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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逆行 ...

  •   人类。
      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种执着追寻着’意义’而得以存活下去的生物。
      一生都在’存在’于’不存在’之间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锚点。

      【所以,我——】
      【找不到’存在的意义’的我——】
      【为什么,还依然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着呢?】

      修治,曾是个过于早慧的孩子。
      还未长大,便从两位兄长的骤然离世中凝视到了深渊。

      【如果在生命的终末,死亡注定会把属于’我’的一切清零。】
      【就像我那两位夭折的兄长,在最初悲痛过后,接下来就只剩下被这个世界遗忘。
      【最终在几十年或百年之后,可能连他们的墓碑都不复存在。】
      【就像他们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如果……死亡才是永恒。生命的本质只是虚无。】
      【那么,’我’为什么要活着?】

      这个关于死亡的巨大深渊充满了异样的魅惑。
      仅仅是短暂的一瞥,便让人再也无法逃离。

      被深渊所凝视着的人类。

      除非能保持着一种’能够在远处与深渊对视’的相对平衡。
      否则,等待着这种人的,唯有被深渊所吞噬。

      在那个时候,小小的修治试图向周围的人们伸出求救的双手。
      【是谁都好,请告诉我,人的一生,究竟有没有意义?】

      可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被解答。
      过于超脱日常琐事的想法,只会被其他的人当做异类。

      “呐,津岛家的小少爷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他不会是有自闭症吧?”
      人们议论纷纷。

      就连修治的母亲,一位温婉柔弱的华族夫人,也曾打趣似地和女仆抱怨:
      “啊呀,那孩子的眼睛可真是可怕啊。那样黑洞洞的眼神,连我也吓了一跳呢。”

      于是,修治不再发出疑问。
      修治学会了微笑。
      以及,如何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的’人类。

      这也不算太一无所获。

      可是深渊在吞噬着他。
      如同夕阳落下海平面时会泛起粼粼的霞光,美丽而安宁。
      死亡的色彩一定也是美丽得无与伦比的吧?
      因为可以回归到永远的宁静。

      就像塞壬的歌声。
      津岛修治一边被死亡的温柔所诱惑着,一边却十分清醒地注视着自己的异常。

      然后,他遇到了森鸥外。
      一个曾从战争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军医。
      现任港口黑手党首领的私人医生。

      “我希望你能够带我离开津岛家。”修治拦下了提起药箱准备离开的森鸥外。
      “为什么呢?津岛家的小少爷。”穿着白大褂的瘦削男人看起来有些白痴地笑了笑,“我这样的一个落魄的穷医生,手中可没有什么有趣的玩具啊。”
      修治却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那个黑手党自说自话的表演,“我有可以让其他人的异能无效化的能力,你会需要我的。”
      “哦?”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下的紫瞳泛起一丝打量的兴味。“小少爷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唉呀,我可是已经过了陪小少爷玩闹的年纪。”
      “你是来自黑暗世界中的人。”小小的孩童冷淡地开口,“医护服下的那柄手枪还带着血液的腥气……昨日爆炸的罪魁祸首是你吧?以医生的身份来到津岛家,不过是给自己找个不在场证明的证人而已。”

      “聪明的孩子。”男人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那么,你为什么想要离开津岛家?黑暗的世界可不是属于孩童的游乐场。”
      “大概是因为……只有在在生与死的界限中,我才能分辨出我一直以来在追寻的东西吧?”那孩子这样说。

      “黑手党不能有弱点。所以,你得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小少爷,你能舍得吗?”
      “如果我继续呆在这里,总有一天,我会把津岛家拖入不幸。与其拖着他们一起堕入深渊,不如我这个会带来不幸的怪物先行离开。这也是……我能给他们的唯一的祝福。”
      “我知道了。”紫瞳的男人勾起嘴唇,收敛了人畜无害的表象:“绝对的理性,足够的观察,加上超凡的异能力。小少爷,你会成为一位绝佳的黑手党。”

      森鸥外从津岛家带走了的那位沉默的孩童。
      从此,世上已无津岛修治。
      只有属于黑手党的太宰治。

      “请别杀我……我求你!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女人?权力?别……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能满足你……”
      面容凶残的彪形大汉现在却被人拧断了手臂,颤抖着向后退去。
      他的面前,是一个还拥有着少年人单薄身形的’死神’。

      子弹上膛的声音。
      在空旷的仓库里格外明显。

      “被你贩卖的少女在临死前也这么求过你吧?不是么?”位于变声期的少年略微有些嘶哑的声线响起,却带着一些戏弄与讽刺的味道。
      “你……难道是为了她们报仇?不!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我只是服从了首领的命令而已……”
      “呵呵……那我现在,也只是在执行着首领的命令罢了。”
      “不可能!首领他绝对不可能下令处理掉我!除非……你是叛徒!是警察的卧底!对不对!!”

      “砰——”一声枪响。
      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年冷漠地凝视着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不是哦。我只是假借未来的首领之手,来为这个世界清理一个垃圾而已。”

      无聊。

      怎么会有这么多想让人毁灭的垃圾?
      真是令人作呕啊,这个世界。

      太宰治沉默地回到了黑手党的总部,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就像刚刚他的指尖不曾沾染血迹。

      “太宰君,森先生让您带着他的急救包立刻去首领的办公室那边。首领病危,需要您去帮忙。”
      “……好。我知道了。”
      啧,要动手了吗,森鸥外?

