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早已离开》四木

1、波澜

　　李离多年后仍然记得，从医院洁白悠长的过道中走过时，不期然的惊鸿一瞥，竟然拉起了和另外两个女孩子之间的联系……

　　扩音器中响起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女声：“内科李离李医生，白苑C座501室病人危急……”
　　安静而寂长的过道上，走过一个穿着白袍苗条的身影。黑黑的眼睛朝前方望去，显得沉着坚毅。似是这般忙碌、生命无常的岁月都无法催动她感情的丝毫波动。
　　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走廊旁的一间病房。
　　这间病房在她所供职的医院极其普通，狭小、安静，仅是容得一名病人居住。房间内洁白的床单上躺着一名双目紧闭的老者，面色苍白，双颊深深陷下，星白夹杂的头发兀自在微微颤抖。他的身畔坐着一名穿着蓝色休闲外套的女孩。
　　其实这样的一幕每天都在这个大城市里展现，所不同的是，李离后来才明白这种心中的悸动，是源于那名女孩的面容。
　　因为她一动不动，安静得象一滴水。
　　那女孩一直注视着床上的老人，微微俯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整个人似乎和这静默的房间融为一体，除了她眼里流露出的丝丝痛苦与怜悯。午后的薄阳光芒从碧绿纱窗中渗入，落在她的身后，投照出一片柔和微淡的阴影。她就坐在这片光影之中，沉默而安详。
　　很可怕的安详，像是带有抑郁症的倾向……
　　职业道德的驱使下，李离很想进去探问一番。
　　这时，“内科李离李医生……”扩音器又响起护士站发来的催促声。
　　李离收回脚步，再朝那个女孩看了一眼，发现她根本不受外界影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皮甚至没有一丝颤动，就安静悲悯地看着老者。
　　李离抬头望了下门牌——205冷木贤，再匆匆离去。
　　白色过道恢复了平静，充斥着医院里特有的药的冷冷气息。
　　地铁里已经剩下寥寥几人稀疏地坐着，或是闭目养神，或是低头看报，时间随着长长的隧道静静流逝。
　　李离靠在铁杆上，眼睛无意识地瞟向窗外，一道一道飞过的流光照得她的脸上，忽明忽暗。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之中，她又想起了医院里翻查到的病例。
　　绿苑205病人，名冷木贤，现年57岁，来自南部，肾功能衰竭，深度昏迷，至今一周有余。本院找到一匹配肾源，但唯一亲属冷知静拒签手术，故本院无法实施救援……
　　李离心想这就是值得自己咀嚼的地方了，一般的病人亲属哪个不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寻找肾源，积极奔走想办法，惟独这个安静的女孩，神情冷淡，似乎带有随亲人一起离去的决心，断然拒绝外人的侵扰。
　　李离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自己的生活都是刻板的，哪有闲情逸致去揣测他人的生活呢？
　　一直飞奔的地铁给她带来一种错觉，似乎就可以这样带她到海角天涯永不停歇，去向她所向往的地方。
　　“哧……”地铁滑翔着渐渐停下。原来是无法到达天涯海角的，李离还是生活在人间，她也就默默地下了站台，疲惫的身体带着她熟悉地踏上一级又一级阶梯。
　　外面依然是灯红酒绿柳暗花明。长长宽阔的街道两旁罗列着明亮的橱窗，夜间挺直的玉兰灯柱，将街道衬得亮如白昼。街上来往的车辆似流水般畅快，各色的光线映照得地面五彩斑斓。这是一个不夜城。
　　李离对这一切熟视无睹，静静地沿着街边橱窗走过。这样的风景三年不变，从她结婚至现在，整整三年丝毫未变，疲劳的她只想找个地方躺下，闭上眼睛睡上一觉，一睁眼，又是一个明天。矛盾的是，她从不打的或是坐车回家，只是麻木地步行归去。
　　路过夜间影院的门口，她停下脚步，出神得看着广告上的巨副海报。周遭是夜夜笙歌舞到天明，只有她那么专注地看着海报上飞翔的Angels，和这热闹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每日归家的深夜，还特地停下坐在长椅上，一看大半个小时。
　　良久，她轻轻地叹息一声，起身离去。

