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微风入林来》晚山Jasmine

42、第四十二章 故乡总藏乡愁

　　因着刚从国外交换回来，刘教授给徐知微放了半个月假，习风把人送回来也跟着在C市呆了几天。
　　七月初，C市热得厉害，秦卿总是起得老早，趁着太阳还不大的时候就去菜市场把菜都买好，徐知微知道她的习惯，回来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陪她一起去买菜。
　　习风被打发去了酒店住，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错过了好几个闹钟。他慌慌忙忙给徐知微打了个电话，开着免提，一边忙着穿衣服洗漱一边喊她：“微微。”
　　徐知微那边怪热闹的，他似乎能听见人们讨论蔬菜瓜果的价格，叫卖声中他都能感觉到菜叶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新鲜的早晨的气氛。
　　“你醒了？”徐知微手里拎着秦卿刚买好的甜瓜，跟在她身后看她挑蔬菜。
　　“刚醒。”习风嘴里还含着牙膏沫，说话都有点含糊，“你跟外婆在买菜？”他到底也是来过C市好几回的人，对秦卿的日常生活状态还是知道几分的，这个点，秦卿多半在买菜。
　　“是啊。”
　　习风赶紧把嘴漱干净了，洗了把脸，穿了鞋往外跑：“你等等我，我马上过去找你们。”
　　“我们马上就好了，你直接来家吧，我给你煮点馄饨吃。”他们俩打电话的功夫，秦卿已经把最后的蔬菜买好了。
　　习风本来还想有个表现的机会，没想到两个人都已经要回来了。徐知微跟秦卿一起拎着买好的东西回来时，就看见习风可怜兮兮地站在家属院小楼的楼下，跟只被人落在家门口的小狗似的。
　　“习风。”徐知微老远就喊了一句。
　　习风一听见，就跟离弦的箭一般，冲到她俩面前，甜甜地喊了句：“外婆早上好，我来，给我吧。”这人倒是会来事，立马把秦卿手里拎着的袋子接过来。然后不动声色地溜到徐知微身侧，把她拎着的两个大甜瓜也接了过去。
　　“这么沉，累不累啊，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叫我过去帮忙。”
　　“太早了，你起这么早干嘛，珍惜最后睡懒觉的机会吧，小习同学。”
　　“我才不，好不容易能陪你几天，我得珍惜每分每秒，都把我一个人扔酒店去了。”习风想说，又怕陪秦卿听见，只好小声地跟徐知微抱怨。
　　徐知微走在他旁边，悄悄地挽住他的手：“好啦好啦，一会儿给你做徐知微牌小馄饨吃。”
　　几个人还没到家，秦卿就被人喊走了，说是社区有义教活动，给小区的孩子们教书法，想问问秦卿有没有空过去一起教。秦卿虽然退休多年，但对这些个义教活动依然充满热情，闻言欣然同意，跟着小区负责的李阿姨去活动室帮忙查看准备的笔墨是否合适。
　　秦卿跟李阿姨走了，习风和徐知微两个人回了家。徐知微系上围裙，烧了一小锅水，从冰箱里拿出之前秦卿包好的小馄饨，一个个馄饨下了锅。习风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手里拎着个小勺，轻轻地拨了拨浮起来的小馄饨，表情专注而认真。剔透的小馄饨被她一个个捞出锅，放在瓷碗里。
　　“来，吃吧。”
　　习风跟个小狗似的，张了嘴低着头等人投喂。徐知微舀了一个塞到他嘴里，看他低下头来，她才发现男生额发湿漉漉的，一看就是从酒店大老远跑过来的。徐知微随手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下头发：“你一路跑过来的，也不知道擦擦汗。”
　　“我怕你跟外婆等我。”习风端着碗，舀了个馄饨给徐知微，“你也吃一个。”
　　秦卿这一忙就忙到快中午才回来，刚想换了鞋回屋做饭，就看见徐知微和习风两个人正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
　　“你俩在厨房干嘛呢？”秦卿还没来得及迈进厨房，就被端着菜出来的徐知微挽着胳膊给拽了出来。
　　“哎呀，您好好休息吧，我们俩都快做好了。”
　　社区的书法课定在下午两点，为了方便教学，还特定向学校借了间教室。徐知微和习风跟两个小助理似的，一个给小朋友们排座位，一个发纸笔。
　　徐知微到底和秦卿学过好几年书法，秦卿在前面教，她就在后面帮忙纠正握笔姿势。她出去交换一年，头发又长了不少，今天为了来教书法，特意扎了起来，斜斜地在耳边绑了个长长的辫子，教室的风从窗边吹过来，她耳畔的碎发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孩子们基本上都认识她，一个个都举着小手，小声地喊：“微微姐姐，我这样拿对不对啊？”
　　她教得认真，眉眼弯弯的，有问必答，温柔极了。
　　习风坐在教室最后面，眼睛就跟个雷达似的，徐知微走到哪儿，他的眼神就跟到哪儿。然后下一秒，徐知微就到了他跟前。
　　习风一个没忍住，伸手把徐老师耳边的那缕头发给挽到耳后去了。
　　徐知微下意识就转头看了旁边一圈，好在小朋友们都在认真听秦卿讲课，没人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
　　“你干嘛呢？”徐知微有点不好意思，她把怀里抱着的纸搁到他面前的桌上，往他手里塞了只笔，“好好写，一会儿我来检查。”