      不过,那个腐朽而愚蠢的领导者也该下台了。
      太宰治换下便于暗杀的外套,套上一个日常的黑风衣,把怀中的手枪锁到暗格里。然后,拿起了那套森鸥外’特制’的医疗器械包——其中含有可以封喉的锋利手术刀,以及混合在一起足以致死的大量药剂。

      果然,濒死的首领下令:任何武器不许带入他办公室,所有的人在进入办公室前,必须被搜身。
      不过,也许承装着精密的医疗用具的器械包除外。
      何况,拿着它的,还只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小小少年。

      “来得真晚啊,太宰君。”与太宰治料想得一模一样,走进办公室后,迎接他的并不是行将就木的首领,而是一脸无辜笑容的森鸥外。
      “你要的东西。”太宰治懒得和他虚与委蛇。他直接把那个医疗工具包扔给了森鸥外,便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太宰君。”森鸥外却不慌不忙地叫住了他,“你需要留在这里。”

      太宰治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森鸥外手中的手术刀深深地刺入这位前任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心脏动脉。
      喷涌而出的血液溅到森鸥外穿着的白色医护服上,就像最恶劣的讽刺。

      太宰治冷漠地看着那个因为畏惧死亡而疑神疑鬼的前任首领抽搐着死在自己最信任的’医生’手中。
      半晌,他抬起头,嘴角挂起标准的微笑,看向森鸥外:“我才十四岁诶。就让我这样目睹你的上位现场,不担心有一天我会背叛吗?”
      “太宰,你是个聪明人。”森鸥外的嘴角也露出与太宰治如出一辙的笑容,“你知道怎么样的选择对你来说是最有利的。”
      太宰治最后瞥了一眼前任首领死不瞑目的尸体,对森鸥外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他嘴角的微笑变为任何一位与他同龄的少年都有的玩世不恭,“所以呢?需要我帮您处理尸体吗?现任的港口黑手党首领大人?”

      横滨的港口黑手党内部完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旧的首领因病死去,新首领由之前的那个首领的私人医生接替——据说这是老首领的的临终嘱托。
      权力的更替在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尘埃落定。
      就连老首领的尸首,也在其’临终遗言’的要求下,迅速落葬。

      黑手党的内部也曾出现过一些质疑的声音:“太宰,老首领在临终前真的指定森鸥外成为新的首领吗?”
      “是的。当时我作为森先生的助理,也在现场。虽然很遗憾没能抢救得了老首领的性命。但我可以保证,我是亲眼看到老首领把港口Mafia’首领’这一重任交付给森先生的。”
      少年微笑着,一个个地打消了那些质疑的声音。

      谎言。
      为了在这个世界里生存,所必须学会的日常技能。
      何况,太宰治认为自己只是委婉地修饰了一下事实,并不算是纯碎地胡编乱造。

      无聊。无聊。无聊。

      人类,不管是男人、女人、老者还是孩子,全部都是一个样。
      脆弱。固执。自大。
      敏感。轻信。渺小。
      而这些所有的负面形容词,归根究底,都可以归根于一个原因——
      人性的丑陋与愚蠢。

      包庇着杀人犯凶手的母亲。
      无知。
      站在’与我无关’的高点妄加断言的傲慢之辈。
      废物。
      想拉着无辜的人为自己陪葬的亡命之徒。
      渣滓。
      只有那种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小姐姐,才会保留着几分被宠爱着的、天真的善良。

      太宰治在黑暗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那个可以填补内心中空洞的东西,根本寻找不到。

      遇到需要救助的人,为了自保而不向其伸出援手,是恶吗?
      面对陌生的人,选择袒护与自己紧密相关的亲友,有罪吗?
      因为或无知或恐惧或嫉妒,说出似是而非的留言,排除异类,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这些引起争议的选项,仅仅只是普通人都会做出的正常选择罢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绝对理智的圣人。
      人心如此。
      所以,丑陋的,并不是我们人类。
      而是这个处处矛盾着,却总是逼迫我们做出无奈选择的,这个世界。

      太宰治又处决了一对为爱叛逃黑手党的情侣。
      看着临死前那两个人反目为仇、互相指责对方错误的样子,他心不在焉地想着:啊,不如在我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恶念之前,找个可爱的小姐姐一起殉情好了。
      可随之,他又摇摇头,自嘲地咧了一下嘴角:太宰治啊太宰治,看吧,你还是在想着把无辜的人拖入你存在的地狱。你这样的怪物,和世界上的那些丑陋的渣滓有什么区别?”

      闭上眼,把心底的黑泥狠狠地压制住。
      顺便,隔离开一直在心底盘旋着的那个声音:
      【可是,我很孤独啊。】

      “太宰君,最近横滨出现了一个名为’羊’的小团体,”港口Mafia的新首领森鸥外坐在落地窗前的扶手椅上,抬头看向那个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少年。“我希望你能摸清’羊’的情况,尤其是那个团体的领头人。以及,对可能为港口黑手党造成威胁的因素给予清除。”
      “知道了。”太宰治揉了揉眼睛。“就这么一点儿小事,特意派人把我叫回总部吗?”
      “可不要过于轻敌呐,太宰。”森鸥外露出了一个微笑,“说起来……情报部传递的消息称:’羊之王’是一个和你一般大的少年呢。不知道你会不会因此交到第一个朋友。唔……太宰君,作为一直教导你的’老师’,我也是很关心你的心理健康的……”
      “那不如把我的工资再翻一番吧,首领。”太宰治也笑眯眯地说。“看在我这个童工一直尽心尽力为您打工的份上。”
      “不可以哦,港口黑手党本来就很穷嘛~我都快没钱给爱丽丝酱买小裙子了~”
      “骗鬼呢吧,首领!小心我举报你压榨童工哟~”
      “好啦好啦。咳咳咳,要是你调查得顺利,我就提拔你成为干部怎样?”
      “还不是一样为你打工嘛,不如升工资啦……”

