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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搅弄 ...

  •   景行舟在疏远他。

      这是叶清的直觉。

      他少时常在别人嘴里讨吃的,为了不挨打,就必须懂得识人脸色,久而久之,便能从一个人的行为举止里推出四五分心里想法。

      当然,景行舟这份‘距离’维持的不刻意,但叶清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叶清迷迷糊糊地想,这天下怎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狐狸?

      他悄然握紧他们扣在一起的手,再与景行舟对视片刻,埋头昏昏睡过去了。

      随后,叶清做了个很长的梦。

      深秋的草荡,棉絮样的雪从天上落下,叶清一人置身于此,渐渐觉得孤寒。

      而就在这时,草荡里突然走出一只巨大的狐狸,那狐狸与雪色一般白,叶清上前,抬起手,狐狸十分乖觉,垂下头来给他摸。

      很温暖。

      在梦里,叶清抱着一条柔软的尾巴沉沉睡下了。

      不死林难得落了雪,远处的景也看不分明,浑然一色,略显沉寂。

      寒云不断,天冷七分。

      叶清挑了帐帘出来时,便觉得有些冷。

      宿醉后,头是胀疼的,昨晚的记忆不怎么清晰,唯一清楚的就是木秋言给他灌酒喝。

      问过好几人,叶清才晓得景行舟去了天堑那处地,往过寻的时候,还碰到了时葙。

      时葙是刚见景行舟,领过任务的。

      两人简简说了几句话,叶清便循着时葙过来的方向找了下去,然而天堑处并无景行舟的踪影。

      叶清站在上面,往深处瞧了一眼,倏然跳了下去。

      天堑内熔岩流淌,雪落不进来。

      叶清在石壁的一个凹陷处找到了景行舟,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只是叶清刚坐下,身边人便睁开眼,歪头斜挑着眉,问:“你怎么来了?”

      “我……”叶清短短盘算了一下,说:“昨个喝醉了,有些头晕,所以出来转转。”

      景行舟:“哦——”

      转到崖底了。

      叶清说完也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不靠谱,摸着鼻子道:“我喝蒙了,昨个直接回帐内睡下,也忘记问先生,怎么突然来了北域?”

      景行舟沉吟不语。

      “先生?”叶清面露不解。

      景行舟面无表情,“你师尊叫我来的。”

      说完这句话,他左手便撑着下巴,挡住脸,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艳气势。

      景行舟不说话,叶清也环膝坐着,头枕在胳膊上,沉思良久,才伸出了手,只是却没有勾住那一缕垂落的发丝。

      “清儿昨晚做了个梦。”他问:“那是先生的妖相吗?”

      “呵。”景行舟一声冷哼,背地里翻了个白眼,哂笑道:“你何德何能啊,见我妖相?白日青天的做什么美梦……”

      叶清忍不住了,他勾住那缕发丝,轻声问道:“既然先生如此说了,那便是我痴梦,只当……此方天地,无你无我,无情无义。”

      此方天地。

      无你无我。

      无情无义。

      景行舟听出他的弦外之意,莫名笑了起来,还想回头问叶清:难道你这会儿还想从心而欲,逾规越矩不成?

      只是方一偏头,头上便疼了一下。

      “嘶,你干什么!”

      叶清惊觉,他这手贱的还抓着景行舟的头发呢!

      “我,我并非有意为之。”叶清两手抬起,看景行舟冷着脸,便大胆在他扯过头发的地方揉了揉。

      景行舟也不避,只是神色如旧。

      这毛是捋不顺了。

      叶清半垂着眼,换了个法子挣扎,“先生,你听故事吗?”

      景行舟微扬下巴,示意他可说来听听。

      叶清清了清嗓,这才徐徐说道:“从前有个穷书生上京赶考,最后中了状元,皇帝很喜欢他,便要把公主嫁给他,让他做驸马,但是书生之前已娶妻,他的妻子待她很好,于是皇帝下令要他做选择,是要糟糠之妻,还是娶了公主荣华富贵。”

      “先生。”叶清漫不经心道:“如果是你,你会选那个待你好的妻子,还是素未谋面的公主?”

      景行舟有那么一瞬觉得叶清头上的伤可能是没有好的,傻得他心堵。

      他叹了口气,说:“叶清,如果有个人对你特别好,你能因为他长得丑就把他一脚踩进泥坑里吗?”

      景大爷尖酸刻薄惯了,好不容易说句像样的情话还要讽你三分,当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叶清怔怔瞧着他,半晌才哑着声说:“好像不太道德。”

      景行舟憋着一口气,顺手将竹筒勾过来,拨掉酒塞,还是没忍住,问道:“我长了张很穷的脸吗?”

      叶清没留神他的问题,倒是看景行舟突然拿出的酒壶,有些奇怪。

      木秋言拿来的酒都是用那种羊皮壶装的,而景行舟手上的,应该是自己备的。

      “那是什么酒?”

      “桃花醉。”

      景行舟仰头喝了口酒,沉思少许,往石壁上一靠,“你们凡人的酒,倒是做得不错。”

      他话音刚落,便抬手将剩下的酒全部浇在了地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知道乐天为什么不出来吗?”

      叶清:“不是有约在先吗?”

      “呵。”景行舟嗤之以鼻,仰着头道:“乐天不是那般守约之人,他之所以不出来,是因为界碑在镇压着。”

      叶清皱眉:“可是之前看过的那块界碑上面并无任何灵力流动,只是普通的石头而已。”

      “那是因为乐天逃出来了。”景行舟望了他一眼,指向下面流淌着的熔岩,语气淡淡,“当年在这里,他以身殉道。”

      叶清:“他?”

