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生》念子海

6、隐藏

　　总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自己以为的，太相信直觉的人一定会在人生的某一时刻摔一大跟头。有时，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只能给自己画一张皮，必要时就要披上这张皮以给自己打掩护。
　　乔海自然是明白这一道理的，所以乔海标志性的微笑为每一个人开放，他没想过要相信任何一个人，但他知道谁可以相信，比如磊哥，比如自己的助理小林哥。
　　乔海从没想过，在他的一生中守护他的人竟有那么多，在这些人中，最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对他最不好的人，而这件事情，直到那个人为了救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乔海才恍然大悟，眼睛是人身上最不可信的器官。

　　盛世是一家年轻的公司，公司的总裁张镇尧，34岁，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凛若冰霜，英气逼人，虽然30多岁，却仍保持着健硕的身材，意气风发。副总杜央年，35岁，看起来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会和公司的艺人逗趣调侃。
　　两人虽然是盛世的合伙人，但两人之间的分歧早就存在。杜央年觉得艺人只要能赚钱就好，赚得越多越好，艺人规划什么的不重要。张镇尧觉得艺人的专注力很重要，作品内容才是艺人生命的延续。
　　杜央年，他觉得有钱赚和气氛热闹就好，生活中对公司的每个艺人都很好，关心艺人生活的日常，十足的伪装者，盛世影视真正的“戏骨”。沧海桑田，多年之后，乔海才知道杜央年到底把他的生活搅得有多乱。
　　张镇尧，比较会管理公司和公司的艺人，为艺人筹划清晰可行的发展路线，捧红了冬青、明皓等影视明星，但他并不喜欢公司的这些艺人，他觉得他们脂粉味太重，哪怕是刚签进公司的艺人都缺乏真实感和纯净感。
　　其实，早在乔海亲眼见到他之前，他就已经为乔海做过两件事了。张镇尧初见乔海，是在《不具名的烟火》的片场，他听说姜洪磊新签了一个艺人，就跟着工作人员去过片场，他没有露面，姜洪磊对乔海的评价让他对公司签的这个新人充满了疑惑和好奇。经过考察，张镇尧发现乔海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神情上漫不经心，实则是个能忍气吞声的男孩，入戏很快，对戏的把握渐入佳境，悟性算是比较好的。除此之外，张镇尧看到乔海，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邻家弟弟。
　　张镇尧的老家也在噤城，他的父母双双死于1998年噤城的特大矿难事故，那年正值他高三准备高考的时期。父母死后，矿里领导欺负他年纪小又孤苦无依，一直拖欠他父母的安葬费迟迟不肯给，林家和张家住在一趟房儿，那时张镇尧还叫张涛，林远和张涛的父亲又都在矿里一个厂子里工作，因此两家关系较好。林远出事，方璇领到林远的安葬费后，拿出一部分帮助张涛妥善安葬了他的父母，又给他些钱，让他好有口饭吃。18岁的张涛放弃了高考，拿着方璇给他的钱买了车票，离开了噤城，来到了S市。打拼多年后，张涛小有成就，负责艺人的经纪工作，此时的他叫张镇尧，他回到噤城，想报答林家，却发现噤城已不复当年的模样，那片平房早已垒起高楼，关于林家的一切他早已无处查询，只打听到林远去世后，林奶奶不久也去了，林家的小儿子失踪多年生死未卜，林韵安带着卧床多病的方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艰难度日。他在报纸上发过寻人启事，在电视上也发过寻人启事，都杳无音信。唯一没变的是，噤城羸弱的喘息声更加抓心夺肺了，让听的人无处遁逃。噤城的煤都挖得差不多了，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大都去外地打拼了，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这让从小生长在这座城市的张镇尧感到过去的虚无，仿佛一夕之间什么都不存在了。
　　张镇尧曾暗自发誓，如果有一天他有所成就一定要重重报答林家，如今等到的好像恰恰相反。他不知道，当时的林韵安正处于水深火热中，林韵安省吃俭用，供自己读书，给方璇买药看病，当时她和妈妈的出租屋家徒四壁，哪里买得起电视？经常就咸菜吃馒头的她又怎么舍得买份报纸看？
　　张镇尧想起小时候，林其琛和林韵安跟在他屁股后面玩闹的样子，林韵安很乖巧，不太爱讲话却又总给他送吃的，林其琛小小只，长得又可爱又好看，像个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跟在他后面小嘴儿嘟囔个不停。张镇尧跟姜洪磊确认多次乔海的籍贯，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S市，张镇尧满心失落，但看着乔海的一举一动，他都会想起林其琛，直到看到乔海的一张花絮照，花絮照里，乔海系着衬衫的纽扣，衬衫材质薄如纱，加之衬衫还未穿好，乔海锁骨下面一块浅褐色梨花瓣装的胎记若隐若现，不管是胎记的颜色和形状，还是大小，都和他印象中林其琛的如出一辙。他还是坚信，乔海或许就是林其琛。
　　演艺圈的相互打压，张镇尧是清楚的，但作为公司高层却又不方便过多插手。乔海被毒蛇咬住院后网上的新闻、营销号的文章，是张镇尧精心策划的。张镇尧知道，乔海突然飙高的人气在某个角度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张镇尧也知道，乔海是个可塑性很强的演员，一定会有好的发展，但他只能以另一种方式来保护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演员。乔海的签约仪式，张镇尧没有出现在现场，就是想公司员工和媒体以为乔海在盛世是不受宠的，甚至是被打压的，这样乔海就不会一再地成为真正被打压的对象。

