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我之眸》庄九儿

9、第 9 章

　　夏芊芊走后，两人之间莫名有了一种“同盟”、“战友”式的亲近感，推杯换盏，一杯接一杯地喝，聊天也聊得渐入佳境，像是有说不尽的话题。喝得那么高兴、聊得那么高兴，也是这两年少有的经历，她不记得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两人聊到彼此的家庭。

　　江宇问：“你是江州人吗？”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她爸爸是江州人，她妈妈是苏州人，她小学在江州读，后来连人带户口迁回了苏州。

　　江宇猜到了，问：“父母离婚吗？”
　　她说：“是啊。”
　　江宇说：“我父母也离婚。”

　　家庭，这又是一个无止境的话题了。

　　关于她的家庭。

　　当年，唐先生30岁，顾女士26岁，一个副教授、一个辅导员，个人问题都没解决，院长便忍不住撮合了这两人。

　　只是两人生性不和。

　　顾女士脾气火爆、性格极端，唐先生则温温吞吞，又带着一丝读书人的酸腐，看似好说话，实则非常固执己见。

　　当年，两人从相亲起，便不大中意彼此，差点没结成婚，只是旁人都说，他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是神仙眷侣。

　　百般撮合之下，两人半推半就领了证。

　　旁人说的好。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她爷爷是军人，她外婆也是，是为“门当户对”。
　　她爸爸28岁评上副教授，年轻有为，是为“郎才”；她妈妈很漂亮，气质虽不及外婆端庄，但五官比外婆惊艳许多，打扮也一直大胆前卫，看妈妈当年照片，她不觉得比那时的港星差多少，是为“女貌”。

　　但除此之外，两人在三观、性格、生活习性各个方面，便再无一点合适之处，刚结婚，日子便过得鸡飞狗跳，险些闪婚闪离，只是家人、同事又纷纷劝说:“生个孩子吧，等有了孩子，肯定就不一样了。”

　　于是，唐婷被生下来。

　　顾女士一直有情绪障碍，且在与唐先生结婚后愈加严重，他们常常吵架，顾女士会歇斯底里，吵到激愤之处，甚至会拎刀子。然后，在生下唐婷后，情绪问题愈演愈烈。

　　总之，在唐婷三岁那年，两人最终终止了婚姻。
　　唐先生说：“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离婚后，唐婷跟了妈妈，家属楼也归了妈妈，唐先生很快找了一个女朋友，不过会定期支付赡养费。

　　顾女士说，自从嫁给唐先生，两人之间便只有数不尽的争吵，而谈离婚那一次，是两人最心平气和的一次。

　　同唐先生离婚后，顾女士情绪问题好了很多。

　　从唐婷有记忆起，便一直是跟妈妈两人在家属楼生活的情形，而那个叫“爸爸”的男人，只是时不时地冒出来，给她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带她去游乐场。

　　直到上了学，也懂了事。

　　学校时不时需要填写一些家长信息表，总需要填一个妈妈，再填一个爸爸，她才逐渐意识到，原来别人的家庭，都是由爸爸妈妈和孩子组成这样子。

　　于是，对妈妈询问“我爸爸呢？”“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在一起呢？”“离婚是什么意思？”，诸如此类的问题，也逐渐频繁起来，妈妈也一一如实解答，从不避讳对她谈这些，也不会编童话故事来骗她。

　　在家属楼，她跟妈妈也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虽然顾女士脾气不大好。

　　然后在十一岁那年，顾女士与Johnson邂逅相逢。
　　在一见钟情、不管不顾这事儿上，她们家像是有什么特殊的家族遗传。
　　交往半年，顾女士说要跟Johnson去美国结婚。顾女士先去，等自己安顿下来了，会把唐婷也接过去，而在此期间，她要先到苏州外婆家学习和生活。

　　只是妈妈去了美国半年，却一直不说把她接走，舅舅总是对外婆说：“她是让猪油蒙了心，连婷婷也不要了！”

　　她一开始不信，后来又半信半疑。

　　再后来，她在外婆家出了一件事，外婆和舅舅决定把她送走，那时她小学快毕业，舅舅便匆匆为她办了留学手续。

　　到了美国，她发现妈妈在那边的生活水深火热。

　　Johnson人很好，是世上少有的好人，不过他同前妻生的一儿一女却像两个魔鬼神经病。一个8岁，一个11岁，最是狗屁倒灶、遭人嫌的年纪。

　　他们常常恶作剧，搞她和她妈妈，有时也对她扮鬼脸，叽里呱啦吐出一串侮辱性的言辞，但当时她小学英语水平，她只听懂了一个单词叫“bitch”。

　　她也对骂，但骂不过他们。

　　妈妈本就情绪不稳定，面对两个神经病一直很崩溃，Johnson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会一直抱着她安抚，再把他的小孩叫来，教育他们很久很久。Johnson说，是因为之前孩子一直跟着前妻才会如此。

　　最后一次，她和那两个小孩打起来。

　　因为生活上的一点小摩擦，她有理亏，但两个小孩却像脱了僵的野狗一样扑上来，把她按在地上，捶打和撕挠，顾女士和Johnson跑过来制止。Johnson很生气，上来把两个小孩扯开，几乎是扔到了一边，顾女士则跑来抱她，她只记得自己当时狠狠推开了顾女士，哭着要给外婆打电话。