　　习风莫名其妙地看着手里的毛笔，另一只手把面前的宣纸小心地捋平，跟个上课走神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一样，左看看旁边认真写字的小胖墩，右看看旁边握着笔抬头看秦卿示范的小姑娘，有样学样地拿好笔，却迟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徐知微这边已经溜达完一圈了，从前面又到了后头，看习风面前还是一张白纸，见她过来，跟看见救星一样，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小胖墩先喊了句：“微微姐姐，这个字怎么写啊？”
　　徐知微听见他喊，立马改道，站在小孩跟前，弯着腰握着小孩的手，带着他在旁边的纸写了一遍：“学会了吗，这儿提起来，稍微用点力。”
　　她一连教了好几个小朋友，教室里终于没有此起彼伏的“微微姐姐”了，然后角落里一个低低的“徐老师”从后头冒了出来。徐知微一回头，就看见习风扁着个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纸上倒是写了好几个字，但是看起来的确没有基础，写的，还真是有在努力却并不理想。
　　徐知微悄没声地溜了过去，问他拿了笔，给他示范了握笔姿势，又一个个写了刚刚秦卿教的字。习风看她写得倒是轻轻松松，笔一回到他自己手里，他又开始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徐知微实在没忍住，带着他写了几个。
　　两个人靠得太近，徐知微垂下来的发尾在他胳膊上晃来晃去，搞得他手臂痒痒的，心也跟着痒痒的，根本定不下心来写字，满脑子都是徐知微身上飘过来的淡淡的药香、柔软的指腹上传过来的凉意，眼睛忍不住就从纸笔挪到了徐知微的侧脸上。女孩的睫毛卷卷的，像只小蝴蝶，他呢，就像那个在公园里握着网兜的小孩，仰头看着美丽鲜活的小蝴蝶，满心满眼都跟着翻飞的小蝴蝶。
　　徐知微写着写着就感觉到了这人心不在焉，一扭头，刚好跟这人毫不掩饰的眼神撞个正着，她抿了下嘴，嗔怪到：“你，认真一点，看笔，别看我。”
　　教室里的小朋友太多，徐知微忙得团团转，但眼神却忍不住往那个大只的习小朋友身上瞟。习小朋友学得也挺认真，皱着眉头，专心看着秦老师的讲解，握着笔一笔一画地写，写错的时候下意识要擦，想起来是毛笔时，又赶紧收手。
　　秦卿已经把东西都教完，让小朋友自己练习。然后一扭头，就看见徐知微这边教着小朋友，其实眼神全在习风身上，她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走到徐知微身边：“去吧，你俩出去玩吧，这边我一个人就行了。”
　　徐知微害羞地笑了下：“那我带他出去走走。”
　　徐知微过去的时候，习风还在认真地跟手中的毛笔作斗争，他旁边的小胖墩把椅子拽到他旁边在那儿指导他：“哥哥，你这个笔画都错了，你多大了啊，写得还没我写的好。”
　　习风小声地跟他争论道：“哪有，我写的挺好的好吗？”然后一看小胖墩递过来的纸，好像的确比自己的更像那么回事，嘴角抽了抽，剩下的那些豪言壮语硬生生咽了回去。
　　徐知微不免觉得好笑，走过去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球球，你怎么跑别人桌上了，好好写。”她把小孩的纸拿走了，又把人喊回自己位置上，表扬了他几句，让他接着练。
　　再回去看习风，好像真被小孩的嘲笑整郁闷了，看着自己刚刚写好的几个字愣神，徐知微一过来，他立马拿胳膊给挡住了。徐知微拽了拽他的手，看了看他写的字：“写得不是挺好的嘛，第一次，已经比我写得好了。好了，带你出去逛逛吧。”
　　习风没吱声，一副今日必须与毛笔字死磕到底的模样。
　　“喂，真不去啊，这可是我以前念书的地方，还想带你出去逛逛呢。”徐知微直起身子，叹了口气，“那不去算了吧，我还是看看其他小朋友写得怎么样吧。”
　　她人还没走出去两步，手就被习风抓住了，男生的声音有点小郁闷：“徐知微。”
　　两个人并肩走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路两旁的大榕树上知了叫个不停，树下趴着只不知道从哪跑来乘凉的小狗，伸着舌头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不知道是被热得还是被知了的叫声烦得，脑袋耷拉在地上，耳朵也垂着，无精打采的。徐知微看了看小狗，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习风。心想，要是习风有耳朵，此刻怕是要耷拉到地上去了。
　　徐知微这么想着，看着他，好像真看见他头发中间冒出两个尖尖的耳朵一样，然后她一个没忍住，就抬手顺了顺习风的毛。
　　习风眼皮一抬，看了看自己脑袋上的手，垂着眼，又看了看徐知微的眼睛。
　　唉，好面子的小狗真的听不得嘲笑，尤其是比他还小的小朋友的嘲笑。
　　“欸，那有只小狗，你看见没？”徐知微往树下指了指。
　　习风嗯了一句。
　　“你看它像谁？”
　　习风看了看小狗，有点犹豫道：“蛋黄？不像啊，那是长毛的。”
　　“像你，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徐知微跟哄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下巴，“球球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觉得我们习风小朋友写得挺好的，你要是真的想学的话，下次我教你。”
　　徐知微眼睛亮亮的，嘴角那个小梨涡浅浅的，习风低了低头，啄了下她的唇：“我才不是小朋友，我会咬人的。”
　　“原来你是小狗。”徐知微笑他。
