些……

　　权衡讨好，甚至贪婪。

　　云端月道：“不过这边士兵看起来挺多的？”

　　襄城那儿几乎看不见多少士兵，因为那里已经和平到连偷盗都好几年没发生过了。

　　“对，算是一种无声的‘威慑力’，可以让这边心怀歹念的人收敛一些。”陌无霜负手走在云端月等人的身侧，身旁手下规规矩矩的跟在他身后，偶尔用警惕、打量的目光注视着周围，不让不识趣的家伙惊扰到自家主人。过路行人见状非常有眼力见的提前避开或者让开，将马路中央留给陌无霜等人行走。而陌无霜那种接受他人敬畏、享受高层优待，还堂堂正正、毫无在意的底气与态度，让云端月又一次侧面认识到了陌无霜在人间界的地位。

　　陌无霜说：“你应该能想象的到，贫穷的地方，连小偷都待不下去，他们最喜欢来到这种城市，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搜集到许多财物。”

　　云端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况且滁州城内并不流行折磨身体的刑罚，更不崇尚死刑，在这里犯罪的代价很低，犯人通常只需要用劳作或者金钱补偿，就能减轻甚至减免罪过。”

　　云端月微微蹙眉，不解道：“虽然我也很不赞同伤害行为，但这会不会太便宜犯罪者了？”

　　云端月心中可以用来做参考的例子不多，一个是楚逢君在月柳树前说过的“暴君城主”，一个就是襄城。襄城对于眼下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参考价值，所以云端月只能拿滁州的城主与“暴君”进行对比，对比后的结果难免会觉得太轻。

　　陌无霜笑道：“犯了多大错，就弥补多大的错，将功赎罪功过相抵，总之人才不能浪费，这就是这座城市的理念。毕竟这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将‘人’好好利用起来了。”

　　“唔……”云端月仔细听着，认真消化着这个新知识。

　　“所以这座城市里，管理秩序的士兵才会那么多啊。”

　　有了秩序，文明才能安然无恙的建立起来，并稳步往后发展。

　　“一半一半吧。”陌无霜回忆着说：“以前城内虽然能见到士兵，但远没有现在走哪儿都能遇见的程度。主要还是因为那个‘不死人’。”

　　忽然听到了正题，云端月立马打起精神，详细问道：

　　“上次在纸鹤里，还没来得及听你把事情说完全。”

　　柳含烟等人的目光也挪向了陌无霜，神色明显是在等待后文。

　　陌无霜便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大概是一个月前，滁州城内出现了一起突发事件，有一名白发红眼的男子，浑身是血的从城门外走进来。他模样可怖，衣服四处能看见割伤、撕扯、划开的破口，破口处沾满了血迹。可他本人身上虽然沾着污血、却无任何明显的伤势，仿佛是将死人的衣服扒下来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守城士兵拦住了他，询问他为何如此打扮，发生了什么事。却看到对方万般惊恐的大声尖叫，癫狂地推开看热闹的人群，仿佛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精神状态十分不妙。”

　　“据现场的人说，他一边逃跑，嘴里一边大吼着‘不要’、‘救命’、‘饶了我’、‘不要伤害我’等词汇。”

　　云端月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他对这类事情总是难以心平气和的对待。

　　“这个时候，住在城内的万事通，俗话讲就是情报贩子，通过这个人的外貌特征，发现了些什么。”

　　“或许是他起了贪念，通过下线搜集不死人情报，导致消息泄露，又或者他将这个情报卖了出去。总之不知道是从哪儿走漏了风声，滁州城内开始流传起了不死人的传闻。大家有意无意的自发寻找那名男子，然后……”陌无霜无所谓地笑了笑，“发生了一些流血事件。”

　　“我想，城主肯定是听说了这个消息，因此城内才会出现这么多巡逻士兵。”陌无霜一边走一边说，此时终于和云端月一行人走到了城主府外，侧首看向众人说道：“所以，更多详细的事情，我们可以通过他来了解、掌握。”

　　“城主名叫叶昭云，是一位……君子，非常会用人。”陌无霜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自娱自乐般笑了笑，对云端月说：“见过之后，你会明白的。”

　　云端月半是不解，半是好奇地积极说：“我越发期待了！”

　　话音刚落，云端月看见一位脸上带着抹气愤神色的老伯，提着钱箱，背着菜篓，壮着胆子，敲门走入了城主府。

　　陌无霜随口道：“看来还有位先客。”

　　云端月一看老人的神色，就隐约猜到，他或许是过来问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