      口蜜腹剑化为嬉笑扯皮。
      带上面具,不会让人触碰到内心的那个空洞。
      即使是在漫无目的地向这个世界求救着。

      一边绝望着,一边却又不死心地想要得到救赎。

      ’羊之王’是什么样的人?
      那是一位突然出现在横滨,混入羊群、却自愿庇护那群草食动物的、凶悍的猛兽。
      一位被弱者所束缚着的强者。

      真奇怪。
      按照人类的特性来说,人类不是会更喜欢抛弃那些会拖累自己的东西吗?
      但看起来那只凶兽,却是自愿被’羊群’所困住?

      太宰治悄悄打听着关于’羊’的一切。
      他看到那个橘发的少年被一群同样年纪的孩子簇拥着,帮助那些孩子躲避混混的敲诈,并’黑吃黑’获得赖以生存的物资。

      寄生的关系。
      太宰治对’羊’这个小团体不屑一顾。
      那群弱者就像吸水蛭一般依赖着那位’羊之王’。
      可实力的差距造成的畏惧与自卑,却不是通过道德绑架就能够弥补。
      所以,不必太担心,这样的平衡维持不了太久。
      很快,’羊’就会自生自灭。

      可看着橘发少年意气风发的面容。
      无拘无束,露出的’舍我其谁’般发自内心的笑容。
      认真,护短,又重情重义。
      太宰治的内心却不知道为什么,微微有些嫉妒。

      【那只没脑子的蛞蝓……早晚会被那群围绕着他的人背叛。】
      【不过……这样想的我,和那群丑陋的弱者有什么区别呢?】

      在调查’羊之王’的过程中,太宰治遇到了一个神神叨叨的科学家。那人看向’羊之王’的眼神狂热得仿佛就像看到了神迹:“神明……荒霸吐……那便是神明的化身!”
      “你在说什么?”太宰治笑眯眯地接近了那个中年人。“什么神明?”
      “羊之王,他是荒神啊!”那个中年人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位橘发的少年。“神爱世人,所以才会一直帮助那群弱小的蝼蚁。”
      太宰治暗暗将那个中年男人话语中透漏的信息记在心里:’羊’的首领与荒霸吐有关。
      不过,他却对男人其他的言论嗤之以鼻。

      神爱世人。
      可有人见过神吗?
      那么,对于唯物主义者的太宰治来说,神并不存在。

      所以,人类才要学会自己爱自己。

      太宰治将’荒霸吐’的事情报告给了森鸥外。
      森鸥外沉思了一会儿,对太宰说:“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你可以就调查到这儿。之后,我会派其他的人去接手这件事情。”
      太宰治并没有提出反驳,他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森鸥外的办公室。毕竟,在目睹森鸥外上位的过程后,对一些事情避嫌,是十分必要的。
      至少现在,太宰治暂时还没有想要离开港口黑手党的想法。

      在太宰治即将走出黑手党总部的大门时,他撞上了一位打扮得有些颓废的青年。
      “什么嘛?总部这里怎么还会有孩子?”棕红发的青年懒散地打量了一下太宰治的样貌,然后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揉了揉太宰治的头顶。“作为孩子,就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啊。唔……”他掏了掏口袋,却只拿出了一包已经拆封了的烟。“抱歉抱歉,我今天没带糖果。不然,你稍微等我一会儿,等我办完事情后,带你去喝杯果汁汽水怎么样?”青年微微弯下腰,平视着太宰治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
      “太、太宰大……”站在青年身旁、隶属于总部的黑手党看着这位黑手党底层青年一系列流畅的’哄孩子’举动,紧张得舌头都开始打结了。
      太宰治却打断了其他黑手党的话语。他扮猪吃老虎般地抬起头,对棕红发的颓废青年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好啊好啊,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哦。大~哥~哥~”

      就这样,太宰治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可以被称作友人的人,织田作之助。

      后来,某次他们与坂口安吾一起在Lupin酒吧喝酒的时候,太宰治还为此嘲笑过织田作之助:“哈哈哈,你还记得吗,织田作?我们初见时你误把我当成小孩子的事情。安吾,你看看织田作是什么眼光?我又不是中也那个小矮子。”
      “可太宰你那时的确还未成年啊。”织田作之助一本正经地反驳。
      “明明是织田作太把自己代入到大叔的角色了啊,我才比你小三四岁而已。”
      “诶?是、是么?”
      “咳咳咳咳咳咳,”坂口安吾像是被酒呛着一般,咳嗽了好一阵,“喂!织田作,你不要顺着太宰的话这么一脸严肃地想下去啊!一看太宰就是在开玩笑呢吧?!还有你啊,太宰,明知道织田作不会开玩笑,你还总要这么逗他。”
      “那是因为,织田作很有趣啊……”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友谊还要经过时间的呵护才能生根发芽。
      但是,从遇见织田作之助的那一刻起,在暗夜里迷失方向的少年看到了黑暗中闪烁着的第一颗星星。

      太宰治又一次遇到了’羊’的首领。
      不过这一次,是在森鸥外的办公室里。
      橘发的少年站在港口Mafia高层干部的尾崎红叶的身后,头上带着首领亲赐的信物。
      “来,太宰。”森鸥外向太宰治招手,脸上带着一种得意的笑容,“和你介绍一下,你的新搭档,中原中也。希望你们以后能合作愉快。”
      太宰治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橘发的少年,恰巧也看到了那个少年凶巴巴板着脸、却按捺不住好奇的、看向他的目光。
      太宰治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曾经看到的、那个少年在被’羊’的成员簇拥着时,张狂大笑的场景。

      自带光芒的人。
      怎么会成为他这种人的同伴?

