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4、第 4 章

　　东院的里屋，靠着窗边的榻上，程周氏靠着软枕坐在右侧，瑾英则坐在左侧，中间摆着梨花木的小边桌，摆着些茶点，两人细细商量着过年的章程。

　　“其他还好说，怕是鲜嫩的叶菜少了些，今年的雪大又下了好些日子，地窖里的青菜本也储备不多，怕是要让小汤山的田庄再送些来，就是担心小汤山那边存的也不多，看来还得预备着让人采买些回来。”瑾英身子倾向小边桌，对着程周氏道。

　　“恩，大过年了除了荤的，还是要些可口、清脆的素菜才好，你看着安排些就是。”程周氏向后仰靠着，对着瑾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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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此种种，两人商量了许久，瑾英见程周氏面有疲态，就道：“娘，您累了吧？离过年还有些时日，要不您先休息，我回去理理，明儿个再过来跟娘商量。”

　　程周氏摇了摇头，拿起杯热茶，吹了吹，抿了一口，闭上眼歇了几息，睁开眼后，温和地对瑾英道：“前两天菱姐儿来信了，她有了喜信了。”

　　瑾英一听，喜出望外，连忙问道：“真的？那可太好了，几个月了？”

　　程周氏见瑾英眼里含笑，一副高兴得意的表情，很受感染，笑着道：“说是刚过了三个月，眼见着不过两个来月就过年了，我想着开春上趟大觉寺，上几柱香，这次捐个二百两，等孩子落地再捐个金身。”

　　瑾英很是为大姐高兴，这真是个千盼万盼来的孩子，连忙道：“应该的，到时候我陪娘去。”

　　程周氏温柔地摸了摸瑾英头顶的秀发，说了个“好”。

　　瑾英定定地看了看程周氏，程周氏是小方脸，一双大眼顾盼神飞，眉眼间英气十足，嫁入京城生活多年，也白净了不少了，皮肤颇有光泽。她虽病了多年，面上病容却不重，近来又丰腴了许多，虽然生孩子时伤了身子，但不曾得过大病，不过是需要精心将养着。

　　好在将养了这么些年，这两年身体看来好多了，也能时常到寺院上香拜拜，只不过她惯爱用“病着”的借口，挡了大部分的往来，甚至连管家的牌子都丢给了瑾英，只爱在院子里看看话本子、写写字。

　　瑾英知道程周氏是灰了心，先前只站住了一个大姐，后又出了一连串的事儿，让这个西北来的豪爽娘子，自此就只愿守着东院。

　　过去的程周氏或许还刚烈坚毅些，自大姐出嫁，程周氏也一心向佛，心性、脾气也软和不少，程大老爷偶尔来坐坐，她也不再用“病着”的借口赶人了。

　　良久瑾英才收回了心思，道：“娘，您休息一会儿，我先回屋看看需要准备的东西，明儿再来您这，对了，过两日云裳坊的要过来量身量，娘也做两身吧，过年了也得有个新气象，大姐要是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程周氏拍着她的手，欣慰道：“好好好，对了，我这边有些看着不错的料子，等会儿让刘嬷嬷给你送过去，你多做两身，让他们务必在下月中旬把你的先做出来。”

　　瑾英有些奇怪为何这般着急，便问道：“霓裳坊向来做得差不离，改动也少，过年的新衣裳往常都是提前半个来月做的。”

　　“今年本家想给本家老太君做寿，你还是要打扮好点再去，免得人家有了说嘴。”程周氏解释道。

　　瑾英更是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问：“老太君要做寿啦？那倒是件喜事。”不怪瑾英觉得如此诧异，因为老太君已经有多年未办寿宴了。

　　“对了，这个事先别外说，等本家通知了再应对，免得他们改了口，透出声去就不好了。”程周氏拍着瑾英的手交代道。

　　瑾英忙答“是”，见没别的事儿，程周氏看着也乏了，就嘱咐程周氏好好休息，自己带着夏梅回了屋子。

　　话说这边程周氏交代瑾英做衣裳，那边程瑾芙刚刚回到了西院。

　　瑾芙的生母王氏，戴着个貂皮暖帽，着一身玫红色的夹袄，拿着个用狐毛包着的手炉，倚着门框。等见瑾芙回来，就赶紧将她迎进屋子，亲手端着杯热茶递了过去。

　　瑾芙由着丫鬟解了披风，接过茶杯又顺手放回了炕桌上，身子一歪靠在了炕枕上，随口道：“回回都这样，可真是没劲极了，还好每月就初一、十五去问安。”

　　王氏对着屋里的丫鬟摆摆手，丫鬟们会意地鱼贯而出，她见没人，才坐到了炕上的另一边，倾着身子，对着瑾芙问道：“怎的又这般早回来？”

