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往事》拂尘一笑

14、第 14 章

　　房间内气氛愈来愈热，喝进肚里的啤酒开始作妖，钱小雨觉得脸热胸闷，披上外套从包间走了出来。

　　这家饭店开在茂林区，钱小雨平时很少来这个区走动，这家饭店更是第一次来。不过，饭店内部装修得古风古韵，服务员都是长衫旗袍，别有一番味道。

　　穿过一道九转回廊，映入钱小雨眼帘的是一处精巧的小桥流水，再拐进去，竟然是供客人休憩的去处。

　　虽仅居一隅，却别具匠心。一套深棕色实木的雕花桌椅后面，竖着一面四扇屏风，屏风古朴雅致，四个扇面上分别画了梅兰竹菊，颇有韵致。

　　钱小雨凑近些，想细细欣赏一下扇面上的题诗，不经意间，竟发现这扇屏风后面别有洞天，一床做工精美的美人榻赫然呈现在她的眼前。主人似乎并不想让路人看到似的，美人榻细细一条，放在屏风后的狭小空间之内。

　　美人榻气质华贵优雅、婉约情致，钱小雨只在诗书中读到过，神往已久，现实生活中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脑海中不禁浮现“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诗句。

　　思忖之际，她情不自禁侧身越过屏风，弯腰认真欣赏。这张美人榻应是红木制成，质地坚密、色泽雅静、纹理生动。她忽发奇想，以后一定要在自家窗前摆放这样一张美人榻，闲暇时品茗清谈，与爱人静享生活中的美好。

　　这样想着，她竟仿佛没脑子一般，侧身躺了上去。

　　兀自闭目心驰神往，外面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钱小雨一愣，身子紧绷，不会是饭店工作人员吧，她忽然有种小时候犯了错马上被家长发现的手足无措。

　　她屏住呼吸，来人的脚步声却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钱小雨听到他们落座的细微声音。

　　顷刻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这么久了，查出什么来没有？”

　　男人的声音浑厚，略显慵懒，让钱小雨不禁联想到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凭栏临风、恣意洒脱的姿态。

　　她觉得好奇，于是稍微侧身，眯起眼睛，透过屏风之间细小的缝隙往外看。

　　正背对她的是位穿着深色上衣的男人，他留着板寸，钱小雨不清楚他是不是就是刚才说话的男人。

　　“我们哥几个这阵子每天在瑜瑾区转，单子上七十岁属鸡的老太太很多，还有一些人已经死了。其他线索没有的话，只能逐个查，实在是……”

　　回话的原来就是这个穿深色上衣的男人，钱小雨心想，那么刚刚发号施令的男人应该坐在左边，她记得外面放着两把椅子。

　　“别和我啰嗦，那么容易的话，要你们干嘛！”声音不怒自威，带着些许不耐烦。

　　“是我们办事不力，只是……这件事不能太张扬，兄弟们实在放不开手脚啊。”

　　外面沉默片刻，男人再次开口，“别说没用的，玉佩的图你们收好。记住，别走漏风声，你知道后果。”

　　钱小雨心跳骤然加速，如果自己听到的是……她脑中有片刻空白，躺在里面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呼吸都尽量放缓。

　　屏风的缝隙里，一张脸一闪而过——那个左脸有黑色胎记的男人，钱小雨下意识地双手紧握成拳，手心里慢慢渗出汗珠。

　　从上次在钱家巷撞到他，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自己好像是撞了邪，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这个人？钱小雨心中隐隐感到恐惧，一次是巧合，可两次、三次她就该小心警惕了，这个陌生男人让她莫名地畏惧。

　　“是，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给您办事！”胎记男人说着话，站起身，接着外面传出打火机“咔嚓”的打火声。

　　片刻，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烟味。

　　“嗯”，男人含着烟，声音恢复了慵懒，“阿彪，好好跟着我干，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九爷，您春节回北边吗？”

　　钱小雨微怔，原来这个男人叫九爷，清沅这一带的□□势力似乎没这号人物，顾超以前和她说过。

　　九爷低低地笑，“怎么，你想和我一起回？想老婆孩子了？”

　　“不不，九爷，我不想。为您办事，我不敢想其他的。”阿彪的语气略显紧张。

　　“你害怕什么，这不随便聊聊嘛，缺女人简单，回头让萝卜头儿给你送几个过去。”

　　这下子阿彪似乎更紧张了，说话开始结巴，“不，九……九爷，我不……不缺。”

　　几秒之后，九爷忽然低声笑了出来，钱小雨心里唏嘘，如果自己是叶雪那样的声控，凭这笑声就会立即爱上他。

　　九爷的笑声渐行渐远，钱小雨却不敢马上出去。

　　她反复琢磨着两人刚才的谈话，心想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在找的那位七十岁的老奶奶又是什么人？那个老奶奶为什么对九爷那么重要？她知道自己与这些无关，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脑细胞。

　　钱小雨想起来，爷爷家的刘奶奶就是属鸡的，今年正好七十岁。

　　她记得这个还要归功于刘奶奶的好手艺。别看刘奶奶人高马大，她的绣花手艺却很高超，钱小雨有次看到她拿着一副色彩鲜亮的鞋垫，好奇凑过去看，鞋垫上用五彩丝线绣了一对凤凰，生动传神。当时她问刘奶奶为什么绣凤凰，为什么绣的不是花，她自己的就是月季花，要不就是牡丹花。刘奶奶告诉她，自己属鸡，凤凰代表十二属相中的鸡。