      不知道是不是嫉妒那个少年身上属于阳光的气息,太宰治嘴比心快地随口吐出了嘲讽的恶言:“哎呀呀,这不是那个没有脑子的蛞蝓先生吗?怎么?终于不再玩家家酒了?还是说你的伙伴把你抛弃了?”
      “……你这家伙。”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的目光从最初的好奇变得越来越不善。”闭!嘴!”最终,他忍无可忍,在尾崎红叶和森鸥外的面前,便一拳向太宰治揍去。

      两个人直接在首领的办公室里打成一团。
      虽然太宰治的异能力可以让其他人的异能无效化,但很显然,中原中也是个体术高手。于是,身形较为瘦削的太宰治稍稍落了下风。
      不过,看在太宰治一直都没有停止过言语攻击的份上,这两位少年也可以算是两败俱伤。

      森鸥外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个少年打到精疲力竭,然后转过头和尾崎红叶说:“看吧,他们俩一见面就有这么多的交流,以后一定能成为一对最有默契的搭档。”

      “谁和他是搭档?”
      “首领,我不能和一个没脑子的蛞蝓在一起执行任务。”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停手,扭头转向森鸥外,出言反驳。
      “哈哈哈,红叶你看,他们俩就连意见都这么一致。”森鸥外唯恐世界不乱般地笑着,却丝毫没有准备改变命令的意思。
      “首领!他不适合……”
      “这是命令哦,太宰。”森鸥外笑眯眯地打断了太宰治的话。
      另一边,尾崎红叶也嘱咐橘发的少年:“中也,你要好好地和太宰磨合。你们就是港口黑手党新的秘密武器。”
      “……好的,红叶大姐。”中原中也虽然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太宰治一眼,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是属于’双黑’的故事的初始。
      也是太宰治遇到的第二颗星星。
      之后,太宰治又遇见了第三颗,第四颗……

      那些散发着或微弱或明亮、星星点点的光芒的人。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一点一点,照亮了属于太宰治的黑暗世界。

      已经成长为少年的孩童依旧在深渊旁徘徊着。
      他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依旧被死亡所展示出的宁静平和所吸引着。
      不过现在,他也许已经找到了些许离开那个深渊的路标。

      太宰治问过织田作之助关于’活着’的意义。
      因为在他看来,织田作与他之前遇到的人全都不一样——
      身手很好,异能力也不算鸡肋,直觉敏锐,情感细腻。
      像这样的人,怎么说都会成为一方头目那样的人物。可偏偏织田作之助年纪轻轻就活得像条咸鱼一般,不争名,不逐利,安心只做一个黑手党底层的服务人员。每日都是慢悠悠的,不慌不忙。看不出有什么追求或者目标。

      “要说为什么活着……”织田作之助挠了挠头。“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就是这样吧。可能……这与我加入黑手党是同一个原因?每天可以凭自己挣得的薪水和咲乐、幸介、真嗣、优以及克巳一起吃吃美味的咖喱饭,有空时还能和你与安吾聚聚,聊聊天。以及……未来的某一天我想写一本小说……唔……大概就是这些?虽然全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情,不过……我觉得……每天过得还挺充实的。”
      织田作之助的声音一如既往般地懒洋洋的,没有什么干劲。但在说起这些琐事时,他的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泛出温柔的弧度。
      “哎呀呀,真羡慕你呀,织田作。”太宰治鼓起腮帮,故作幼稚地说。“不像我,昨天刚刚鼓起勇气搭讪一位美丽的小姐姐一起殉情,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于是,可怜的我只好自己一个人跳入了冰冷的河水里……QAQ……可惜又没能死成,被早上出海捕鱼的人捞了上来……”
      织田作之助听到太宰治轻飘飘调侃般的话语,却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相反,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然后十分谨慎地对太宰治说:“太宰,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值得我们为它而活着的。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想,你自己也一定是清楚的。毁灭并不是你想要寻找的东西。不然,你不可能一次次在生死的边缘迟疑,却总是选择了走向’生’的方向。”
      太宰治的瞳孔微缩。
      他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掩饰住了自己内心的空洞被人触及的战栗:“哈哈哈,织田作,没想到你还对哲学有一定的研究欸。呐呐,下一次我准备朗读着奥勒留的《沉思录》邀请小姐姐和我一起去殉情,你觉得怎么样,织田作?怎么样,怎么样?”
      织田作的目光淡淡的,充满了包容与无奈:“你高兴就好,太宰。”他想一想,又补充了一句,“记得别闹得太过分。”

      太宰治在与中原中也搭档出任务时,也曾装作不在意般,向中原中也问出过这个问题。
      “哈?为什么要活着?”中原中也警惕地看着太宰治,就像是想要把太宰治脑壳撬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一样,“活着,当然就是为了活着而已啊。什么’为什么’’是什么’的?倒是你,青鲭鱼,问那么多奇怪的问题干什么?”
      太宰治笑嘻嘻地抬起手,抢走了刚刚扶着一位老奶奶走过了马路的中原中也的帽子:“不愧是蛞蝓先生啊。原来,没脑子也有没脑子的好处,活着就是轻松。漆黑的小矮子~先~生~”
      “你!说!什!么!”遇上太宰治的中原中也果然一点就炸。“你去死吧!太宰治!!!污浊了的忧伤之中!”

