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侦探和她的小女官》九溪啊

22、物是人非事事休

　　物是人非事事休
　　冯氏为了配身上的诰服和头顶的翟冠，难得地为自己上了妆。

　　她本就容貌出色，如今一涂粉抹上口脂，看着倒比当日的如夫人还要美上三分，只可惜，美貌不能成为她在秦国公面前得宠的原因。

　　秦国公看见这样的冯氏，不由得也是一怔。他记得，自从八年前冯氏小产后，即便是大年初一进宫叩拜柳皇后，也只淡妆素面示人。

　　今日的冯凝，像极了当年洞房花烛夜，他掀开红盖头后看见的娇羞女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国公回神问道，“杀害无暇的是白珠，她已经被我杀了。”

　　“你不怀疑是我吗？”冯氏扬声，恨恨道，“白珠是我的丫鬟，你和国公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多人，难道不怀疑是我做的吗？”

　　秦国公闻言明显动了气，他掩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握拳，不明白为什么冯氏会说这么一番话。

　　冯氏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站在秦国公背后的邱路明，“你呢，是不是也在怀疑，不，你应该在心里十分确定，就是我杀了你母亲？”

　　穆甘棠顺着冯氏的望过去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一个容貌和秦国公有三四分相似的孩子，听冯氏的语气，他应该就是邱路明。

　　邱路明眼底一闪而过阴鸷，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冯氏。

　　“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指使白珠害死戚无暇？”冯氏嘴角拂起，荡漾出一丝冷笑，“好，好得很。”

　　“那我就在你们面前，把涉及此事的一点一滴都告诉你们！”冯氏喝道，然后又自顾自地低声呢喃。

　　“免得纠缠不清，还脏了我的黄泉路。”

　　秦国公突然睁大眼睛，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连忙道：“来人，夫人疯魔了还不把她带下去。”

　　“我奉皇上之命查案，谁敢动国公夫人！”穆甘棠随即大喝，制止住了在场要靠近冯氏的侍卫举动。

　　“穆甘棠，这是秦国公府，哪里轮得到你来撒野！”秦国公大怒，他本就看不起穆甘棠这个仁义伯，在这么多人面前，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柳如玉沉声看着秦国公，“皇后娘娘命我在旁协助仁义伯破案。”

　　“国公爷，难不成皇上和皇后的话，你都不听吗？”柳如玉质问道。

　　秦国公再敢阻止，就是抗旨。

　　冯氏收敛衣袍，就好像这一切吵闹都与她无关。

　　“国公夫人请继续。”穆甘棠望着冯氏道。

　　穆甘棠脱口而出的称谓让冯氏皱眉，不过也只是那一瞬，因为她很快就可以脱离这个称谓了。

　　“邱煦，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是如何失去我的孩儿的？”冯氏突然问秦国公，双眼之中有些婆娑泪意。

　　“你们都说是我年纪大了身体虚，孩儿在我肚中月份大了就保不住。”冯氏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我如今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

　　“当年，戚无暇在我安胎药里下了红花。虽然不多，但每天一点点，也足够断我和孩儿的母子缘分。”冯氏颤抖着身体，一点点道出当年真相。

　　“邱煦你说，我冯凝，有无资格把这碗放了红花的安胎药还给戚无暇！”冯氏问道。

　　“住口！”秦国公大怒喝道。

　　柳如玉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倏然一松。原来，真的是冯氏下的手。

　　冯氏面容扭曲地看着秦国公，又道：“你对白珠严刑逼供，最后甚至用她一家老小性命相逼，让她招供一切都是她做下的。”

　　“你一回来就杀了白珠，苦心做下这一切不是怕把我牵扯出来，而是你要替戚无暇隐瞒！”

　　“戚无暇对自己下毒，却想把罪名安在我头上。”冯氏眼中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我坐在秦国公夫人的位子上，每天生不如死。她戚无暇却想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地想坐在上面。”

　　“她既然意图污我清白，那我便把罪名给坐实了。以报当年，她害我孩儿惨死腹中的仇！”

　　庭院里只有所有人浅浅的呼吸声，谁都没有出言阻止冯氏的自陈。

　　“可我没有想到。”冯氏向前走了几步看向秦国公，“你在不知真相的时候，居然会为了保全她的名声，跑来诬陷我。”

　　“她戚无暇的孩子是条命，我的孩子就不是吗？她的名声你这么在乎，那我的呢，就可以随意践踏嘛！”冯氏抬手抹去泪水，满含怨恨地质问。

　　“你一心想立戚无暇的儿子为世子，那我的光儿呢，他才是你的嫡长子啊！”冯氏情绪开始崩溃，黄豆大的眼泪一滴滴落下。

　　谁没有洞房花烛夜、郎情妾意正浓的时候。

　　如果当年，没有出现过戚无暇这个人就好了。

　　面对妻子的一声声质问，秦国公只能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夜色深沉，遮盖住了他衣袍下微微颤抖的双手。