　　刘奶奶会是九爷要找的人吗？

　　下一秒，钱小雨为自己的奇怪想法，自嘲地摇了摇头。

　　空气中的烟味终于散尽，钱小雨小心翼翼从屏风后钻了出来，看周围没什么异样，她叫来服务生，把她送回了原来的包间。

　　钱老师凭空消失了一段时间，房间内的同学们很着急，拨手机后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带着，于是，张志勇已经带了几个人出去找她了。

　　看钱老师安全无虞地回来，这才有人打电话把出去寻人的同学们召回。

　　钱小雨当然没说自己碰到九爷和阿彪的经历，只说出去欣赏了一下店内古典的装修。同学们不买账，直呼她路痴。

　　她很想大声反驳回去，她是自带GPS的，在建筑物内失灵她没有办法。

　　聚会散场时，钱小雨很庆幸全班同学都还清醒着，她安排他们结伴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杨书瀚主动请缨，送钱小雨回家，惹来张志勇他们一群人围着起哄。

　　心虚的杨书瀚，这次难得斯文有礼，说：“我是代替全班同学照顾好钱老师，你们下半年的福祉全在钱老师身上了，还不谢谢我？”

　　众人纷纷回击“马屁精”、“自说自话”、“挂羊头卖狗肉”,杨书瀚笑骂，一时间乱作一团。

　　钱小雨还在想那个九爷，没理会孩子们的胡闹。

　　走过一段路，她问并肩走在身边的杨书瀚：“喂，奥数天才，你说几天之内碰到同一个陌生人的概率是多少？”

　　杨书瀚被问得一愣，随即说：“清沅人口大概五十万，你反复碰到同一人的概率自然极低，不过，相逢即是缘。”

　　钱小雨没听出弦外之音，自顾自低声咕哝：“缘也是孽缘吧。”她祈祷自己别再碰到九爷或是他的人了。一次比一次凶险，难保下次碰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场景。

　　“钱老师，说起来我和你能遇到，还一起喝过酒、共骑过，是不是也是一种缘分？”

　　“唔？”钱小雨想说此缘分非彼缘分呵，她扭头看向他，眼神清澈，“师徒缘，以后可能再加上朋友缘。”

　　说话间，两人走进文昌巷，巷子里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鞋子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好像步步踏在心上。

　　夜深天阴，空中无月，前路一片昏暗。

　　钱小雨思路又回到了屏风外的那两人，一不小心，被脚下的青石板绊到，身子一歪。

　　身边的杨书瀚眼明手快，及时伸胳膊揽住钱小雨，然后双臂合拢，拦腰将她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钱小雨抬起头，杨书瀚正低着头，略微躬身，他眼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略带酒气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

　　钱小雨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曲肘推拒。那一瞬间，钱小雨明显感到他的手臂肌肉一紧，两人身体更加亲密地贴在一处，她的心也跟着一紧。

　　两只胳膊被他禁锢在身体两侧，感觉他灼人的呼吸马上挨近她的脸颊，钱小雨提高嗓音，“放开我。”声音清冷。

　　杨书瀚这才如梦初醒般，胳膊一松，钱小雨立即鱼儿似的溜出他的怀抱。

　　钱小雨和他拉开两步距离，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问得坦荡，“杨书瀚，你喜欢我？”

　　此时杨书瀚脑袋里的小人儿正在激烈交锋，一个说直接告诉她你喜欢她，成败在此一举，另一个说你赶紧插科打浑、蒙混过去，否则可能永远失去机会。他闭了闭眼，今天的举动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看来真是喝得太多了。

　　想到这里，杨书瀚嘴角勾起，朝钱小雨眨眨眼，说：“小钱老师，你知道咱班男生很多在私下里偷偷迷恋你吧？”

　　“胡说八道！”钱小雨皱起眉头，平日纵容学生的后果真是太严重了。

　　“真的，没骗你。我跟他们说，老师已经有师公了，他们偏不信，所以我就替他们试一试？老师你千万别生气啊。”

　　钱小雨板起面孔，训斥：“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玩。”

　　杨书瀚诺诺连声，过会儿又问：“难道张新刚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师公大人？那天我看到他送你回家，有说有笑的。”

　　“当然不是啊。”钱小雨一副看白痴的表情。

　　“那是谁？”

　　“我的意中人？”钱小雨目光滞住，不管自己是否愿意承认，顾超现在都属于另一个女人，虽然她心底深处仍有小小的期盼。

　　“在我的心里，他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你会知道他是谁的。”

　　盖世英雄什么的，杨书瀚傻眼，她忽悠他呢，现在这个年代，又没有外星人入侵、地球面临毁灭的危机，怎么可能有所谓的盖世英雄？

　　钱小雨把傻傻呆呆的杨书瀚丢在脑后，自顾自打开自家的院门，正打算进去，小黑在院内大声吠起来，钱小雨喊它安静点。

　　“你家养狗？”杨书瀚没再纠结什么盖世英雄，紧走几步跟了上来。

　　“对呀，它叫小黑。”

　　“我喜欢狗，有时间过来和它玩。”

　　“它认人，不一定喜欢你。”钱小雨逗他。

　　杨书瀚俯视她，微弱的夜色下，她眼中的调皮一闪而过，他低声笑笑，声音如玉石一般好听。

　　“那我就多来几次，熟了就好了，只求老师别把我拒之门外。”

　　简单洗漱后，钱小雨躺在床上，刚才她即兴和杨书瀚说的那段“盖世英雄”，是《大话西游》的经典台词，她和顾超有个周末一起在家里放的光盘，她记得特别清楚。

　　只是那句话并不完整，后面还有半句，“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钱小雨双眼微阖，她知道结局，她的“盖世英雄”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