　　习风一个没注意，女孩已经先跑了，及踝的长裙跟朵花一样，散开又飘荡开，她回过头，朝他歪了下头，难得多了几分活泼与生动。习风朝她喊了句：“谁是小狗呢，你别跑！”
　　习风跑得快，没追几步，就追到了徐知微，一把把人搂到怀里：“说谁是小狗，快说。”
　　“谁咬人说谁。”
　　“那我是小狗。”习风捧着她的脸，这次吻得很认真，嗓音低低的。
　　夏日午后的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带着点温热拂过，男生的手心也是热热的，贴着手腕传来温度，蝉鸣似乎也变得温和起来。他们站在榕树下亲吻，影子融合在一起，时间慢下来，好像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悠长。
　　小狗就是小狗，不高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人再次手拉着手走到空荡荡的校园里时，一个眉眼都飞扬起来，一个耳根红红的。
　　“以前，你都是在这上学吗？”
　　“初中以后都是，我在这上了六年学，初中在前面那栋楼，高中呢，在那儿。”徐知微往旁边指了指。
　　习风看着徐知微手指着的方向，想象着初中生徐知微背着包从校门跑进来的模样，马尾辫在脑袋后晃着，跟同学们笑着闹着。不，以前的徐知微应该是干什么都淡淡的，就像她第一次来自己家一样，对什么都礼貌又疏离，她身边是不是只有林慕辰那个闷闷的人呢。
　　习风想着想着，莫名有点心疼，她以前有没有做一个快乐的小孩呢。
　　“微微。”习风握着她的收紧了几分。
　　徐知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带我来。”习风握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在篮球场旁边，他扣着她的掌心，手指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摩挲，“明天去哪啊，微微老师？”
　　徐知微抬起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嗯，我想去看看我爸妈。”
　　之前在英国呆了一年都没空回来，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徐知微心里想的还是要去看爸妈一回。他们去墓园那天，C市的天气很好，习风从来没见过这样澄净的天空，干净，纤尘不染，在郊区的墓园很远，他们坐了很久的车。徐知微坐在车后座，很安静，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一点点从车水马龙变成大片大片的绿色，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她再熟悉不过的路，从九岁开始，她每一年都要来好几次，或是和秦卿，或是和林慕辰，但这是一条习风完全陌生的路。
　　墓园的石板路弯弯曲曲，徐知微抱着束白色百合走在前面，习风拎着其他的东西跟在她身后。大概是因为正是酷热难耐的夏天，墓园里除了他们习风没再看到第三个人。
　　徐知微在一座小小的墓碑前停了下来，习风蹲在她身侧，帮她摆好那束花，又看着她拿出湿巾仔仔细细地把墓碑擦了一遍。照片上的年轻夫妻依偎在一起，都笑得温和而从容，徐知微的相貌有七八分像母亲，眉眼都是细长温柔的，她应该没受过什么磨难，眉间都是幸福滋养出来的模样，不像徐知微，小小年纪，眼里总跟汪着水一样。照片上的男人长得很儒雅，带着细边眼镜，留着妥帖的短发，嘴角的弧度很浅，眼睛微微垂着，目光落在身旁的妻子身上。
　　他们看起来真的很相爱，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徐知微一定也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吧，她可能会和昨天他们一起上课的小姑娘一样，拿着刚写好的毛笔字给来接自己的爸爸妈妈看，吵着要去吃门口草莓冰淇淋。会吗，徐知微，那你会不会也是个可以朝爸爸妈妈撒娇的孩子？
　　徐知微在他身旁小声地说着话，说自己在国外的一年，说自己的学习与生活，还有身旁多了的习风。
　　“我今天带了一个特别的人过来，他叫习风，我的男朋友。”徐知微说到这，转过头来看了看习风，她的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偏偏又笑得甜甜的，看得习风的心又涨又酸。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站起身，认认真真地朝徐知微父母的墓碑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很抱歉，这么久了才和微微一起来看你们。不过请你们一切都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微微和外婆的。”
　　林间的风把他的白衬衫吹得鼓鼓的，习风目光写满坚定，握着徐知微的手宽大有力，朝她笑起来的时候认真又温柔。
　　下山的时候，习风牵着徐知微，走在她前半步的位置，他总是侧着身子，不想只把背影留给她。天空依旧很蓝，石板间冒出的青草茂密而充满生机，他们一步步走得缓慢而坚定，身后是父母，前面是要一起去往的未来。
　　故乡总藏着乡愁，但不会只有乡愁，还会有身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