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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钱小雨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躺在床上彻夜辗转反侧的时候,这座小城的另一头,也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只不过,他不是躺在床上,而是靠着阳台的立柱,抽了整夜的烟。

      阿珠半夜醒来,发现顾超不在身边,出来找他,发现他一个人呆在阳台上。

      这样的顾超,阿珠觉得很陌生,还莫名有些害怕。

      阿珠的动静到底惊动了他,他微微调整下站姿,却没回头,依旧留给她一个背影。

      那道背影,沉浸在漆黑的夜里,有种孤独萧索的味道。

      “你回去睡,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顾超终于开口,阿珠轻嗯了声,和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回了卧室。

      顾超又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慢慢吐出,烟雾再次笼罩着他。

      从他那天再次看到那块熟悉的南红玛瑙,他就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顾超的心情很矛盾,四年前他十九岁,送走了钱小雨,割断了与她的所有联系,虽然中途出现了一个小偏差。

      他对自己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然后,他遇到了阿珠,阿珠愿意跟着他,他从她的眼神中一眼就看出来。于是他想就这样吧,人不要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像自己那个多年前远走他乡的妈妈一样。

      现在的生活不算好,也不算糟,他有一份不怎么体面的工作,但可以养家糊口。周围有些人很怕他,他心里清楚,自己干的营生不太干净。

      顾超想,也许有一天,他再没力气折腾时,他应该会娶了阿珠,生一两个孩子,过完剩下的岁月,就和他父亲一样。

      他这一辈子,注定就是如此,深陷泥潭里的人要认命,因为越挣扎陷得越深。

      可谁能告诉他,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为什么总是入他的梦,是担心他顾超会忘记她吗?怎么可能,她可是他生命里唯一的那道亮光。

      顾超阖上双眼,想到最初的最初,是不是他当时没有那么好心,现在的一切就都变得非常简单了?

      顾超认识钱小雨时,她还是个六岁的小孩,生得粉雕玉琢,像个可爱的粉团子。

      他比钱小雨大三岁,和其他男孩子一样,对乖巧可爱的小妹妹有天生的好感,何况钱小雨还非常安静,从不多话。

      顾超脾气不好,喜欢打架斗殴,绝对不是大人眼中的好孩子。但奇怪的是,就是有一帮男孩喜欢整天围着他转。

      这帮男孩中,就有杨小满的表哥王志林。

      王志林家里开了间塑料制品加工厂,他爸妈每天忙着厂子里的事,根本没工夫回家,所以甩给他花不完的零花钱。

      他出手大方,为了笼络顾超这个老大,他经常请这帮男孩到他家里玩儿,更何况,王志林家里总是有最新款的电子游戏。

      顾超记得他第一次遇到钱小雨的那天,他刚和前巷的刀疤脸干了一仗。

      刀疤脸比他还要大上几岁,比他更高更壮。像是故意挑衅他似的,刀疤脸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命令的语气让他捡起来,还用嘲讽的语气说他是“野小子、贱种”,他一气之下在刀疤脸上打了一拳。

      最后,顾超当然没打赢,但他也没让刀疤脸占太多便宜。看他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架势,刀疤脸怂了。

      顾超带着一脸紫青坐在王志林家宽大软和的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换着电视频道,楼上那帮男孩子打游戏时兴奋的叫声时不时传到他的耳朵。

      他不为所动,似乎那些都与他无关,就连杨小满经过他叫了一声“超哥”,他都置若罔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道细声细气的女孩声音,“哥哥,我找杨小满,她在这里吗?”

      女孩的声音很好听,他终于有了反应,大拇指示意她杨小满去了二楼。

      没想到,女孩没马上去二楼,她原地站了会儿,然后取了旁边一个小塑料凳子,坐到客厅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等着。

      顾超觉得奇怪,侧着头看她,她看向他的目光则有些闪避,好像小小的身子还在微微发着抖。

      顾超更奇怪了,他家里有个妹妹,比他小六岁,他平时会带零食回家给她吃,但从来没和她玩过,他不太会哄小孩子。

      眼前这个粉嘟嘟的女孩不知怎的让他心生怜惜,他后来大概想过,他那天难得的慈悲心肠要归结为自己刚干了一仗,心情糟糕,恰好身边出现了一个别扭的孩子,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很久以后,顾超才从钱小雨口里得知,那天才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因为钱小雨第一次见到顾超的场面过于血腥,她自发地把顾超归到伤害值最高的那一级,离这位凶神恶煞越远越安全。

      顾超问她:“叫什么名字?”

      坐在小凳上的钱小雨哆嗦了下,过会儿才细声细气地说:“钱小雨。”

      “小雨?”顾超想说,你叫小鱼还差不多,胆子这么小。

      钱小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就是雨水的雨,我妈说雨水是一个节气的名字。”

      别扭的小女孩有个别扭的名字,顾超默了默。

      “杨小满在楼上,你怎么不上去找她?”

