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往事》拂尘一笑

48、第 48 章

　　吃了狗胆的钱小雨挂断了九爷的电话，他后来却迟迟没有动作，这让钱小雨越来越不安，甚至有些后悔，当时干嘛任性，说了那样一段豪言壮语。

　　沉默越久，爆发的威力应该越大吧。

　　难道给他打个电话道歉认怂？不行，自己又不理亏，霸道的毛病不能惯着，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都接着就是了。想通了，钱小雨索性将烦恼抛在脑后，接下里的几天里，她一心一意、踏踏实实在医院照顾爷爷。

　　与此同时，有关她那条“漂亮女教师深夜泡吧，豪车接送”的新闻被越炒越热，说背后没有推手，打死她都不会相信。

　　她就是一名普通中学教师，接触的多半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她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和他们结仇，所以对方如此大费周章，恨不能将她打压致死，不得不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蹊跷。

　　以至于几天之后，连钱小雨都不得不怀疑，九爷正是通过这件事逼她表态。

　　当然，除了一众水军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之外，她也注意到还是有些人站出来帮她说话，她猜可能是自己的学生和朋友们。只是这些正义直言马上湮没在各种谩骂和污蔑的留言之中，扭转不了舆论的趋势。

　　这种情况下，直接去找学校领导开诚布公地谈话，钱小雨觉得不是明智之举。

　　可钱小雨没有想到，爷爷出院的第二天，妈妈就知道了她被学校停职的事，不用想，肯定是张校长“主动交待”的。

　　杨文芳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钱小雨刚在一个小区查访完弟弟走失的线索，电话里杨文芳的口气异常严厉，钱小雨感觉大事不妙。

　　她刚一进院门，就被杨文芳堵住，迫不及待地质问：“钱小雨，你都被学校开除了，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杨文芳气得脸色发青，钱小雨讷讷不能言，这件事是她理亏，本来想能侥幸掩盖过去，没想到撒谎的后果更糟糕。

　　看她一句话也不分辨，一副做错事准备受罚的样子，杨文芳一股怒气涌上来，右手高高的举了起来。

　　钱小雨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

　　最终，那只高高举起的手还是轻轻放下，杨文芳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缓缓说道：“钱小雨，你是女娃子，如果不走正路，以后没有幸福的日子过。有钱男人没几个好的，最多看你好看，和你玩玩，不会和你结婚过日子。你长得好，心里更要明白，别和你那个糊涂爹一样，整天风流快活，不务正业。你别让妈后悔当初把你生下来！”

　　“妈，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没做错事，您相信我，我——”

　　闺女那晚醉醺醺的样子，杨文芳还记忆犹新，她怎么也没想到，闺女竟作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丑事，简直把她的脸都丢尽了。

　　“住嘴！我不想听你狡辩，赶紧去爷爷那边，他也听说了。如果这次爷爷急出个好歹，看我怎么收拾你！”

　　钱澹明昨天下午出院，对孙女出的事一无所知，坏事就坏在钱立人头上。

　　钱立本两兄弟放学后来爷爷这边看望他，祖孙三个边吃饭边聊，自然而然就说到学习上。弟弟钱立人这次月考又在班级往下掉了几个名次，钱澹明一听就不高兴了，觉得孙子不认真读书，学习态度还不端正。

　　家里的现成标杆钱小雨，再次被爷爷搬出来。钱立人一如既往不接受爷爷的批评，只是这次有了新的借口，他把钱小雨最近的新闻说了出来，添油加醋地说姐姐现在跟着个有钱男人，学习好不好的，其实没什么用。

　　钱澹明一听就急了，赶紧把大儿媳杨文芳叫过来问了一通，又让她赶紧把孙女找回来，他要亲自问清楚。

　　一家人怕他刚出院，身体再出问题，赶紧安慰他。

　　钱小雨过来的时候，钱澹明正在房间休息，钱守礼一家子在门外守着。门口坐着的黄奶奶看钱小雨过来，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大小姐终于回家了”，和钱小雨一起进了卧室。

　　钱澹明睁开眼睛，示意钱小雨过去，又朝老伴挥了挥手。黄奶奶撇下嘴，有些不情愿地出了门，屋里只留祖孙两人。

　　钱小雨乖顺地趴在爷爷床边，大滴的泪珠吧嗒吧嗒滴落，“爷爷，那都是假的，您千万别生气，别气坏了身体。”

　　钱澹明拍拍孙女的头，没说那件事，“幺儿，爷爷身体越来越不好，不知道哪天就撒手走了，有两件事我一直放不下。一个就是立德，你答应爷爷一定要找到他，让他认祖归宗。第二个就是你，我和你奶奶只得你一个孙女，她去世的时候，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爸，可惜他不争气，你答应爷爷，好好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一生平安喜乐足矣。”

　　说着，他从床的里侧拿出一个盒子，又从枕边摸出一把钥匙，“打开盒子。”

　　盒子是檀木的，从外观看有些年头了。钱小雨不明就里，按爷爷的话，将盒子打开。

　　里面有些首饰和一叠单据，钱小雨不明白，疑惑地盯着爷爷。

　　钱澹明也扭头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温柔的光，他爱惜地摸着那些首饰，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过会儿才说：“这些都是你奶奶留给你们的东西，今天爷爷都交给你。”

　　说着，他从里面取出一块玉佩，“这块凤形玉佩你奶奶生前一直戴着，应该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你收好，喜欢的话，也戴着，就当是奶奶的念想了。”

