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一段欢喜》小楼醉春红

1、001

　　洋河市今年的夏季要比往年更热些，九月正值盛夏，连空气中的灰尘都烦闷的发慌。

　　中午的洋河一中安静非常，除了教学楼前老槐树上几只昏昏欲睡的蝉还在声嘶力竭鬼叫，趴在座位上的少年们像是脱了水的鱼，半瘫在桌子上。

　　“晒死我了！”顾秋雨趴在座位上翻了一个面，中午的太阳最为毒辣，顾秋雨觉得自己都快要被蒸熟了，头顶上老式电风扇晃的吱呀呀响，却一丝丝凉风都感受不到，她烦躁的抬起头，眉头拧成一个小结，瞳孔中盛着若有若无的怒意。

　　环顾教室一周，大家都乖乖的趴在座位上假意小憩，只一人在这烦闷的环境中坐在讲台上写着笔记。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偷看小说头都恨不得塞到座位底下的沈青青：“我快要热死了，你去帮我买瓶水。”

　　沈青青正看到高潮的部分，被这一胳膊肘吓得着实不轻，一个激灵就直起腰板，脑袋瓜子结实的撞到了课桌下面，在这诡异的环境中惹出不小的动静。讲台上的人儿将思绪从数学题上抽离，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刚刚发生声响的位置上。

　　顾秋雨被她那似笑非笑地眼神盯得发毛，加上本来就不爽这天，朝着讲台上的人儿狠狠的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书呆子，我脸上有花儿啊！”

　　大家稍稍抬头，朝着刚刚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顾秋雨正梗着脖子瞪着眼睛看着讲台上的赵欢喜。

　　“看什么看！”顾秋雨抹了一把汗。

　　没人有精力和她吵架，而讲台上的人却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上课时间，不要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说完眼神还不扫顾秋雨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研究她的数学卷子。

　　顾秋雨当然知道她在指桑骂槐，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最后也只能踢一脚可怜的桌角泄愤，沈青青满脸的委屈，心里想着自己不就是看了一会儿小说嘛 ，招谁惹谁了这是。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讲台上的人才如释重负般地吐了一口气，随即起身，在小纸条上迅速写下两行字，然后攥在手里回到位置，她的一举一动顾秋雨都看在眼里，眉头是越皱越紧，乘着那人上厕所的空当，她快速绕过两排桌子，一把将刚刚人儿整理好的纸张扯了出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嘴唇紧闭，手中动作飞快。

　　“咳咳。”还没等她顺利完成犯罪，那人已经背着手站在她身后，顾秋雨只觉得尴尬，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结结巴巴地说：“我来找小纸条。”

　　“什么小纸条？”那人依旧手背后，眼神轻佻，右嘴角的一颗红痣像是她独有的标志，在那张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上显得尤为突兀。

　　“少废话，快拿出来。”班级不时有学生进进出出，但也只是走出教室的时候悄悄瞄一眼事件进度。

　　那人也不急，伸出左手食指不停的在下嘴唇打圈，然后慢悠悠从口袋掏出一张练习本的纸张。

　　顾秋雨一把就将那纸抢了过来，果然不出她所料 ，那一张纸上只工工整整的写了她顾秋雨一个人的名字。

　　“你觉得撕了有用吗？”

　　“赵欢喜 你他妈真有病！你敢告状，我今天就堵你。”顾秋雨气的牙齿都上下打颤，外面依旧骄阳似火，可是顾秋雨却觉得自己背后一阵阵冒冷汗。

　　赵欢喜将双手摊开，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一脸嫌弃的推开她：“欢迎来堵。”

　　顾秋雨觉得赵欢喜就是欠揍：“不准告诉老顾。”像是命令的口吻，顾秋雨心里窝着一团火。

　　手里的拳头捏了又松，赵欢喜都能听到她气的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

　　“你这么怕你爸啊？”赵欢喜重新将资料塞回抽屉，头发有意无意的扫到顾秋雨的脸，像调皮的猫尾巴。

　　顾秋雨口中的老顾就是她的亲爸，不是表的，真是亲生的，为什么这么说？作为一名人名教师的子女，顾秋雨打破了常人对教师家孩子的固定思维，愣是在一系列考试垫底，上课睡觉的情况下让老顾连连叹气，半夜拉起自家老婆，摸了一把眼泪呜咽：“你说这孩子到底像谁呢？”

　　何雯淓没什么正经工作，早年在批发市场租了一个门面卖饺子，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和饺子馅，大嗓门吆喝了一天，早就两眼一闭睡得跟什么似的，支支吾吾的回了一句：“你生的还能像谁？”

　　结果老顾哭的更凶了，铁了心的认为是自己基因出了问题。

　　老顾真朝着顾秋雨发火是在她刚升高一顾秋雨记得，那天老顾没有刮胡子，从门口进来的时候正巧撞见她勒索同学的冰棍，觉得顾秋雨丢了他的面子，骂了她还嘴，老顾抄起一盒粉笔就砸了过去，顾秋雨躲闪不及，吃了一嘴粉笔灰后被拎到门口罚站，老顾语气生冷，表情严肃：“以后在学校不许叫我爸爸。”

　　顾秋雨性子倔，梗着脖子朝他吼：“不叫就不叫！”