　　顾女士说，现在中国时间是半夜三点，外婆还在睡。

　　她却哭着一定要打。

　　她其实不大亲近外婆，外婆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同外婆生活时，她总是谨小慎微，但她当时只有外婆。

　　她在那里举目无亲、语言不通，她哭着对外婆说：“外婆，我在这里真的快活不下去了，外婆，你可不可以来接我走？”而在说出这句话时，她恨的是在那个家庭里的所有人，包括Johnson和顾女士。

　　顾女士把电话接过去，同外婆解释发生了什么，两人说了很久很久，顾女士说：“要不妈，你把婷婷接走，她在这儿实在不适应。以后上了学，恐怕只会更不适应，学习也不知道跟不跟得上。”

　　那通电话一直聊到外婆说:“哎，我这儿天都快亮了。”

　　关于接她回去的事儿，舅舅一直在反对，毕竟那年她才十二岁，这个包袱外婆一旦背起来，一背就要背十年，但外婆还是心软了，她怕好好一个孩子，就那么在美国毁掉，几天后，派了舅舅来接她。

　　那是外婆出面拯救她的第一次。

　　外婆把她的户口迁回了苏州，让她在苏州学习和高考，而后来，她又阴差阳错考回了江州，她儿时的故乡。

　　其实遇见Johnson，也是上帝对顾女士的恩赐，他会像包容两个不可理喻的小孩一样，包容她、理解她、接受她、开导她全部的情绪，两个小孩也越来越有礼貌，毋庸置疑，顾女士现在在美国的生活非常幸福。

　　唐婷记得自己离开美国那一天，同妈妈在机场告别。

　　她很爱妈妈，只是在那边的生活让她崩溃，妈妈也很爱她，但那边，又有着她贪恋和放不下的一切。
　　两人在机场抱着哭了很久很久。
　　妈妈一直说“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但那一句“没关系”，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当时很委屈，觉得自己的妈妈被抢走，妈妈还要继续被两个恶魔折磨，只是又对妈妈的选择感同身受，因为Johnson是一个能让她幸福的人。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何谓无可奈何，原来这世上有一种情感，是我明明很爱你，你也很爱我，但我们却不能在一起。

　　同之后，她与江宇的情感，有着命运般的相似。

　　她不喜欢坐飞机。

　　因为每一次坐飞机，都意味着自己要被送到一个什么地方，她坐在窗边，旁边坐着一个大人，或是妈妈，或是舅舅，她扒着舷窗静静望着窗外，窗外一层一层的白云，像散落一地的鹅绒，她不知等飞机落地，等待自己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那感觉挺难过的。

　　*

　　那天，她不记得自己对江宇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江宇说的，只是隐约捕捉到一丝信息，他曾经家境不错，不过后来家里出事，他现在背了点债。

　　最后一壶酒见底时，已是夜里十二点，唐婷喝得神智不清，唐婷说她第二日没课，但他第二日还要早起上班，两人便不得已结束了这美好的夜晚。

　　他问唐婷：“有没有同学来接你，没有的话我送你。”

　　唐婷很客气：“没事，我叫麦子来就好。”她喝多了，有些走不稳，摆弄很久的手机，最后拨了个号码：
　　“喂！麦子！”
　　“我喝多了，快来接我……”
　　“斑马门口喽。”
　　“那你在我家睡喽，我不管，反正你快来嘛！“

　　她朋友语速很快，在电话那头叽里咕噜骂了她一顿，最后说：“就在那儿等着别动！我现在过去。”

　　“那你快来哈！”

　　等麦子的时间里，唐婷坐在斑马门口的藤椅上，江宇站在她对面，两人又聊了许许多多。只记得一盏暖黄色灯光下，唐婷抬眼望他，一直贪婪地望着他眼睛，幽幽夏夜，更深露重，她只记得江宇那一双眼眸，很干净，很温柔，也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江宇温柔地注视一个人时便是如此，眼睛像一只刚出生还站不稳的小鹿，温润而湿漉漉的，让人想舔一口。

　　麦子来时，已是十二点半。

　　江宇把唐婷交给麦子，而临别之前，唐婷又抓住他：“小哥哥，可以加个微信吗？”说着，拿出了手机。

　　江宇笑了下，笑得很好看：“刚刚不是已经加过了吗？”

　　麦子白了唐婷一眼：“几盘菜啊，喝成这样！”

　　三人道了别，在斑马门口分开，唐婷像一坨烂肉呼在了麦子身上，还哼哼唧唧撒起了娇。麦子搀着她，唐婷闭上眼在走路，又过了一会儿，忽然诈尸一样清醒过来：“小哥哥，可以加个微信吗？”

　　麦子：“……”
　　“小哥哥已经走了！真想把你现在这德行拍下来，等明天清醒了好好看看，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唐婷问：“我咋了？”

　　“像一只发了情的泰迪狗！看看你现在这笑咧咧的，开心得合不拢腿的样子，这点儿出息。”顿了顿又道，“算了，泰迪狗又做错了什么。虽说你这抑郁症已经康复了吧，但也应该是循序渐进的吧，医生刚说你康复，你转眼就乐呵成这样了？”

　　唐婷扒着她胳膊，缠她身上：“今天就是开心嘛！”

　　麦子：“那让你今晚跟小哥哥走，你岂不更开心？”

　　唐婷害羞，双手捂住了脸来回摇。

　　麦子白眼翻到天上：“疯了疯了，这女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