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酒》银十二

3、当时

　　月姐去别班看晚自习了，我并脚站在知野教室外，看着天井对面，灯光明亮，一个个青春的小脑袋埋头苦读，再回头看一眼正在转笔的知野，恍然间有种时光回溯的感觉。我大知野四岁，我初中他小学，他初中我高中，他高中我大学，几乎没有同校的机会，一直以来他就像是踩着我的脚印一步一步走过来。知野六年级开始骑车上学，二爸二妈不太放心，我便跟着，本来是顺路一起骑车去学校，但知野不乐意，非要载我，每逢上坡，我就只能弃车徒步，这样坚持了两年，直到我高二，李成蹊调到我后桌。
　　还真是时光荏苒，小野都十八岁了。
　　吴桐把卷子往桌子中间一拉，“赵知野，这里为什么是大于等于？”
　　赵知野瞥了一眼，“我觉得是答案不对。”
　　“我也这么想，等于怎么单增啊，等下问问玲姐。”
　　“嗯。”
　　吴桐四下打量了一眼，悄悄凑近赵知野，“外面是你女朋友么？好像看你好久了？几班的？没见过哎。”
　　“你理综写完啦？”
　　“没有啊，物理最后一题很烦哎，受力复杂到崩溃好不好，高考考这种我就一头撞死算了。你是不是写完了，我看一下。”
　　“等会儿，生物还有两个空。”
　　“所以是不是你女朋友？她不上晚自习么？”
　　赵知野“唰唰”两笔填完，将手上的卷子扔给吴桐，头也不抬抽出英语继续。
　　“很漂亮哎，不是女朋友的话介绍认识一下？”
　　“这话要我帮你转达杨云么？”
　　吴桐一秒闭嘴，拿着卷子缩了回去。
　　下课铃叮叮咚咚响起，学校瞬间像开了锅的水一样沸腾起来。我朝知野招了招手，倒是他旁边的男孩子率先对我笑起来，“嫂子好！”
　　我扑哧一笑，“不好意思，还没追到。”
　　知野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摊摊手，“你说的啊，是我单相思”
　　男孩子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你说赵知野追你没追到呢……那不打扰二位了。”
　　和知野并肩走在人潮里，有种昨日重来的错觉，好像身边这个人随时都可能开口唤一声“春和。”
　　“沈春和，我可不是李成蹊。”
　　我抬头看着突然出声的知野，他面色沉静，眉眼深邃，有种高冷的疏离感，确实是和李成蹊完全不同的风格。
　　我悻悻道：“你在我脑子里装了监控器么？”
　　知野居然笑了笑，“是啊。”
　　“小野你讨厌他么？”
　　“今天开始可以么？”
　　“可以。”
　　“其实他还不错。”
　　“哈？”
　　知野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李成蹊还不错，所以不是你眼光的问题，至于他现在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我就不知道了。”
　　“咦，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可怕。”
　　到小区已经快十一点了，上了电梯，我跟在知野后面按了十一楼，知野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先别跟我爸妈说我回来了，我懒得解释，这几天，我就住楼上了。”
　　电梯到了七楼，打开，又关上，知野并没有出去。
　　“我怕你拆家。”
　　我看了看脚边的一大袋啤酒，咧嘴笑了笑，“第一次喝呢，如果发酒疯了，麻烦把我绑起来，嘴里塞上臭袜子。”
　　又回到房间，我开了罐啤酒尝了尝，真是……难喝。放下啤酒，我伸手拉开抽屉，将所有信件连着其他东西全部翻出来堆在地上，靠着床席地而坐，随手拿起一封信打开。
　　“春和，总见你上课发呆，窗外的银杏当真如此好看？你知不知道，还有100天就要高考了。我就与你不同，我可以看你。月姐今天敲了我的桌子，你回头看了我一眼，坏笑得倒挺开心，你以为是为了谁，还不都是在看你。月姐大概是知道的，为了你这个得意门生，硬是没说什么，我是沾了你的光了。以后不如叫她做我们的证婚人吧，不要你出面，我去请，我要正大光明的在她面前牵起你的手，接受她的祝福。好了，还有整套理综卷在等着我，暂且搁笔。你呀你，只顾埋头刷题，整整半小时没回过头了哦，这不公平。”
　　再拆开一封。
　　“昨晚回家数了数，胳膊上被蚊子密密匝匝咬了十一个包，只能当作是对我们一生一世的祝福了。春和，你们小区蚊子真的好多，虽然月色很美，但明晚要不我们还是去吃关东煮，我给你多买一颗丸子好么？”
　　真是矫情的年纪，明明就坐前后位，近在咫尺，却依旧天天通信，大多数时候都是只言片语，零零散散地说些废话。下了晚自习，李成蹊骑车送我回家，一路骑得飞快，能比我应该坐上的那般公交早到五分钟，有时候会一起去后街吃东西，有时候会在大桥上停车吹吹风，更多时候是在小区楼下傻笑，拥抱，亲吻。临别，交换书信，互道晚安。
