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虚而入》一只大雁

1、1-2

　　1.

　　正邪大战后，山下尸横遍野。

　　穆剑歌艰难推开压在身上的死卫，捂着腹上的伤口，趔趔趄趄站起身，鲜血仍不住从他的指缝中溢出，他满额冷汗，心中有滔天恨意，却也只得咬牙忍下，强撑着走了两步，便已头昏目眩，不得不拄剑稍停。

　　耳边传来窸窣细响，他惊警抬眸，便见不远处的尸堆下钻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显是伤得不清，白衣染血，满面泥污，一时难以分清是敌是友。穆剑歌一手按住剑柄，那人抬眸往这儿一看，停顿片刻，忽而唇边带笑，还不忘与他招了招手，道：“真巧啊，魔头。”

　　穆剑歌剑已出鞘，铮地打在那人的刀上，那人急退一步，急匆匆大喊：“魔头！你怎么这么凶！咱们打个商量呀！”

　　穆剑歌咬牙站定，腹上伤口剧痛不至，眼前发黑，险些倒下去，却还强忍着一字一句怒道：“凌鸿，少说废话，拔刀！”

　　话虽如此，可他自己快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想到教主竟然记得在下。”凌鸿似乎甚为欣喜，“那你我可否坐下谈一谈。”

　　他伤得没有穆剑歌重，倒还能在此处废话，可话音未落，穆剑歌已呕了几口鲜血，凌鸿惊了一跳，想凑过去看看他的伤势，穆剑歌一剑劈来，他只得退了回去，满怀担忧地叹了口气。

　　事起数月之前，正派意欲剿灭魔教，魔教教主穆剑歌权衡利弊后，决定与正道一战。

　　凌鸿是武林盟主的小弟子，江湖传他是不世出的天才，穆剑歌便极想与他一决高下，奈何正邪相对，他一直没有见过凌鸿，好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便将交战之事交由魔教副使连墨打理，而自己专于与凌鸿生死之战。

　　说是副使，也是情人，他极信任连墨，连墨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觉得连墨总不会蠢得想要背叛他。

　　可他还是疏忽了。

　　正邪交战时穆剑歌方与凌鸿交上手，连墨便趁他不备，狠狠捅了他一刀，将他推下了断崖。

　　那时他才惊觉，他一手扶起倚重的副使，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只露着獠牙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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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战正邪双方均伤亡惨重，最终仍是魔教告胜。

　　连墨这些年在教中拉拢鹰犬无数，他找不到穆剑歌的尸体，又担心正道反扑，只留了数人搜寻，自己连夜撤回了魔教。

　　而穆剑歌在死卫尸体下昏死许久，方清醒过来，便见着了同样伤重的凌鸿。

　　凌鸿的伤较他要轻，至少行动自如，穆剑歌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咬牙死撑，他不甘心大仇未报便终于此路，凌鸿也并不想杀他，坐在不远处看了他半晌，问：“喂，魔头，我这儿有伤药，你要吗？”

　　穆剑歌怎么可能相信他，他见凌鸿不想动手，便撑着剑要离开，凌鸿急忙一步跟上，道：“你的伤若不止血，很快就会没命的。”

　　穆剑歌充耳不闻。

　　凌鸿又道：“这附近十数里均无人家，你我坠了崖，其他人轻易难找到我们，若是合作，也许还能走出此地。”

　　穆剑歌仍是对他不理不睬。

　　凌鸿气急了，追着穆剑歌的背影大骂道：“魔头！你是个聋子吗！”

　　穆剑歌身形一晃，忽而便栽倒下去。

　　凌鸿吓了一跳，快一步扶住了穆剑歌，下意识一摸心脉，这才松了口气，拿了伤药先给穆剑歌止血。

　　他原还想两人一块努力逃出去呢，结果反倒是给自己找了个累赘。

　　说不定以后可以出去吹嘘，说自己一嗓子吓晕了魔教教主。

　　凌鸿又叹了口气，认命背起了穆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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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穆剑歌自昏迷中醒转，只觉喉间干渴，腹上的伤口仍剧痛不止，却已包扎妥当，剑也在一旁。

　　他捂着小腹勉强坐起身，认出此处还在荒林之内，他面前燃了堆快要熄灭的篝火，凌鸿靠在树下休息，穆剑歌怔了片刻，再低头一看，发觉自己身上正披着凌鸿满是血污的外袍。

　　他不由蹙眉，一时想不清凌鸿的目的何在，许是他起身的动静太大，凌鸿也醒了过来，倒不忘朝他一笑，问：“饿吗？”

　　他不等穆剑歌回答，便摸出了个野果子，在衣服上蹭了几下，递给穆剑歌。

　　穆剑歌看着他脏兮兮的衣服很是嫌弃，沉默片刻，不情不愿开口道：“多谢。”

