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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说书 ...

  •   “百年前,有个书生想上京赶考,途径一座山时,恰逢暴雨,便被耽搁了脚程,在一座破庙里借宿。这书生喜好饮酒,随身带着酒葫芦,见天色昏晚,暴雨不歇,就干脆在菩萨像前喝了个酩酊大醉。半梦半醒之间,书生忽然听到有个女子唤他‘郎君’。这书生抬头一看,却见那是个样貌倾国的女子,正推搡着他的身子……”

      “等等——!”

      朝烟的故事讲了没有一半,魏王就张口打断了。他和朝烟并排捱坐在玉榻上,活像是进学时坐在一张板凳上听先生讲课的孩童。“这故事未免也太俗套呢,接下来一定是这书生与女子情投意合,春宵一度,但醒来之时,女子却不见了踪影。对不对?”魏王说。

      朝烟说:“殿下请耐心听奴婢往下讲。”

      魏王团起了眉,说:“那你继续说。”

      “只见这美丽女子贴在书生耳旁说,‘郎君,你的酒葫芦里有珍稀佳酿,王母座前的美酒都比不上它的滋味,你再多喝两口吧!’书生被此女的美色迷的团团转,不由听话得将酒一饮而尽。他又与这女子坐下闲聊几句,越说越觉得情投意合,便想要娶对方为妻。”

      魏王听了,眼底不有些困惑色,小声嘟囔道:“这不还是本王说的那一套吗?”

      朝烟不理会他的抱怨,语气定定地继续讲:“书生扯了点布条,就想与女子在破庙里拜堂合亲。刚夫妻对拜呢,庙外头就冲来一个避雨的乞丐,见了二人就怪叫。‘这是什么怪物?!你怎么与这怪物成亲呢?!’”

      原本的香艳之说,忽然变成了怪谈,魏王的眉头跳了跳,竟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书生被外人这么一唤,便也酒醒了。他定睛一看,正在与他拜堂成亲的哪里是什么美貌女子?分明是个形如巨虫的怪物,铁黑的壳,四条手,一团青牙里露出紫色的舌头,嚯嚯地耸动。”朝烟原本语气平淡,但说到这怪物时,竟然颇像那么一回事地抑扬顿挫起来,令魏王的眼前不由也浮现出了怪物的模样,人也顿时恶寒不已。

      “雨停了,书生吓得魂飞魄散,这才知道他是喝醉了,将怪物看作了美女。怪物也知道他贪杯,因此才劝酒不停,好让书生一直错看了它的形貌。”朝烟说罢了,颔首,道,“此事乃是当真发生过的,确确实实。殿下,可见,贪杯误事啊。”

      殿下,可见,贪杯误事啊——

      她说罢了,玉殿之内久久一片寂静。魏王一副僵硬的模样,道:“你说的这么可怕,就是为了恐吓本王少喝两杯?”

      ——这是什么事?她讲了这么多,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说教他呢!

      朝烟板着脸,道:“殿下,奴婢这是给您讲故事呢。这是奴婢小时候从邻家说书人那儿听来的,据说是说书人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这话你也信?你是哪里来的傻丫头?”魏王很不可思议,气的人一歪,拽了锦被在榻上躺下,口中道,“你这故事也太无趣了,你听本王给你讲个故事吧!”

      朝烟见他有休息之意,便道:“殿下请说。”

      魏王将手枕在脑后,姿态很闲适地开了口:“百年之前,有一位皇帝。他是个昏君,昏庸无道,惹了人嫌,便被赶下了皇位。”

      一听开头,朝烟就微微蹙起了眉。

      这故事的说法,未免与魏王本人的来历有些太像了。

      她移目望向魏王,却见他披散着鸦羽似的长发,小臂从宽大的暗赤色袖中露出,手上是一截修长瘦锐的线条。脸上的墨迹还没擦,那些淫词艳曲的字痕依旧粘在他脸上,显得很是荒唐。

      “这皇帝没了帝位,那就成了废帝。废帝自从被赶下皇位,就活的很是失魂落魄。一想到自己不知何日恐怕就要死去,便无心再问世事,也没了上进的念头,终日里只喝酒作乐,更是叫人不齿。”魏王慢悠悠地说着,“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阵时日,果真死到临头了,新帝赐了一杯毒酒下来——”

      朝烟听着,问道:“然后呢?”