　　“不是我娘，她不可能做的！”

　　发出这一声“不可能”的邱路明，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视。

　　冯氏看着邱路明的目光有些复杂。当年她失去孩儿心灰意冷，四岁的邱路明偷偷从狗洞里钻进来，给了她一个布娃娃。

　　“母亲，弟弟一定是暂时迷路了，你要再给他一个机会找对来母亲这的路。”

　　“母亲，这个布娃娃就暂时代替弟弟，让他陪在你身边，母亲不要伤心。”

　　那段时间，是光儿和邱路明送她的娃娃陪伴她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可邱路明越长越大，他的笑越来越像戚无暇，表面随和实则暗藏锋芒。

　　更甚，这个儿时把娃娃给她安慰她的孩子，开始威胁到邱路光成为世子、将来继承秦国公一位的阳关大道。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冯氏从怀中掏出一份浅薄书信，上面清楚地写有“休书”二字。

　　“我言尽于此，这夫妻情分你既然不顾及，那便彻底断了吧。”书信自冯氏手中落下，好似一片枯萎的叶子落在地上。

　　她也曾倾国倾城，如今韶华老去。

　　她也曾满心欢喜，如今心如死灰。

　　她也曾举案齐眉，如今恩断义绝。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秦国公夫人，我只是冯凝。”冯氏弯唇浅笑，她在这牢笼中被困多年，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和邱煦夫妻情分十余年，如今一封休书相互了结。

　　她和戚无暇明争暗斗多年，一碗安胎药各不相欠。

　　只可怜她的光儿，从此便孤苦无依，。若有下辈子，这母子债便搁到那时候还吧。

　　冯氏转身就要离去，兴许是体力不支她踉跄了几步，穆甘棠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她。

　　冯氏这才注意到这抹天青色人影，她定睛一看，看到的是一张清秀俊朗、眼怀慈悲的面孔，不觉有些熟悉。

　　“从西北回来了就好。”冯氏突然拍了拍穆甘棠扶住她的手，说道，“我就以前就说过，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将来必定有大出息。”

　　穆甘棠闻言身体一僵。

　　她六岁那年，有幸在正月初一随母亲李氏进宫见柳皇后，当时冯氏并没有随其他人离去。

　　因冯氏见她乖巧可爱，便留下来与她浅谈几句。

　　“姨母长得真好看呀。”六岁的穆甘梨拉着冯氏的手，嗅到了从冯氏身上传过来淡淡的熏香味道，“姨母身上也香香的。”

　　向来不苟言笑的冯氏，却将满腹柔情赋予了穆甘梨。“梨儿也很好看啊，等梨儿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呢。”

　　“梨儿要做菩萨跟前的龙女。”穆甘梨笑嘻嘻地绕着冯氏打转，突然拉着冯氏的手，对柳皇后和母亲李氏喊道，“娘你看，这位姨母是不是和画像上的菩萨一模一样。”

　　正在笑谈趣事的柳皇后和李氏回头一看，冯氏慈眉善目，穆甘梨灵气动人。眼前一幕果然和求吉祥如意的观音携龙女图十分相似。

　　冯氏出身世家向来居高位，平常无意识地端着架子。穆甘梨一打趣，倒拉近了她和柳皇后的关系。

　　“穆甘棠，穆甘棠！”

　　穆甘棠蓦地回神，眼前是比她矮半个头的柳如玉，“想何事这么入神？”

　　看着面色悲壮的秦国公、不敢置信的邱路明，还有在场所有低下头去，恨不得刚才没听见冯氏一番话的侍卫们。穆甘棠心里有些发凉。

　　“我当年见到的国公，冯夫人，她有倾国倾城貌，又是世家出身。便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放在她眼前，她也可以做到沉静如水。”穆甘棠呢喃道，不知道是在和柳如玉倾诉，还是在自言自语。

　　“那天，她也穿着今天这身诰服，头戴翟冠。站在一堆命妇最前头，行走间可以做到身上配饰纹丝不动，举手抬足尽显大家风范。”穆甘棠眼神放空，已然陷入了回忆。

　　穆甘棠突然耸肩轻笑，就想看笑话一样环顾四周，“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古人诚不欺我。”言尽，她神情落寞地拂袖离去。

　　停留在原地的柳如玉睁大一双杏眼，双唇微张，像是发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迅速回身就要去问穆甘棠，跑到门口快要追到穆甘棠时。

　　冯氏院落的方向，传来“夫人触柱了”的呼喊声。

　　穆甘棠仰头看着惨淡月色，最终呢喃。

　　柳如玉靠近了才听见他说，“朝为美人暮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