　　昭明山上的别墅灯火通明，远远望去象童话里闪烁明耀的宫殿。它的地位尊显了它不凡的气势，这里是商贾云集的黄金地段。
　　等到李离慢慢吞吞地踱回雕空金镀的大门前，又是过了好大阵子了。她摸索着开了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暗自惊讶。
　　据外界传媒形容，她那帅得无与伦比、喜欢夜夜笙歌的老公竟然一反常态，没去流连欢乐场所，而是出现在家中明亮的大厅中，更令人惊异的是，大厅豪华的琉璃桌上已陈列着几个威士忌酒瓶，他从稍稍凌乱的黑发下，冷着一双眼睛在看着她。在她记忆中，这个名老公一直优雅而高贵，活在镁光灯下让人仰视，此刻却将领带抛之一旁，敞着衬衣领口，西服上也弄起了皱褶。
　　她看了他一眼，马上做出了判断：酒醉、不清醒、与屏幕上表现得不一致。
　　她很沉着地走到桌子的侧边，没有选择和他直接对视的座位，而是离他有几米远的地方。
　　萧从影看到她又是空身晃回家，一身的清冷，微眯了一下眼，既而沉着声音问：“手机呢？”
　　李离沉默着。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
　　“说话！”
　　望着一动不动的女人，静默得似乎成了一尊雕塑，他不由得无名火起，起身大步走到她的身旁，一手箍住她的腰，另一手紧紧嵌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眼神涣散，眸子里的焦距没对上他时，他更加愤怒了：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在干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而且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带着一股恨意朝她的薄唇上吻去，咬得她的嘴唇上渗出了血丝。李离在他的怀抱中仍然不动，既不躲避亦不逢迎。
　　萧从影似是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冷漠，终于恨恨地一推她，定睛看着她，眼神一瞬也不眨。这便是有教养人的好处，尽管他已濒临暴走边缘，仍然不会动手揍人，只是言语惩戒。
　　过了许久，李离的视线才落到萧从影脸上：“什么事。”语声平淡无奇。
　　他乌黑的眼睛紧紧攫住她的脸庞，嘴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回神了？”
　　她低下眼睑继续沉默着，明亮的灯光从四周散射过来，在她眼下形成一股淡淡的黑影。仿佛周围的一切并不存在，她的心里突然想起白天看到的问题：那个女孩就是冷知静？简沧拜托我转交书信的冷知静？但是她的情况看起来不大好呐……
　　萧从影又带着强大的气势扑过来，李离这才吃了一惊，急忙朝旁躲闪：“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听到李离回答问话时他已很不爽了，现在她一开口，更让他怒不可遏，只是这种怒气让他哑巴吃黄连不能说出，即使说出，这个女人也照样漠视加无视，只是今天的一切，又是谁造成的？
　　萧从影看到她一脸的防备与疏离，脸色沉到底。
　　李离平静地看着他，直到现在，她才弄明白似乎发生了什么，望着面前冷峻的男人，她思索了一阵，才遣词造句小心地开口：“手机丢了。大家都很累了，休息吧。”
　　“手机不是丢了，是你拉在家里。”
　　“哦。”
　　“有多少天没用手机了？”
　　“……”
　　“已经没电了。”
　　“……”
　　“李离！”可能许久未能得到响应，他气得蓦地一声暴喝。
　　她皱着眉头，但仍然语声温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让他感觉到似乎象置身于冰凉的游泳池中，铺天盖地的凉意，冲刷着他的身体。
　　他转身走向二楼，尽量从容地离开，留下一个触不可及的背影。
　　李离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觉得今天的萧从影有些奇怪，如果要她概括一下她对这个老公的感觉，那就是活在璀璨光辉下的荧屏宠儿，完美、无可挑剔，与她这形婚也形不下去的女人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