      她本以为魏王是在说自己的事儿,这么一听,倒只是巧合罢了。哪有人自己咒自己死的?再没心没肺的人,也该避了这样的倒霉说辞才是。

      “废帝将死,昔日围绕在身旁之人,那些本想催着他复位、从中沾取好处的下臣,通通仓皇逃去,与废帝划清了干系,巴不得从不认识过。废帝心想:孤家寡人的上黄泉路,也没什么不好的。”

      朝烟的眉眼间竟有一丝怜悯。

      这废帝在位时荒淫无道,要死了才惊觉孤身一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就在这时,废帝发现他的宫里还留着一个人,竟是一个他从来没打正眼瞧过的宫女。”废帝眯了眯眼,好似在努力想着如何描述这宫女的样貌,“这宫女品阶也不高,年纪也有些大,看起来和这宫里宫外的寻常宫女没什么区别。但她却留了下来,说她愿为废帝殉死。”

      朝烟微吸一口气。

      “殉死……竟有这样忠义的人。”她喃喃道,“听殿下讲,这废帝对宫女从未正眼瞧过,她还如此忠心耿耿,着实有些少见了。”

      大抵是因这宫女与她、还有外头无数的普通宫女相同,都是寂寂无名,品阶不高,年纪大了,也不可外放,所以朝烟竟有些哀戚的感觉,只觉得自己来日恐怕也会遇到相类的事。

      “废帝也很是困惑。这宫女与他话都不曾说上几句,怎么就要殉死了呢?废帝一问,宫女竟说‘奴婢问心有愧,适才以死谢罪’,更叫废帝如坠云雾之中了,怎么也想不出她这么说的缘故。”魏王说罢了,眼眸望向了朝烟,道,“朝烟,你说,到底是为什么殉死?”

      魏王的问题,叫朝烟也有些茫然。

      为何呢?她又不是这故事中的宫女,只凭魏王殿下的只言片语,她也猜不出答案来,只能蹙着眉,慢慢地沉思着。

      宫外传来了梆子声,夜又深了几许,红烛曳光,蜡芯子偶尔噼啪一响,迸溅起一团细小的白火。她坐在床沿边出神地想着,不知何时,竟让魏王的手慢慢地攀上了她的面颊。

      这手摩挲了一下她的脸庞,像是在试肌肤的温度。朝烟愣了下,眼神望进了魏王的眸里,却见那眸子深深的,似一汪漆黑的渊,无涯无垠。她心头一跳,连忙从玉榻上起身退开了,与魏王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口中试探问:“莫非是这宫女…心仪废帝已久?若不然,可没法子解释这事。”

      一面说,她一面在心底埋汰:什么说故事,什么猜原因?不过是魏王想骗她坐在边上,好占她的便宜!真是好不合体统的事。

      魏王的手心一空,有些索然无趣。但听了朝烟的回答,他又忍俊不禁,竟笑出了声:“兴许吧!这宫女指不定是爱慕废帝已久,这也未可知呢!”言谈之间,很是愉快的模样。

      朝烟虽在心底不解他为何笑,但好在魏王总算有安寝的意思了。她赶紧服侍了这位主子更衣洗漱,又悉心擦去了他脸上的墨痕。魏王见洗完帕子的水里飘着黑,问道:“本王脸上沾着字,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朝烟道:“殿下酒意甚佳,奴婢不忍败了殿下的兴致。”

      魏王将帕子扔进铜盆里,对她嘟囔道:“你就是故意想看本王的热闹!”

      朝烟心答一句:哎,殿下您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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