　　瑾芙低头捋着炕桌上罩子的流苏，不耐烦道：“还不是大夫人又要交代家里的庶务，葳蕤阁的就留下了呗，再说她病病歪歪的，又能说多久。”

　　王氏一听就有些急了，伸手抓着瑾芙的胳膊，“我的好姑娘，我不是特地交代你，这回云裳坊来家里定做新年的衣裳，让你跟夫人提提，说想帮着五姑娘一齐理了这事，过些天，我好跟你爹爹说衣裳这样的事儿你也能管好，让你和五姑娘一齐管家，你怎么给忘了呢？”

　　“管家有甚意思？过两年我就出了阁了，管这个家劳心劳力有甚好处？再说了，那些嬷嬷们都是势利眼，我去，能讨了什么好。”瑾芙有些恼怒，甩开姨娘的手，还恨恨地撇了流苏，转头望向了别处。

　　王氏急白了脸，见瑾芙不理自个儿，又伸手拉了拉瑾芙的胳膊，“我自是知道管家的难处，可是女儿家出嫁后总要主持中馈，你若不跟着大夫人、五姑娘学学，到了婆家可怎么应付得来？”

　　瑾芙被王氏拉住胳膊，没能躲开只好回头，咬牙恨恨道：“我才是大房正经的姑娘，她一个二房的管个什么？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说完，甩开王氏的手。

　　王氏吓了一跳，倾身上前捂住瑾芙嘴，白了整张脸，“我的好姑娘，可别再浑说了，她如今写在了大夫人的名下了，就是大房正经的嫡女，要是让你爹爹和大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说完，还回头看了一圈，见确实无外人在才放下心来。

　　瑾芙挥掉了王氏的手，对她更是不耐烦，“我这不是在自己屋里说么，又不是到外面说去。好了好了，我练琴去了，那些俗事儿她愿意管就让她管好了，不过是管事嬷嬷的本事。你看，瑾英管了这些年，不也是默默无名么，大夫人只用她管着家，其他的可让她好好学了？还如二房她嫡亲的妹妹瑾萱，还有些才气的名声传出去。”

　　瑾芙自觉琴艺见长，下次上京的姑娘们聚会，定要压二房的瑾萱一头，免得京里说起程府，就只想到二房的瑾萱，想到这，瑾芙立刻起了身，道：“娘，您别操心，我院子的庶务管着好着呢，只要有肯听话的嬷嬷、丫头们，我也是能管好家的。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先练琴去了。”说完，起身就要走。

　　“瑾芙、瑾芙……”王氏伸出手要去拉瑾芙，结果还是没能拉住她，她又叫了好几声，也不见瑾芙头停下。

　　王氏坐回塌上，望着敞开的大门，叹了好几口气，终究是自家闺女，她也知道瑾芙爱耍性子，不爱管那些个庶务，也怪自己和老爷平日里总是在她耳边叮嘱她，要多学学琴棋书画，如今她被教得有些酸腐气，从不爱插手家里的庶务，本来大夫人不愿管家，把管家的权利让出来，是个好机会，可惜自己当初也没察觉，而瑾芙又不在意，现下想去接这些个事儿，便有些困难。

　　王氏也知道瑾芙说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毕竟自己也是靠着才情，才拴住了程大老爷，可惜没站住个哥儿，就算程大老爷最喜留她这，她也没甚底气，不像大夫人靠着娘家和丰厚的嫁妆，使起性子来不管不顾的，大老爷不也没能把她怎样，还得常去坐坐。

　　程府这个家五姑娘看着是管着不错，毕竟这么多年家里没出一点乱子，可她不信，单单就靠五姑娘小小姑娘家家就能办到，还不得靠着刘嬷嬷这些老人，震着底下的小人，家里的这些下人看得不过是大夫人的面子，大夫人虽然不爱出门和各家女眷往来，可毕竟是世家出来的姑娘，官场上的门门道道很是知晓的，大老爷不也因着这点常常去坐坐，按老爷的说法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王氏想着，瑾芙若是能得到大夫人的指点，想来以后也是受益无穷的，更何况姑娘们的婚配还得靠大夫人，虽然老爷也宠着瑾芙，但是婚嫁这事，没有内宅女眷走动互通有无，光看小郎君可不成，女子嫁了人不就被锁在了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来往的不是婆媳就是妯娌的，这家里婆媳妯娌关系可都是大有讲究的。

　　可是她的瑾芙总是不理解她这个作娘的苦心，自己来来回回地苦口婆心劝，也没能让她改变一丝半点，看来这谋划了许久让瑾芙跟着管家的事情，现在看来也是不成了，王氏暗忖，叹了口气，拿手指按了按太阳穴，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倔脾气也不知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