      【人……为什么要活着?】
      【而活着……又是怎样的一个状态?】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谎言。
      我们活在许多真实的想象之中。
      就像社会是一群人的集体想象,并不存在名为’社会’的实体。民族也只是许多人类的自我认同,而非真实地存在。
      既然这个世界就构筑于人类的想象之上,那么是真实还是虚幻,你能分得清吗?
      就像是善还是恶,你要以谁的标准来评判?

      时间就这样,不急不缓地流逝着。
      太宰治成为了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也亲自挑选了一位来自’黑蜥蜴’的少年作为自己的副手。

      芥川龙之介。

      刚开始选择芥川的时候,是因为芥川的那双与自己相似的、漆黑空洞的眼眸。
      可在后来教导的时候,太宰治却越发无法收敛自己内心的暴戾与厌弃。
      因为芥川龙之介实在是与他太像了。
      他简直就是另一个沉入黑暗之中的太宰治自己。

      厌恶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试图用绝对的暴力来填补属于内心的空洞。
      找不到生存意义的野犬。

      所以,太宰治既怜悯着那个孩子,又痛恨着那个孩子的行为方式。
      就像太宰治在内心里无比地厌恶着自己一样。
      他密切地关注着那个孩子,却没办法给予那个孩子想要的认同。
      因为,就连太宰治自身,也从未得到过自己的认同。

      “太宰君……”对面端坐的和服女子轻轻偏了偏头,为身旁这位年轻的常客又斟满了一杯茶。
      “嗯?什么?”太宰治回过神来,他自然地扬起一抹微笑,转向这位赫赫有名的艺伎小姐。“话说……小姐姐真的不考虑和我一起殉情吗?”他俏皮地眨眨眼,“帮助黑手党处理过这么多秘密的你,在离开了港口黑手党的庇护之后,必定会遭到黑白两道不死不休的追杀。那样的话……不如和我一起殉情?我带你去看东京最美的樱花,陪着你一起实现你最想完成的愿望,然后我们一起从富士山的山口处跳下,如何?”
      “还真是令人心动的提议呢。”艺伎小姐用扇子掩盖着红唇,露出了一个优雅的笑容,“可是我得拒绝你呀,太宰君。”
      “为什么呢?”太宰治并没有露出很意外的神情,而是诚心地发问。“是自信可以在首领的追捕令下活下来吗?”
      艺伎小姐摇了摇头。“不是的啊,太宰君。”她平静地望着太宰治,唇边优雅的微笑始终没有落下。“因为我啊,是已经完成了自己复仇的心愿,所以只差得到最后的解脱。而您,您的内心还只是个迷失方向的孩子,您还没有到达属于您的终点呢。所以,恕我无法与您一起殉情。”
      太宰治没有回答。
      艺伎小姐却又话头一转,说起另外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太宰君,您还记不记得?在决心报仇的时候,我曾向您问过一个问题:既然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赢家通吃。那么,人们应该要为了己方的利益而不择手段才对,反正胜利的那方书写着历史,’赢’得更多、变得更强大,才是终极目标。那么,为什么人类还要兼顾道德准则?为什么要为了一些软弱的善良,为了他人的利益而放弃一些属于自己的利益?”
      “是啊。”太宰治注视着自己面前美丽又脆弱的女子,脸上始终保持着面具般标准的微笑。“那是为什么呢?”
      “我原本也是不理解的。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在这家艺伎馆里向客人们讲述了那么多真真假假的故事。我发现,客人们所喜欢的,大多都是那些英雄们的传说。”
      “是啊,谁不喜欢那种可以拯救一切的大英雄呢?”
      “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人类的历史成千上万年,发生过的事件不计其数,可是口耳相传下来的故事,都是一个个或温暖或振奋或悲壮,但主人公身上一定有着种种美德的故事。”
      “哦?”
      “世界上发生过的故事千千万万,最终却只有种种美德被人们传颂了下来。可见,人类是一种趋光的生物。”
      “可是,仇恨也是一种很绵长的情感。人类这一物种虽然向往着光明,但实际上更喜欢趋利避害,以及更擅长于遗忘吧?”
      “您说得没有错。”艺伎垂下了美丽的眸子,“仇恨,的确比许多情感都要浓烈与绵长,我也曾被这种情感所支配。可我发现,在报仇雪恨的欣慰感过后,我整个人只剩下深深的空虚,就像……支撑着我走下去的力量被瞬间抽走。您能明白我的那种感觉吗?我被从这个世界中’剥离’,因为我’存在’的理由,已经消失了。”
      “我知道。”太宰治轻声说。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许多的人呐,光是活着,就已经是要拼尽全力了。如果善良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种累赘,那为什么还要保留着善良的品格?我之前不懂。甚至,在我自己受到伤害时,我还曾想过要无差别地报复给这个社会。凭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遭受这个不幸?为什么其他的人可以对我的遭遇那么冷漠,甚至有人会落井下石、为我的伤痛而沾沾自喜、从而庆幸受伤的不是他们自己?难道……那些人不该去死吗?!”艺伎小姐的情绪微微变得有些激动,但她很快就重新平静了下来。
      太宰治安静地听着,脸上却收起了一贯的笑容。
      他沉默地望着那位美丽的艺伎小姐。黑漆漆的眼瞳中,是无法让人读懂的情绪。
      “可我现在明白了。”艺伎小姐抬起眼,重新微笑着看向太宰治。“为什么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应该选择向善?”她的眼角处有些微微的湿润,就像点缀着上好的云母晶片。“因为啊,这些美好的品质,本身就是一种最好的嘉奖。”