　　凌鸿故作惊讶：“你竟然也会和人道谢。”

　　穆剑歌并未理会他，他擦了擦野果，咬了一口，这野果酸涩得实在难以下咽，可他既然想要回去报仇，只要能活着，再难吃的东西他都得吞下去。

　　凌鸿支着下巴看他，又摸了壶水过来，一并递给了他，问：“魔头，联手吗？”

　　穆剑歌一顿，抬眸看他，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身上的伤，是那个副使捅的吧，我看见了。”凌鸿道，“你不想找他报仇？”

　　穆剑歌又垂下眼去：“不是时候。”

　　凌鸿又问：“你想报仇，我要除魔头，不如你我联手，一起呗？”

　　穆剑歌不明白凌鸿的用意。

　　他知道武林盟主将要隐退，下任盟主人选尚且未定，凌鸿是盟主的关门弟子，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可毕竟年纪太轻，此时他若是能杀个魔头，下任盟主定然非他莫属。

　　可自己重伤在他眼前，杀了自己岂不是更加方便？

　　凌鸿看他神色，便又补上一句：“我从不趁人之危。”

　　穆剑歌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赌这一把：“人我来杀，传出去挂你的名头。”

　　凌鸿笑得更欢，道：“成交！”

　　穆剑歌却未有他那般开心：“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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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剑歌伤得太重，喝过水不多时，便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凌鸿盘腿坐在树下，思忖着下一步的计划。

　　他既然决定与穆剑歌合作，那断然是不能去联系正派众人了，而连墨的手下也在四处搜寻穆剑歌的下落，他们此时既得躲着魔教，又得躲着正派，实在是有些麻烦。

　　他虽还能照常活动，可内伤也实在不轻，没有十天半月难以恢复，那贸然离开荒山也不好，若是出去撞到了找他们的人，他们只怕连个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思及此处，他不由又回过头，悄悄看了一眼昏睡的穆剑歌。

　　江湖曾有闲人著了《惊鸿录》，分乾坤二册，将江湖美人按次排列，乾册收纳风骨侠士之辈，坤册则皆是窈窕佳人，穆剑歌名列乾册榜首，此番一见，倒觉得连榜首也是委屈他了。

　　凌鸿本就喜欢美人，如今穆剑歌虽狼狈至此，却仍旧难掩风华，他不由目不转睛看着，夜间山风正凉，凌鸿又将外袍披在了穆剑歌身上，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忽而想起《惊鸿录》流传于世后，穆剑歌着人捉住主笔活剜了眼，断了他的手脚，令他一辈子再无法提笔写字，又割了他的舌头，这才将人丢出去，江湖上便无人再敢随意提起这本《惊鸿录》。

　　凌鸿不由咽了口唾沫，裹紧了衣服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他躺了片刻，心觉不对，现在不看，更待何时！穆剑歌伤好之后他就真的看不到了呀！

　　傻子才不占这个便宜！

　　他翻了个身，却见穆剑歌双眉紧蹙，似是梦魇，凌鸿不由一怔，想，也是，无论换了谁，这种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滋味都绝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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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穆剑歌不同，凌鸿已不是第一次见他了。

　　凌鸿出身农家，入门较一般人要晚，故而师父对他要求极严，近乎苛刻，那时凌鸿年岁尚小，不懂师父苦心，一日受了责骂，满腹委屈，回屋收了行李，便要离家出走。

　　彼时正逢魔教新旧教主更替，穆剑歌未及弱冠，一时镇不住教中虎狼，教中大乱，江湖正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讥讽魔教的机会，只说美人只是个花架子，怕要不了几日，魔教便要败在穆剑歌手上。

　　凌鸿恰游至魔教山下，一时好奇，便摸进了山下城镇中去，想看个热闹。

　　镇中多是魔教家眷，他进镇时四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城楼上还挂着几具残缺尸首，凌鸿打听许久，才知新教主手段狠戾，连杀了十数人祭旗，教中无人再敢不从，短短几日便已平息了事端。

　　他莫名钦佩穆剑歌的胆气，又在镇中逛了几日，离去时在街头偶见几人纵马而过，其中一人高冠束发，墨衣负剑，眉目间尽是少年英气，凌鸿一眼便转不开目光，只听身边人说，那便是魔教的美人教主。

　　他原以为美人既是媚骨，却不想也能飒爽如此，与他所想大不相同。忽闻身旁有人低笑几声，谈起穆剑歌与连墨的风流韵事，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男子也是可以相恋的。

　　他又看了二人几眼，挠挠乱糟糟扎起的头发，觉得神仙眷侣尚且不过如此。

　　可如今眷侣捅了神仙一刀，神仙要去寻眷侣报仇，这可都是什么破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