      钱小雨紧紧抿了下嘴唇,不知道是不是要讲实话,她偷觑问她话的哥哥,他脸上青青紫紫的,看起来很吓人,她不敢不说实话。

      “妈妈说,和志林哥玩的孩子都是坏孩子,让我离他们远点。”

      顾超没忍住,大笑声引来了二楼的那帮男孩,他们纷纷扒着楼梯扶手,探出脑袋瓜子往楼下看。

      钱小雨吓了一大跳,小小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努力降低存在感。

      顾超的脸笑得生疼,不过他还是朝楼上挥了挥手,“看戏呢,都滚进去!”

      等那些脑袋瓜消失后,顾超站起来,“杨小满估计玩儿疯了,没空理你。天马上黑了,我送你回家。”

      钱小雨有点舍不得走,不过她觉得这个大哥哥说的有道理,杨小满不是第一次因为玩的太疯狂把她忘掉。

      钱小雨乖乖跟在大哥哥身后,浑然不知走在她前面的这个大哥哥,才是妈妈说的那群坏男孩中最坏的那一个。

      顾超后来听王志林说,钱小雨的妈妈就是清沅一带有名的优秀教师杨文芳。他再厌恶读书,杨老师的名字还是知道的,因为杨老师曾经在他上的学校任教过一段时间。

      杨小满还当着大家的面,毫不掩饰地表示过对钱小雨的羡慕,有这样的优秀教师妈妈,应该是很多小孩子的梦想吧。

      顾超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别人六岁上学,钱小雨四岁就跟着妈妈进了小学,虽然学习成绩不是拔尖的,但她一直很努力。

      顾超清楚地记得,有次期末考试结束,钱小雨考了班里第二名,那天她的小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难得和他说了很多话,表现出些小孩子的活泼天性。

      他好奇像杨老师那样的人,会怎么夸奖自己的孩子,因为他印象里的杨老师对学生们说话很温和,即使是他这样的坏学生。

      于是,送她进了院门,他特意站在门外呆了会。

      让顾超感到诧异的是,杨老师听了钱小雨开心地说出自己的成绩,她竟然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嗯了下。要知道,钱小雨以前的最好成绩也只不过是班里前十名,这都是她刚才絮絮叨叨和自己说的。

      顾超偷偷探出头,一眼看到坐在葡萄藤架下的钱小雨,她小小的身体,孤零零地坐在竹凳上,脑袋瓜儿低垂着,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

      片刻后,有泪珠吧嗒吧嗒砸在地面上,接连不断。

      顾超在外面沉默好久。

      从那之后,王志林这帮人发现,他们冷厉的超哥对小雨妹妹格外的好。男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值青春期荷尔蒙爆棚。于是,小雨妹妹被他们私底下叫做超哥的那个小媳妇。

      回忆到这里,饶是顾超现在心里再难受,也不觉勾起了嘴角。

      小媳妇很乖、很可爱,糯糯软软的,刚好合他的胃口。

      顾超想娇娇地养着她,不让她受委屈,大事有他给她撑腰。

      不过,细心的顾超还是发现,有时钱小雨会莫名其妙地眼睛红肿,肯定是哭过的,可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钱小雨初一那年暑假的某一天——

      杨文芳出去办事,钱小雨约他到家里教她打一款游戏,这款游戏腾讯刚推出来,杨小满跟她打赌,她如果赢了,钱小雨要负责她所有的暑假作业,如果钱小雨赢了,杨小满要给她背一个学期的书包。

      打赌的时候,杨小满的青梅竹马王志学已经手把手教她好几天了,钱小雨情急之下,只能向顾超求援。

      两人一个用心地教、一个认真地学,都没听到院门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等到发觉时,顾超已经来不及从后门逃走了。

      情急之下,顾超钻到了钱小雨的床底下,屏息不动。

      有人进来小黑却没叫,肯定是家里人。果然,钱小雨的卧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妈妈走了进来。

      钱小雨站直了身体,小声地问:“妈,你回来了?”

      杨文芳没理她,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过了会,杨文芳冷淡地说:“那个孩子不是立德,一点也不像,立德那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可能又黑又胖。”

      钱小雨往墙边挪了挪,顾超从自己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她细白的小腿。

      “你再跟我说一遍,立德丢失的那天,都发生了什么?”

      杨文芳的声音依旧冷淡,没有丝毫起伏。

      接下来是钱小雨细细小小的声音,“那天是我六岁生日,你在厨房里做饭,我说想吃辣子鸡了,你说家里辣椒不够,让我去芝亭街去买些。弟弟他拉着我的手,想跟我一起去,我知道他想吃糖豆。正好你给了我五块零花钱,我就带着立德一起去了芝亭街。卖糖豆的小店门口有只小黄狗,立德很喜欢,蹲下来和小黄狗玩,我进了店里。当我买完糖豆出来,立德就不见了。”

      顾超听着钱小雨的叙述,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这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钱小雨。她的声音和杨老师一样冷漠,毫无感情。

      接下来,杨老师不停地问,“你为什么要带他出去”、“你为什么把他单独留在店外”、“那只小黄狗长什么样子”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钱小雨的回答苍白无力,有的甚至回答不出来。

      藏在床下的顾超这时才明白,本应和其他同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钱小雨为什么会偷偷地哭。

      很多年之后,顾超才从电视节目上知道了家庭冷暴力这个词。

      他当时心疼地想,钱小雨在这个词出现之前的很多年里,已默默承受了太多由亲生母亲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

      而那时,小小雨的双肩还很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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