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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兄长和嫂子一家人对我们的到来很是热情,但太宰告诉我当初在当地的日报上刊登过过断绝关系的新闻,所以最好不要来往得太热切。我在看书时不禁想着大嫂旁边的那几个孩子。他们的外貌随母亲,和兄长不太像,细细观察却让人感到血缘相连的部分在神态上寄宿着,如果是我和太宰的小孩的话……

      最近无所事事的太宰总算从床铺上起来了,从背后揽着我的肩膀问我为什么在发呆,我实话实说了以后,他先是一怔,接着就调笑着对我说:“小优想要小孩子吗?”

      “太宰先生的孩子的话,生下来能够被好好养大吧。所以没有问题。”我是发自内心这样觉得的。

      “哈哈,小优对我真是太有信心了。那我也得加把劲才行。”太宰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我用食指点点他的鼻尖,于是太宰的眼睛很滑稽地向中心移动盯着我的手指,他的笑声让我有点恼羞成怒:“也不是那么值得笑起来的事情吧。你要笑话我的话就当我没说过算了。”

      明明我是很真心地觉得有个孩子也不错的。

      太宰含笑应我,握住我的手吻了吻我的手指:“好,好,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我有点害羞,转移话题道:“我下午得和大嫂家雇佣的女仆一块去买东西,太宰先生请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太宰先生花钱向来大手大脚,最近又生起病来,没有给出版社提供稿件。虽然我努力地节俭,但到老家后剩下的钱确实也不多了。我最近在想怎么和他提出去外面找份工作的事情,现在虽然文化日新月异,对女性的偏见却还很多。我知道我认识字也懂些英文,算数,想要找到工作的话应该不是件难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小学里当上老师。只是对周围认识的人来说这个阶层的女性出门工作这件事很出格,肯定会被说闲话了。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我认为出门工作并不可耻,我没有偷钱,也没有去抢劫,靠自己活着没什么抬不起头的。

      听到我说要出门,太宰先生便吵着要和我一起出去,我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要求道:“那太宰先生帮我拎东西吧。”他满口答应着换好了衣服。

      我们刚刚在豆腐铺子里买了点食材,有人从正面走来,挥手大叫太宰的名字,等那个人走近一看,是个陌生面孔。太宰也不认识他的样子,只听这个年轻男人自我介绍道:“是太宰先生吧?我是阿竹的儿子幸吉啊,八年前我们见过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阿竹是太宰先生奶妈的名字。太宰眉毛上挑,很快他就确认了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奶妈的影子。我们聊了一会儿,得知幸吉现在在老家在给大哥他们打理商铺。

      “妈妈一直惦记着太宰先生,您几年前寄来的照片她去世前常拿出来看。可巧现在在这里遇见了,我回去之后会把照片和妈妈给您写的信寄回来。”幸吉乐呵呵地说,“有空请务必让我带您去五所川原转转,现在这里可和过去大不同了。”

      太宰对这种直肠子的类型很难应对,我从他对待中岛敦的方式上察觉到了这点,他只是笑着对幸吉点头。等到幸吉走远后,我听见他长出一口气:“自从她嫁到甲府去了以后,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阿竹了。”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想见却不去见,太宰自己说出来了:“我想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然而到头来还是离不开这里,真是讨厌啊。”

      “这里是太宰先生的家乡,家乡这种东西是怎么也逃不掉的吧?不管怎么说,故乡的水土已经沉淀在我们的血管里了。”我掐着下巴,若有所思,“就像我,刚刚还一直被问是不是关西来的,为什么特地远嫁到这里来呢。”

      刚刚神情还有点郁结的太宰对我抱怨的话付之一笑。

      回到家后,大哥叫我们去吃晚餐顺便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饭桌上很热闹,但谈到我们两个人接下来的打算时气氛变得微妙了。

      大哥叫太宰做点正经事,既然已经结婚了就该负起责任来,而且他话里话外敲打我为人妻子却没有承担好家庭的责任。太宰索性表示是他不愿意叫我管着所以婚后还在浪荡,大哥要是看不惯的话他可以在一个礼拜内离开这儿。

      大哥怒火攻心,口不择言道:“你当初甚至叫来井伏老师一起来恳求我去求亲,结果就是这样?你娶了个和你一样古怪的女人回来,我可是知道你们在京都时和她娘家完全断绝了来往。这样的女人华族的身份又有什么用?”

