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舟》沧海氏

61、雁山君

　　四月暖阳，梁上燕归巢，四水宫却依旧是桃李不言，阴惨惨地，不过倒也不是因为景枯。

　　迟川来时路上还碰见了几个侍从，神色也都有些苍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回廊尽头站着的那个人。

　　男人靛蓝色云染长袍遮着月白内衬，微微抿唇，看着院落里的一方死水，神情有些木讷，身上却是一股戾劲。

　　迟川听说了，雁山君前不久得到一罐莲子，想种着，便洒在这方池子里，每日以灵力灌养，可十多天过去了，满池莲子竟没一个出芽的。

　　有人在他耳边提过，这池子里全是尸泥，用棍子随便戳戳都能碰到烂骨头，怨气太重，莲子根本发不了芽，雁山君听了这话，当时就把人掀进池子，给啃了一嘴泥巴。

　　雁山君脾气出了名的不好，敢触他霉头，迟川觉得，说话那人要么就是新来的没脑子，要么就是耳聋的没听过人话。

　　而关于这位雁山君，迟川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早年符弥山一战，致不死林那位消失日久而又好不容易出来露个面却惨遭名门正派围攻的乐天君主彻底灰飞烟灭了，他死后不足半月，不死林内一处天堑突然爆发熔浆，淌入人间，借此机会，各路妖魔鬼怪纷纷跟着涌向外界，而那时，不知何方何处，来了位青衣人执剑跃入天堑之内，一日一夜后，将这事平息了，人也留在了不死林。

　　青衣人就是雁山君。

　　雁山君其人来历如何，在不死林人尽皆知，围剿乐天时，不死林多数将领都见过他，是承山门人，据说还是前任掌门的亲传弟子，这消息一出，不死林内沸腾了。

　　众人心道：你一个名门正派来我不死林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管住我们，实在是欺魔太甚！

　　于是各处将领纷纷来四水宫请战，结果无一例外——惨败。

　　惨败后的众人心里更不平衡了，试图和雁山君来一场唇枪舌战。

　　然而雁山君并没有应下。

　　他当日只说明了一件事，不死林内人要做什么皆与他无关，互不干扰的情况当然最好，如果有想找死的，他也很乐意抬个手为你指点黄泉路的方向。

　　太狂了。

　　众人恨得咬牙切齿，在自家榻上吃被角。

　　不死林向来是强者称王称霸，尽管雁山君原是承山人，那也没什么，自请来四水宫的人数不胜数，当然这也是最初的情形，因为来了四水宫后没几日，他们突然发现，这雁山君表是个人，里却是条疯犬。

　　打人毁物其实也算轻了，重点是每次发疯逮着人就开始恶意嘲讽，往往有人受不住便要撞柱自杀。

　　这心就有点儿脏了啊。

　　于是热闹了几天的四水宫转眼间又没人了。

　　迟川比较聪明，往往雁山君有了发疯的迹象，他就脚底抹油，迅速闪没影了，当然，也不总是能没影，还有被逮住的时候。

　　雁山君发疯，他见过那么几次，最惊险的一次，莫过于那人手握着碎镜残片准备往自己眼睛上割，那也是迟川头一次敢出面拦住他。

　　事后迟川曾问过原因，雁山君却说他忘了。

　　太可怜了。

　　迟川心想，连自己疯到哪种地步了都不知晓。

　　看着前面双目无欲的男子，迟川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恭谨道了声：“主上。”

　　叶清回头，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迟川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小盒说：“属下不负所托，找回了冰花碧霓石。”

　　“冰花，碧霓石。”叶清低声重复了一句，神色茫然，“那是……什么？”

　　迟川愣了愣，将盒子打开，给他看里面的东西，“前不久您说想要一块冰花碧霓石，便派属下去找，还有印象吗？”

　　“冰花碧霓石。”叶清咬了咬唇。

　　迟川将冰花碧霓石放在他掌心，见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久后才眼中一亮。

　　叶清抬眸，目光闪烁了两下，“是了，他还差一双眼睛。”

　　他？

　　谁？

　　迟川还没弄明白眼前人在说什么，叶清身影已经消失了。

　　“主上？”

　　迟川讶然，有些不放心，忙追了出去，然后追到了沉香殿内。

　　四月天，殿内却铺满了黑色织皮，站在门外也能感受到里面的温暖，迟川抬脚跟了进去，然后看到一扇屏风后，交叠着的两个人影。

　　迟川顿时吓得止步了。

　　沉香殿里怎么会有人！

　　他才走了半个月而已！

　　为什么没有风声入耳！

　　等等，好像还是有风声的。

　　迟川仔细想了想，刚从外面回来时，确实听到有人说雁山君藏了位美人儿，有人偷偷摸摸想要看，差点让雁山君把眼睛给挖了。

　　迟川吞咽了口唾沫，正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迟川。”

　　他听雁山君语气有些轻快，说道：“你进来看看他。”

　　迟川有些犹豫，“主上，这样没关系吗？”

　　万一一会儿疯了挖他眼睛怎么办？

　　叶清道：“你进来看看他。”

　　迟川磨磨蹭蹭地挪步到屏风后，右腿往门外撇着，做足了逃跑的姿态，才探了个头。

　　然后他怔住了。

　　其实以狼族独特的嗅觉，迟川早就意识到里面的‘人’没有气息，雁山君给他看的，应该只是个人偶，但很显然，这个人偶过于精致了，连弥足珍贵的冰花碧霓石都用来做成了双目。

　　他近乎‘人’了。

　　但同样是无欲，雁山君身上至少还有点儿尘世间的烟火气息，而这个‘人’身上则有一股来源于地狱的森冷气息。

　　“乌回木？”

　　“你能看出来啊？”叶清神色有些温柔。

　　迟川点头，有些好奇，“他是什么人？”

　　乌回木乃是三途上的不朽之木，迟川以为，一个人，能值得雁山君不舍不休到如此地步，该是极其重要的存在，可迟川却看到，在他问完这个问题后，榻上人的面色瞬间一白。

　　迟川纳闷，“主上不记得他了吗？”

　　叶清抖着唇，他从榻上起来，失神道：“他是谁？”

　　迟川有些想跑，但是也不忍心。

　　雁山君的情况不太对。

　　“他是谁……”

　　叶清不停踱步，最后停在那人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但是脑海里却没有任何关于这人的记忆。

　　“他是谁啊！”叶清语气顿时急促了几分，他回头，红着眼看向迟川，咬牙道：“去查！给我去查！”

　　迟川生怕自己被活剥了，叶清话音刚落，他人已经没影了。

　　叶清喘了几口气，揉了揉眉心，然后慢慢坐在地上，头靠着那人的腿。

　　“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是雁山君。”

　　“他叫我清儿。”

　　“……”

　　“你认识清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