　　小野敲了敲门。
　　“进来吧。”
　　他刚洗完澡，头发半湿，套着T恤，端着杯白开水坐在了我旁边。
　　“喝酒么？”
　　“我明天还要上课。”
　　“对，你该去睡了，酒不好喝，我应该喝不了太多，不用管我。”
　　“等头发干。”
　　“好吧。”
　　我捡起一个小布袋，打开，扯出一缕红线绑着的头发，定定看了一眼，哼笑道：“果然还是不要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顺手扔进垃圾桶，拿起啤酒猛灌几口，啊……还是难喝。
　　一地杂物。
　　风干的玫瑰花瓣已经乌黑黯淡，细细的纯银对戒已经氧化发黑，做工粗劣的橡皮印章已经收缩开裂，上课偷偷砸在我桌上的小字条写着“我想你”仿佛嘲讽……
　　给我这些的这个男孩子，曾经在假期的夜晚穿越大半个城市，冒充外卖小哥给我送奶茶，就为了开门取东西的那一眼；也曾在下雪天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就为了拍一张我开窗朝他挥手的照片。他那时候，应该是真的爱我吧，可是到底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呢？难道我有做错什么？
　　“春和，只要你还爱我，我就不会离开你，因为你这么好，我实在没有理由变心，唯一担心的是你有一天放弃。”
　　回忆难堪也就罢了，酒也这么难喝。
　　赵知野一口一口喝着白开水，静静看着身边这个人一罐一罐喝着啤酒，她捡起每样东西时都会下意识微笑，然后慢慢黯淡下来的表情仿佛被遗弃的小动物，无措，无辜。
　　“小野，你不睡觉么？”
　　“头发没干。”
　　我抬眼看了看他，“怎么还没干？我给你吹头发吧，保证吹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绝对比村口王师傅还厉害！”
　　赵知野皱了皱眉头，“沈春和你不是喝多了吧？”
　　“笑话，千杯不醉好么！”我拿起桌上的吹风机，抬起腿从他头上跨了过去，半跪着坐在床上，膝盖压住他的肩膀，毫无章法开始呼呼吹风，嘴上念念有词，“这里吹个潜龙在渊，然后接一个凤舞九天，嗝，这个，这个叫……哈哈，小野，我想起紫薇了，凤凰台上凤凰游，哈哈……”
　　赵知野撑着头，任某个已经神智不清的疯女人在他头上胡乱地揉。
　　“小野啊，”我丢下吹风机蹭到他身边，“我问你，我身材好么？”
　　“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呢！满脑子都是李成蹊身边那个女孩子傲人的胸围，我突然觉得不忿，“小野，你们男孩子是不是都喜欢胸大的？”不等知野回答，我神色瞬间颓唐，“说什么呢，我也喜欢啊，爱胸之心人皆有之嘛。”
　　“沈春和……”
　　我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可怜巴巴地看向知野，“也没有很小吧，还有二次发育的机会么？”
　　赵知野转过身来认真看着我，“是他劈腿，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呢？”
　　“不然，到底为什么呢……想不通啊……不服！咽不下这口气！六年啊，错过多少好男人……呵呵，鬼啦，哪里有好男人……小野啊，不要长大……”
　　赵知野叹了口气，自己大概也是魔怔，她这个样子了还跟她说什么道理呢。
　　“沈春和，睡吧，睡醒就好……”
　　话未说完，身边人一个饿虎扑食将他推倒在地，尖尖的下巴抵在他胸前，硌得生疼，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手脚乱弹。“小野，你也会变成这样么，讨厌，不要啦……唔，你感觉到了么，我的胸，也没有很小吧？”
　　赵知野伸手垫在下巴和胸口之间，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希望你明天清醒了之后别后悔。”
　　“嘻嘻，我不要太清醒，不信？我给你背《滕王阁序》。豫章故郡，洪都新府……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敢竭彼怀，恭疏短引……”
　　又闹了一会儿，似乎是累了，慢慢安静下来，好像睡着了。
　　赵知野摸到手机看了眼，两点半了，明天是不是还有模考，不太妙啊。他缓缓侧身，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挪到地上，然后抱起来放到床上。腰酸背疼，脚都是麻的。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纠结完毕，还是就地坐下，头靠在床边，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