　　然后就真没叫过，不仅没叫过爸，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不是怕，顾秋雨觉得一跟老顾说话，全身都不自在，咯吱窝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顾秋雨被说的脸是红一阵白一阵，半天也没把含在嘴里的那句：“我那不是怕他，我是尊重，你见过哪个学生不尊重老师的。”吐出来。

　　赵欢喜皮笑肉不笑的扫了她一眼:“准备接受死亡的审判吧，顾同学。”

　　“又不是杀人放火，小心官逼民反！”顾秋雨瘦的跟小鸡爪似的，一扯嗓门就脸红脖子粗，齐肩短发在脑后一颤一颤的，整个人就像那橱窗里的瓷娃娃。

　　赵欢喜朝她耸了耸肩，嘴角向下撇了撇，顾秋雨瞪着眼睛朝她挥了挥小肉拳头，恰逢上课铃响起，又只能讪讪的收回手。赵欢喜抽回刚刚被踢到一旁的凳子。

　　那人挥舞小拳头装腔作势的模样，你还别说，有点儿可爱。

　　下午六点的天空像是溢满了番茄汁的大网，红透半边天，班级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赵欢喜合上书，捋了捋额前的碎发，从校服兜里掏出钥匙，眼神无意掠过靠窗的位置，资料和书本占满了桌子，从前排看过去，在一众整洁的课桌里显得特别不羁。

　　将门锁好后，她才慢吞吞的下楼，她做事向来井井有条，从不马虎敷衍，所以当老顾将每天开门锁门这件大事交给她之后，放学最后一个走，早上第一个来像是成了定律。

　　直到下了楼，赵欢喜才算融入洋河一中最后一群学生中，带着青春期少女独有的荷尔蒙气息，引得男生们胆怯又炙热的眼神不住瞟过来。

　　老顾站在校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赵欢喜走过来，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欢喜，有段日子没去叔叔家玩啦，什么时候再去玩，让你姨给你包饺子吃。”

　　赵欢喜背着书包，乖巧的点了点头。跟老顾说了声再见之后就走出了校门。

　　赵欢喜和顾秋雨打小就住对门，赵欢喜大顾秋雨两个多月，所以总被老顾扭着耳朵要求叫赵欢喜姐姐。顾秋雨看着比自己矮了快一个头的小不点，一边搓着耳朵一边瘪着嘴：“我就不叫，我就不叫，你咋不叫她姐，你叫我就叫！”老顾听得这话是一口气没接的上来，差点儿就过去了，何雯淓扶着老顾给他顺气，半晌老顾才缓过来，挺着将军肚，掐着腰：“小兔崽子，你想要气死我吗？”

　　顾秋雨朝着她爸做了个鬼脸撒开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我是小兔崽子，你就是老兔崽子！”

　　赵欢喜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并拢着两只腿，双手放在膝盖上，扎着两个羊角辫，听到顾秋雨喊他爸老兔崽子，一个没憋住，把鼻涕都呲了出来。

　　老顾脸憋的通红，胸膛上下起伏。指着顾秋雨的小背影背过脸儿跟赵欢喜说：“欢喜，你可不能跟她学，你是个乖孩子。”

　　赵欢喜用胳膊抹了一脸鼻涕后，等着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

　　赵欢喜是在八岁那年被接走的。顾秋雨站在红色的大铁门后面，透过门上的小洞看到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人，一把擒住赵欢喜的手腕，赵欢喜背着甲壳虫书包，脸上没有表情，屁股使劲儿往后撅，最后还是被拽上一辆轿车。扬长而去。

　　顾秋雨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双手一拍腚，冲进屋子里朝着睡午觉的何雯淓就开始哭：“妈～赵欢喜被人贩子抓走了，你快去报警啊！”

　　何雯淓被这一嗓子嗷的立马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站在床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顾秋雨：“别瞎说，那是欢喜她妈，接她去享福去了。”

　　顾秋雨听到这话，抹了一把眼泪，低着头，嘿嘿一笑：“那我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去享福啊？”

　　何雯淓：“………”

　　欢喜同学，你好!”男生洪亮又局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欢喜皱了皱眉，随即转过身来，虽然十有八九猜出男生要干什么，还是礼貌的开口：“你好，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孩低着头，挠了挠脑袋，小麦色的脸上泛起一朵朵红晕，好似打了胭脂，嘿嘿了两声说;“我关注你很久了，也很喜欢你.....你能不能....”

　　“不能。”干脆利落的回答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残忍的将男孩拉回现实，男孩个子不高，留着寸头，一双大眼扑闪扑闪的，此刻已经蓄满了泪水，就差赵欢喜拉开闸门。

　　半晌，男生才带着哭腔开口：“为什么？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吗？”

　　“唔.......”赵欢喜抬起头，看路灯下扑棱着翅膀的飞蛾，顿了顿说：“理论上讲是可以的，”

　　男孩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般，提溜着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赵欢喜。

　　“但是，我不太喜欢和我有情感纠葛的人做朋友，我有情感洁癖，你懂吗？所以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你会让我感到愧疚，你难道愿意让我每天活在痛苦中吗？”一连串的发问，男孩被说的有些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吗？”男孩吸了吸鼻子，朝着赵欢喜抛过去一个真挚的眼神。

　　赵欢喜显然有些烦了，她背过身，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里的钥匙：“我不喜欢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