      “你听啊,太宰先生。”艺伎小姐缓慢而清晰地从唇间吐出一个个词语。“诚信。希望。慈善。正义。勇敢。节制。宽容。温柔。忠诚……仅仅是念出这些词语,我觉得自己的内心都会泛起一点点温暖又柔软的波光。那是我们人类一代代守护下来的珍贵火种。是我们存在的根基。”

      “诚然,人类是善于遗忘的生物。
      “可您有个逻辑错了。
      “如果我选择向善,并不是为了那些我帮助的人,而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以别人的回报作为自己善行的补偿是愚蠢的。又不是等价交换,斤斤计较那些得失做什么?
      “我想成为一个善良的人。想成为一个拥有诸多美德的人。仅仅是因为,我向往着那些美好,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位美好的人。我不怕得不到回报,更加不怕会被恩将仇报。因为,我根本不在乎。我在践行着那些美好品质的时候,便已经得到了我应该得到的奖赏。
      “太宰君,您知道吗?那些美德所拥有的温度,可以填补我们内心的空缺。毕竟,如果等不到别人的救赎的话,我得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发出光明与温暖的人,来自己救赎自己。而那些作为美德的附属品,顺带着被我帮助过的人,他们的感激与否,我其实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我曾被这个世界所狠狠地刺伤过。可最终,我还是会选择去热爱这个世界。
      “我不能原谅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但是我会去原谅这个世界,去拥抱其他无辜或者因无知而表现得冷漠的人们。因为,我所受到的伤害,并不是他们的过错。
      “我与这个世界和解的过程,其实也是我与我自己和解的过程。”

      “虽然很不讲道理,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
      “只有你热爱它,你才会被它所热爱。”

      “我太笨了。明白得有些太晚了。可您会明白的,太宰君。您这么聪明,一定会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明白的。”艺伎小姐用浅浅的笑容结束了这段谈话。“原谅自己吧,太宰君。之后,那么漫长的人生,你得学会与自己和解。你得学会去爱上这个世界。”

      分别时分,太宰治犹豫了一下,看向眼前的女子:“你……需要我帮你……”
      “不用了哦,太宰君。”艺伎小姐在木门前停下了脚步。“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さらば,太宰君。(永别了,太宰君。)”
      停顿了一会儿,太宰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永别’这个词语。
      “さようなら。(再会。期待下次再见。)”

      这并不是太宰治第一次与人告别。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黑手党就是这样一种总是需要与死亡打交道的职业。
      经历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事实上,无论对于艺伎小姐也好,还是对于太宰治也罢,彼此最多也只算是一个对对方有些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只会短暂相会停留,而并不会为对方付出太多的真心。

      可时光就是这么的无情。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需要猝不及防地与哪一位重要的人说再见。
      就像是与织田作的道别。

      当太宰治赶到Mimic总部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织田作……”太宰治的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
      “是太宰啊……”织田作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懒洋洋的,丝毫让人想象不到这条年轻的生命很快就要逝去。“听着,太宰。”他靠在太宰治的怀里,最后尝试着拯救这位迷茫的友人。“不管作为杀人的一方,还是救人的一方,超乎你预料的事都不会出现,世上没有能填补你孤独的东西,你只能永远在黑暗中彷徨。”

      “去做救人的一方。”织田作说,“两边都一样的话,就去做好一点的人。扶持弱者,拯救孤儿。对你来说,善与恶都没区别的吧。那样倒显得更棒一些……”
      “我知道了。”太宰治注视着织田作,眼神是从未有的认真。他已经阻止不了友人的离开,至少要完成友人的心愿。
      “人呐……是为了救赎自己而生的。”织田作嘱托完了那个最让他牵挂的友人,安心地合上了眼睛。“的确,是这样的啊……”

      织田作的离世对太宰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太宰治从黑手党中叛逃。
      他按照织田作之助的嘱托,转向了’救人’一方——横滨的武装侦探社。

      武装侦探社的领导者福泽谕吉是位与森鸥外能力相当的人物。
      在入社考验之时,他问太宰治:“太宰君,你为什么会想要加入我们武装侦探社呢?”
      “啊,因为有个朋友对我说,如果站在哪一方都无所谓的话,还是站在’救人的那方’会好一点。”太宰治面带微笑,看不出真实的想法。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福泽谕吉丝毫没有被太宰治糊弄过去。
      “我……”太宰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替代的,是深深的空洞与迷茫。“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过了良久,太宰治才抬眼望向福泽谕吉。他轻声地补充,就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人一般:“可是那个朋友,真的是我为数不多的重要友人。我希望能完成他的心愿。”