　　而在乔海的眼中，张镇尧是让他非常不舒服的一个存在。
　　无论任何场合，张镇尧总会夹枪带棒地点评乔海的穿着、仪表、谈吐，言辞犀利、毫不顾及情面，“刚有点名气就什么工作都想接，看别人演网剧你也演网剧，看别人上综艺刷好感你也上，又发唱片又拍写真，你还真敢把自己当巨星？你这种打酱油的十三线遍地都是！”
　　张镇尧的话有时跟乔海的黑粉在微博上评论的话简直一模一样，乔海甚至怀疑那些黑粉就是大boss雇来的水军。
　　乔海只拍了一部作品，却各种活动、综艺上晃悠了大半年，确实招了一些黑粉。
　　张镇尧说归说，但还是帮乔海接下了一部大电影的男二，并安排给姜洪磊，所有人都以为是姜洪磊帮乔海接下的。副导演通知乔海签约的时候，姜洪磊也是匪夷所思。
　　《隐藏者》是一部悬疑谍战电影，讲述的是一群地下□□员们隐藏身份为革命而奋斗的故事，而乔海饰演的芜年是报社的记者，实际上是一名地下□□员，最终因为执行特殊任务被敌方抓获，芜年以死保住了身份并完成了组织的重要任务。
　　《隐藏者》的男主是影帝级别的云朗，女主是收视女王玉贤。乔海接下这部电影，无疑又招来了公司艺人的不满以及网络的热议。
　　“两个实力演员带一个花瓶，真特么浪费资源。”
　　“谁不想跟玉贤和云朗飙戏，让他演这个电影，不知道磊哥怎么想的。”
　　“......”
　　最后还是磊哥象征性地出来公正了一次，“公司所有的资源都是平均分配的，这次轮到你，下次就会轮到他，让你们演主角嫌工作量大耽误接商演，让你们给人做配，你们又嫌戏份少，有时间嚼舌根还不如回去多琢磨琢磨剧本，别都吃着碗里看锅里的。”
　　乔海的性格，就是你让我演我就演，从不会和别人争什么。乔海就在这样的热议中进了组，开始了芜年的革命征程。
　　说来奇怪，乔海本来做好了被排挤的准备，而这次并没有遇到类似之前的剧组排挤事件。云朗和玉贤是其他公司的演员，反而对乔海确赞赏有加，云朗和玉贤都属于话不太多的演员，比较专注于戏剧和剧本。而乔海不管有戏份没戏份都会坐在片场，观看两位前辈的表演，从中吸取经验。
　　四个月的拍摄，乔海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喜欢上了演员这个职业，开始享受体验另一种人生的感觉。
　　电影《隐藏者》在2015年5月上映了，乔海第一次看自己的戏流出了眼泪，可能有不舍也有对角色命运的惋惜。电影首映后，乔海和芜年都获得了好评。
　　“我去，乔海这次演技真的没得说。”
　　“当时官宣乔海加入《隐藏者》的时候，还以为被导演潜规则了，这次真的要给好评。”
　　“......”
　　说到潜规则，乔海在拍完《不具名的烟火》后，有一个知名Z姓导演以潜规则为条件邀请乔海出演电影男一号，但被乔海装疯卖傻地糊弄过去了。
　　很多观众在看到芜年被敌军抓住、被敌军折磨咬紧牙关、最后被活活烧死的镜头感动到了。乔海在拍摄这场戏时也被角色本身感动到了，甚至被道具划破了手臂也全然不知。

　　乔海请全家人看了《隐藏者》，郁辛蕾、乔海的外婆、外公、小姨、奶奶、大伯、大伯母都赶来捧乔海的场，只有三个人没有来，乔思诚、乔老爷子还有乔海的堂哥乔彬。乔思诚和乔老爷子一开始就反对乔海做演员，他们觉得乔海不学无术，最后只能去滥竽充数。
　　而乔海的堂哥乔彬是报刊SEEK的商务代表，SEEK旗下的影视公司是盛世影视公司的死对头，为了避嫌，乔彬不得不以工作为重。
　　说到乔彬，乔彬比乔海大4岁，乔海从小到大都很喜欢和堂哥一起玩，长大后虽然各忙东西，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受到工作的影响。
　　从乔海拍《不具名的烟火》开始，连微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郁辛蕾开始关注起娱乐新闻了，这半年多来，心情起起伏伏，从知道乔海做演员的那刻起，她就悬着一颗心，乔海被毒蛇咬昏迷入院，郁辛蕾担心到一夜没睡，直到第二天乔海打来电话报平安，后来又听说乔海被排挤，加上营销号添油加醋，郁辛蕾总是不停地劝乔海放弃工作，乔海只好答应她拍完眼下这部戏就不拍了，可对乔海来说就像爬云梯，爬上去下面的云就飘走了，下不来只能继续往上爬。直到看到《隐藏者》，郁辛蕾大抵是开心的，她看得出乔海是真的喜欢做演员这件事。
　　首映后，芜年这一角色的好评，使得片方决定让乔海与两位主演一起参与电影后期的路演宣传。
　　或许就是片方的这个决定，把林其琛和乔海又重新联系在了一起，乔海遇到了那个因他而灭又因他而生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