　　“你奶奶很小的时候被人丢在钱家大门口，你太奶奶喜欢她好看，家里又没女儿，就抱回来养着。她和我一起长大，从小感情一直很好，长大后就嫁给了我。可惜，她身子弱，生了你爸之后没多久就扔下我们走了。”

　　钱小雨还是第一次听爷爷讲起奶奶，原来他们还是青梅竹马，那肯定是一段简单美好的爱情故事。

　　“你来看”，爷爷翻出那叠单子，“当时你太奶奶发现她的时候，裹着她的襁褓里藏着金银首饰和银票，这些东西不好保管，就都换成钱，存在银行里。”

　　“幺儿，你奶奶给你留的这些东西，就是你的嫁妆，所以你这辈子吃穿不愁，千万别为了钱，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钱小雨被这些东西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良久，她取出那块凤形玉佩，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玉佩尺寸不大，大概占她半个手掌，玉色青白，色泽水润，凤首高高昂起，双翅向上左右舒展，整块玉佩构思奇妙，雕工精细。

　　玉佩用同色的丝线串起来，钱小雨小心戴在脖子上，玉石紧贴在她颈下的肌肤上，凉滑入骨，她仿佛与多年前那个美丽的旧式女子有了割舍不断的牵绊。

　　爷爷看着她，欣慰地笑起来，“像，太像了。”

　　“我奶奶？”

　　钱澹明点头，目光穿过她，正看向不知名的远方，“你长得特别像你爸爸，他又特别像你奶奶，都是很好看的人。不过你的性格不像你奶奶，她性子柔，一辈子没我红过一次脸，没吵过一次架。”

　　细心的钱小雨发现，爷爷忽然眼睛慢慢变得潮湿，“我就算犯了多大的错儿，跟她道个歉，她都会原谅我，对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体贴。这辈子，是我对不起她。”

　　老一辈的感情总是含蓄婉转的，钱小雨从爷爷刚才的话里隐隐感到，他和奶奶一定互相爱着对方，而且经历波折，好像彼此的世界里只容得下另一半。

　　她情不自禁地问：“您和奶奶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那时候家里只有我和她两个孩子，她比我小，个性又那么软，我不护着她谁护着她？你太奶奶刚开始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她想从门当户对的家族给我找个合适的姑娘，钱家当时是瑜瑾区数得着的大家族，讲究多。那时，我跟你太奶奶闹得很凶，实在拗不过我们，她才同意的。再后来，我们有了你爸爸，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虽然短暂。”

　　“我爸爸小时候什么样子？”

　　杨文芳很少在钱小雨面前提起钱守正，她小的时候，以为是妈妈太思念去世的爸爸，所以不愿回忆过去。后来她长大了，又会觉得，或许妈妈并不特别喜欢爸爸，因为家里几乎找不到爸爸用过的旧物，每年爸爸祭日的那天，妈妈也从不带她，都是独自一人去清凉山后山的墓地。

　　多年的习惯形成，她已经不知道，也没试图努力和妈妈沟通过关于爸爸的任何事，所以有关钱守正，钱小雨的脑海里差不多一片空白。

　　爸爸是爷爷的第一个孩子，肯定有不同寻常的感情。

　　果然，钱澹明说起长子来，似乎有千言万语。

　　“你爸刚出生，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接生婆说这么多年都没碰到过。我们一家人都特别喜欢，特别是你太奶奶。钱家人丁稀薄，你奶奶第一胎就生了儿子，对钱家是件大喜事。满月酒摆了整整一百桌，附近一带的人都过来祝贺。”

　　“可能是从小过于娇惯，你爸爸学什么都不长久，百务不成，却养成了赌博的坏毛病。即使是这样，附近未出嫁的女娃子都喜欢他。他虽正事不成，却杂事精通，吹拉弹唱，没有不精通的。赶到现在，倒是可以去上个艺术学院。加上他长得好，生活上风流自在，招了不少桃花债。”

　　“所以，我想着给他找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后来就选了你妈妈。你外公在本地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教育出的女儿错不了，我很满意这桩亲事。当时我想得太好了，没想过两人个性差别太大，一起生活容易产生矛盾。果然，婚后他们经常吵架，你爸爸任性惯了，不懂得包容。幸好你妈妈懂事知理，他在外面胡闹过，你妈妈都没扔下他不管。”

　　“那时候，我就经常说他，别仗着好看，家里有几个钱，就欺负女娃子。婚后，他虽然和你妈妈经常吵架，但他从心里尊重你妈，就是赌钱的毛病一直改不掉。我让他结婚后搬出去单立门户，就是想逼他戒断赌瘾，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可惜呀。”

　　“他走之前的最后几年，有人传过他的风言风语，说他外面有女人，我觉得那不可能。他喝酒溺死在河里的那天，听人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枝栀子花。”

　　话题说到这里，钱小雨与爷爷对视一眼，妈妈杨文芳最喜欢的花就是白色的栀子花，他是想送花给妻子，博她一笑吧。

　　听着爷爷的述说，钱小雨在脑海里爸爸的样子逐渐变得清晰，他喝酒纵情，他恣意风流，但在端庄的妻子面前，他敛着性子，放下身段，哄她开心。

　　“幺儿，爷爷希望你也有美满的因缘，找一个对你好的男人，平静安宁地过一辈子。那个顾超——”

　　钱小雨愣住，爷爷竟然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