      “你对善与恶是怎么看待的?”
      “您想听真心话?”太宰治打了个哈欠,有些厌世的感觉。“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纯粹的善恶?站的角度不同,利益的纷争罢了。”
      “那么,太宰,你会选择站在哪一方?”
      “用平权的角度来讲,站在弱势的一方。不过要按照普世的价值来看,大概就应该站在多数人的那方。”太宰治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其实社长您也知道,这样的问题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就像有关于公正的博弈:如果一个铁轨上站着十个违规的人,另一个闲置的铁轨上站着一个遵守规则的人,迎面开来一个火车,你控制转向的把手,那么,你会不会选择为了拯救那十个违规的人,而改变火车的方向,牺牲掉那唯一一个遵守了规则的人?”
      “我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福泽谕吉说,“我原本也在想着,到底什么才是公正?想着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和十个人躺在我的面前,我会选择去救谁?可是这个题目是没有正确的解的,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会被无尽的罪恶感所困扰着。如果我是个合格的领导者,我会选择为了多数人的利益而改变规则,放弃那一个人;可作为无数普通人中的一员,我的良知让我没有办法忽视那个守规矩的少数人。”
      “所以……这个问题就相当于没有回答?”
      “不,太宰。后来,我找到了答案。”福泽谕吉说,“你知道,战场上的军医是怎么治病救人的吗?伤者太多了,如果没有时间去区分由何而受伤,受伤的状况在众多伤者中位于怎样的程度?那么,施救的原则是:先救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太宰。
      “如果说,作为知晓全局的决策者,为了多数人的利益而不得不牺牲少数的人,是一种默认的、让种群得以延续的守则的话。作为情景中的一员,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先向离我最近的人伸出援手。
      “战场中,哪会给你那么多的时间去判断、去犹豫?你必须要承认自己的不足。你救不了所有的人。
      “但在此之后,你又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要竭尽全力去救助那些你可以拯救的人。每一点点杯水车薪的善意,对于被救助的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可那些被放弃的人呢?”太宰治面无表情,“那些在无奈中被放弃的人会产生怨恨。他们不知道该埋怨谁、于是把怒火发泄到那些没有能力拯救所有人的普通人身上。我可以不责怪那些人的愚昧无知,但这个世界本质如此,它从根源处就坏掉了。还有拯救的必要么?”
      “太宰,你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了么?”福泽谕吉宽和地看着眼前这个青年,“还是说……正是因为无比地深爱着这个世界,所以,你才会对它的缺陷与残忍而感到失望透顶?真正绝望的表现绝不是深深地厌恶着这个世界,而是对所有发生的一切而感到麻木。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去思考,浑浑噩噩,随波逐流,最后成为那些’无可救药’的烂泥中的一部分。
      “你厌恶着这个世界。你责骂着它。你痛恨着它所展示出的愚昧、不公与丑陋。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放弃这个世界。潜意识里,你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你对这个世界还有着期待。也许,在你内心的深处,暗藏在厌恶之下的,是对一个更美好世界的渴望。也许,你其实也在暗暗期盼着会有那么一个英雄从天而降,改变你所厌恶着的一切。”
      “您说的有些道理。但也许,也许我只是懦弱呢?”太宰治轻声说,“我总觉得……人性是丑陋的。所以,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继续在这个丑陋的世界中活下去。仅仅就为了活着本身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可也许我本身就是个胆小鬼吧。一次也没有自杀成功过。”
      “那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还有着深深的留恋。”福泽谕吉叹了一口气,“太宰,也许你自己还没有发现:你一直在向周围的人求救着。你希望能有人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你渴求着能有谁替你定义一个’意义’,去填补你内心的的孤独与空洞。”
      “这样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中,根本不存在的……是么?”太宰治的声音极轻,几乎不可耳闻。“这样的事情,这样的话语……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了。”
      “是的。那个能把你拉出深渊的人,是不存在的。你所期盼的、能够拯救一切的英雄,也是不存在的。”太宰治听到年长者对他说:“太宰啊,没有谁天生就能成为照亮其他人的光源。这个世界上,史诗中所描述的、能以一己之力拯救苍生、破除黑暗的英雄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众多平平凡凡、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也许普通的人只能够释放出如同萤火般渺小的光芒,而有些稍微厉害一些的人可以释放出如同星星一般的辉光。可无论是对于萤火还是对于星芒来说,在漆黑又浩淼的夜色面前,都是无比的微弱。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啊,一颗星星照亮不了夜空,成百上千颗星星却会凝聚成最耀眼的银河;一株萤火划亮不了黑暗,数以万计的萤火却能点燃一整片漆黑的森林。
      “这个世界之所以美丽,正是因为从古至今,我们有无数星星点点的萤火与星芒交相辉映着。它们构成了我们平凡而又伟大的历史,不断编织成人类不断向前发展的道路。”

      “太宰,人类的整个族群,在世界的面前,都是极其渺小的。
      “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只有那些在灾祸面前咬着牙不断逆行着的普通人。普通人会怕会累,会懦弱会迟疑,更是有着各种无能为力。做不到的事情,救不了的悲剧。
      “而这个世界中的种种规则,公正也好,道德的也罢,抚慰的对象并不是被帮助的人,而是那些向其他人施以援手的逆行者。
      “世界上最可怕的惩罚都是来自人类自己的内心,譬如无休无止的悔恨。可是’公正’却会告诉那些逆行的人们:你们已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做得足够好了。你们问心无愧。因为,在那个紧急时刻,无论你的面前出现的人是谁,你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一个人是否能获得内心的宁静,从来都不是因为被救助者的感激或是被放弃者的怨恨,而是自己对自己的审判。能够审判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内心。能够救赎自己的,也只有这个人自身。”