      “孩子他爸!”大嫂出声制止了大哥的话继续说下去,虽然我其实并不觉得难堪——太宰不会像他哥哥那样说我。我看着大哥,他努力地吸气去平复激烈的呼吸,缓慢地说道:“前几年你和艺伎厮混还搞得麻醉药成瘾这些事情,你没和她说吧?远的不说,你今年没得奖的原因,你的老婆到现在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吧?”

      太宰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白纸,我很担心他会就此倒下来,叫他的名字:“太宰先生?”他半晌说不出来话来,我觉得奇怪,心里坠坠感觉很不祥,从座位上起身去扶他,但他却激烈地咳嗽起来,我看见他从捂着嘴的手里漏下来鲜红色的液体。

      “太宰先生!”我扑在他身上,小孩子们叫起来,大哥慌忙地站起来从餐厅里快步出去打电话找医生。

      太宰努力做出一个笑脸,想要安慰我:“没事的。小优,我没事的。”

      我扶着他,大嫂叫仆人打水来给他漱口擦脸,声音带了点哭腔,她搂着几个孩子抹眼泪,又气又悲地说:“好不容易弟弟才愿意回来一趟,这是要做什么呢?!”

      医生很快就来了,是个姓与谢野的女医。我听说过她,她在唯一一所接受女医生的学校里毕业。与谢野医生告诉我太宰的身体虚弱的程度远远超过我的预期,就现在的状况她没法查出来是什么疾病,但是她能判断出这绝不是休养几个月就能治好的病。

      与谢野医生检查完太宰的身体后夜已经深了,大哥心情复杂地让孩子们和佣人都离开了这里,他把门关上,不再看我们。现在这个偌大的饭厅只剩下我和太宰两个人了。一豆昏黄的灯光将我们两个笼着,仿佛要驱走初秋时节凝滞在室内的寒气。

      我等他愿意开口和我说,我依旧会等着。

      安静了一会儿,太宰嗓子沙哑地开口了。

      “我们小时候就在这里吃饭,一到饭点每个人都不说话,通常我坐在最末尾的地方,阿竹就在我背后。那时候饭点对我来说真的很辛苦,一旦表现得胃口不好就会被父亲责问,所以我只好吃到肚子发痛也不停下。”

      “我在家时经常做让人取笑的事情去取悦周围的人。有一次我想要到这个房间里吓唬父亲一下,结果父亲却生气起来,把我从这儿摔了出去。”太宰说着,隔空比划着“我们在的这间房间比另一个房间高半个巴掌对吧,那时候除了他自己和打扫的佣人,父亲只许作为继承人的大哥进来,因此那天我被狠狠责骂了一顿。”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只从太宰身后把手环在青年的脖颈上,就像隔着时空的距离搂住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子。

      “我一直在欺骗所有人。连这样相信我的你,我也一直在对你隐瞒着事情,我很自私啊。那天的报纸是我特地叫人不要送到你手里。我不想要失去你对我的信任,我怕你的纯真被打破。”他继续说道,“他们刊登了我过去麻醉药成瘾被送去武藏野治疗的事情,我不想你知道。我怕你不会再用这样美丽而纯洁的眼神看着我。”

      “小优,我多想要就这样在你的眼神里把过往洗涤干净,可是我做不到啊。就连和你有小孩这种事情都不敢去想象,我是个会让你蒙羞的丈夫,是会让孩子伤心的父亲。可是我在知道你想要孩子的时候居然可耻地高兴起来。我真是没得救了,对吧?”

      他握着我的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喃喃道:“我本来想要让你开心起来,但现在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你,倒是让你为我付出了许多。我从你能拥有的那些美好的可能性那里夺走了你。想到这里我都想要让这种人渣停止呼吸了。”

      我收紧了胳膊,用行动代替了言语,除了他以外我可以全都不要。我觉得浑身都很冷,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让他高兴起来,难道我曾经觉得的一心同体是错觉吗?我们难道没有一起分享过彼此的创伤吗?是我在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能够理解太宰先生吗?

      千万情绪纠葛在一起,我想到初见那天潋滟的金红色河面,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古怪的青年会和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一个想法冲上脑门,我呆呆地问他:“太宰先生,我们殉情吧?”

      太宰没有回复我,他实在是太累了,我听见他规律的呼吸声,把头枕在他肩头,抽泣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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