      “太宰,我知道你并不认为普世价值中那些的’奉献’或者’牺牲’就是人生的意义。我也不会说服你去相信。没有两个人’存在的意义’会是完全相同的。所以,你在别人的身上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的。
      “可是,活下去。
      “将自己的人生划分成两个阶段:在前一段,你要通过实践去寻找那个属于你的’存在价值’。而在后一段,此后余生,你的任务便是:依靠你自己定义的’意义’充实地活着,无愧于心,无憾无悔。”
      “至于如何去找到那个属于你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存在价值’?
      “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理想的世界。如果不能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那么,便直接按照自己心中对这个世界的愿景去努力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对你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就会是你存在的’意义’。”

      “直接按照自己心中对这个世界的愿景去努力……么?……是这样的啊……原来如此。感谢您。我会去试一试的。”彷徨的青年思索着,最终这样说。

      【和这个世界的丑恶面做斗争吧。】
      【不。其实也并不一定要做到如此英雄般的地步。】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拥有与这个世界的丑陋对抗的力量的。】
      【这很正常。不用因此而感到自责呀。】

      【但如果……没办法成为英雄的话……】
      【那就换一种很简单的小事情好了。】
      【和自己内心之中恶念进行一场只有一方可以存活的竞赛吧?】
      【只是,要答应我,】
      【最终获胜的人,一定得要是你啊。】

      孤独的孩子。
      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的少年。
      内心空洞、躯体由黑泥堆砌而成的青年。
      一点点地、笨拙地学着去爱这个世界。

      看到了黑暗。
      融入到黑暗之中。
      却向往并最终投身于光明。

      遇见了朋友。
      与朋友相伴前行。
      最后却微笑着挥手告别。

      从最初到最后,凝视着深渊的孩子,身边的人群来来走走。最后微笑着注视着深渊的,依然只剩下他一个人。
      所以,到了最后,一切都会重回原点?

      不是的。
      经历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的。
      就像即使最后依旧只剩下他一个人,太宰治却不再孤独。

      他爱着这个世界。
      也深深地被这个世界所爱着。

      凝视着深渊。
      依然会被深渊所吸引。
      却不会再坠落。

      因为,各种温柔的情感,汇集而成一张巨大又细腻的网络,紧紧的将太宰治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了一起。
      它让太宰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属于自己的、生命的重量。

      【我,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
      【我属于着这个世界。】

      “啊!找到了!在那里!!太宰桑~”远处,中岛敦在向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
      国木田独步站在中岛敦的身后,有些不认同地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就说了,乱步桑的推理是天下第一嘛。”孩子气的侦探不满地嘟了嘟嘴。
      “那个……乱步桑,敦敦他不是故意忽视您的……他只是……有些激动而已……”泉镜花的声音越说越小。
      “没关系,没关系的,镜花酱。”武装侦探社的主力军——侦探大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兔子形状的棒棒糖,贿赂般地放到镜花酱的掌心里。“喏,乱步桑和你分享零食。不要告诉社长大人哟。”
      “好了好了。人找到了,就快点回去吃饭吧。原来没自杀啊。”与谢野晶子对着太宰治的方向翻了个白眼,似乎有些扫兴的样子。“喂!太宰治!就差你了!赶紧收拾收拾从树上滚下来吃饭!!!”

      太宰治把平摊在脸上遮挡阳光的《完全自杀手册》拿下来,看向那群吵吵闹闹的人。
      他扬了扬嘴角,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顽劣笑容。然后,从午睡的树枝上站起来。
      “诶?就差我了吗?哈哈哈。等我一下,我先上个吊。唔……大概也就最多十五分钟吧?等我自杀完再回去哈。”

      “等——等等!太宰桑!!!”果然,中岛敦不管过了多少次,还是会把太宰的玩笑当成真话。
      “让他去死!!!”与谢野晶子却已经不耐烦到原地爆炸了。“不然,我送他一程也行!异能力——请君勿死!”
      “住、住手啊!晶子姐!”
      “哼,最后还不是要我控制局面?”
      “啊!看起来这个叠人塔挺好玩的嘛~乱步桑也要加入。”
      “等等啊!乱步桑!!!看!社长在那边,马上就要过来了哦!”
      “原来敦敦也学会说谎了啊。”
      “镜花酱,就请不要添乱了啊啊啊!!”

      看着那群吵吵闹闹的人们,太宰治的心里却格外地平和与宁静。
      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嘛,谁知道呢?

      灾难总会过去的。
      就像大雨过后一定会出现美丽的彩虹,风浪之外总会拥有一片一望无际、晴朗的天空。
      我会与你一起努力。
      去向前迈步,去走入属于故事的美好结局。

      希望,你能够在遇见这个世界的黑暗面之前,可以先遇到过这个世界的美好。
      如果不能,那么,希望你,能在接纳这个世界的丑陋之后,依然能看到被无数前辈支撑起的美丽。
      然后,希望你也能,努力地成为那些不断逆行的人们中的一员。

      【就像是我无比厌恶着这个世界那样。】
      【我也无比热爱着这个世界。】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向每个人类共同的故乡。】
      【那就请在我曾经生活过的这个世界中的任一角落里,种上一朵不知名的杂草花。】
      【等到那朵花盛开的时候,我便已经和这个世界融为了一体。】
      【到了那个时候,】
      【请你一定要像珍爱着我一样,】
      【珍爱着这个我所哺育着的——】

      【无比丑陋、却又无比美丽的】
      【我曾存在过的世界。】
      ——FIN——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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