      “晏修安。”

      从前白衣客,一剑破乾坤。

      而今坟下人,载酒醉长生。

      景行舟沉默片刻,从地上起身,环臂抱胸,“我亲眼看着他死的。”

      叶清也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所以说,乐天最后应该是从这里出来?”

      “界碑也要摧毁。”景行舟说:“不死林中人若要出来,就要粉碎掉那块石头,这就是澹台括需要那些怨灵的原因。”

      叶清皱眉,“如今可还有万全之策?”

      景行舟说:“不急。”

      叶清:“可长风一吹,火便燎原,若真等到走投无路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景行舟:“有我在,不会到那一步的。”

      “先生……”

      “走吧。”景行舟拂去衣袖上的灰尘,对叶清招着手,道:“转也转够了,该回去做正事了。”

      其实如今在不死林内,景行舟才是最没事做的人,毕竟上有宁决明,下有木秋言,这一对师徒,揽个局是绰绰有余。

      于是景行舟在林子里又坐在大半天。

      比起续断峰,不死林秃得可怕,景行舟坐在这里,就觉得分外无聊,不过是现下在这寒山暮雪里,长着了一抹青色,除此之外,再无可比之处。

      他近日精气神不怎么好,从来也不爱在人前晃荡,便安心修养着。

      但这样的时间也总有不速之客。

      四目相接时,景行舟懒洋洋地托起腮帮子,“你找来干什么?”

      “天寒地坼,怕先生冷着,就来送个手炉。”叶清揣着手炉,还要上前,便察觉景行舟周身的气息变了,他停了停,低声问道:“这是何意?”

      景行舟抬手,刀尖直指叶清,“你这身本事十之有五得我教导,考察一番不为过吧?”

      叶清左手抱着手炉,右手执剑,轻声笑了起来,“自然是不为过。”

      他刚点了头,景行舟便指尖一落,刀身袭来。

      景行舟在以灵力控刀。

      即使如此,叶清也不敢疏忽大意,毕竟昔日在续断峰时,景行舟试探的分寸也不过是让他还有力气走上天枢峰罢了。

      叶清将灵力运转到极致,寒霜布满伏邪剑身,剑芒逼人。

      几道灵力相撞后,寒雪澌澌,乌黑的刀身散于风中,伏邪乍然脱手,向着景行舟飞去。

      那把剑绕着景行舟打了个圈,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此刻却像个乖巧孩子,卖萌求欢似的,平平落在他腰前。

      景行舟立于半空,衣袂飒踏,他像是花间的白露,清清泠泠,莹润的指尖从剑身上抚过,神色隐隐有些温柔。

      叶清仰头看着,浑身骨头都软了几分。

      那把剑长年立于他识海之内,也说得上‘心有灵犀’四个字,他感觉景行舟那两指不像是在擦着剑身,更像是从他后颈一路摸下,无端勾起酥麻也就罢了,偏偏那人指法缓慢得紧,春深似海,彻骨缠绵。

      叶清咬了咬牙,刚要收回那卖主求荣的傻剑,却见景行舟似有所觉,微微侧目,看了过来。

      他的睫毛温顺地覆在碧瞳上,面上除却三分居高临下的傲慢外,剩下七分变成了令人猜不透的笑意,冷艳高贵。

      如果说景行舟先前的抚摸只是软了叶清的身骨,现下这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则是叫他心乱成思,叫他肝肠寸断,恨不得把自己的贪嗔痴淫,欲怒无明全都化进那一汪碧潭中。

      谁能得此青眼待?

      冷刃破空,斩断了叶清的思,他凌空转身,抬手握住伏邪剑柄,屈膝踩住树干,借力飞跃。

      剑风落下,景行舟身影一晃,人已消失,后背阵阵森寒,叶清目光沉静,搅弄起风雪,剪下枝头唯一一朵冷梅。

      景行舟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神思恍惚,紧接着手下也松了,刀身落入识海,而就在此刻,伏邪的锋芒却破开雾障,近在眼前了。

      待看清景行舟一脸坦然地坐在树上时,叶清面色顿时吓得惨白,他运行灵力,以最快的速度飞身上去,右手握住伏邪剑柄。

      而彼时,伏邪的剑尖已经碰到了景行舟的皮肤。

      “太危险了。”伏邪在手中化为烟雾,叶清心依旧在嗓子眼儿跳着,他浑身冒着冷汗,喘息道:“先生,这太危险了。”

      景行舟瞧着他,缓缓说道:“前几日时葙来我这里讨教,接下了三十一招,你这样的,二十八招,算是不错了。”

      叶清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有些紧张道:“师兄他向来勤勉,清儿自愧不如。”

      “再厉害的招式,杀不了人,便没有存在的意义。”景行舟道:“他有时太过优柔寡断,反而不好。”

      他一抬手,叶清便将手炉放了上去,十分地暖和。

      景行舟暗自叹了口气。

      这小孩儿,也忒腻歪。

      景行舟不言语,叶清审度着他的神情,短暂地迟疑了下,从袖中掏出一块木头,问:“先生觉得这块木头如何?”

      景行舟伸手将木头拿在手里颠了颠,撩起眼皮看他,若有所思道:“你这算是有求于人还是含沙射影?”

      叶清愣了下,然后颇为负气道:“我也想要一个木刻。”

      景行舟:“什么样的?”

      叶清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开口道:“狐狸。”

      “噗。”

      景行舟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十分不给人面子。

      叶清莫名臊得慌,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雪里。

      “我今个才发现你脸皮这般厚。”叶清听他忍俊不禁道:“凭白无故地就想把我的妖相拿捏在手,还是劳烦我来做,晚上不怕做恶梦呀?”

      叶清不想同他说话。

      景行舟嘴角噙着笑,不顾他尴尬,说:“我偏不给你。”

      “本来也不是非要不可的玩意儿。”叶清抿嘴,偏头不看他,眼神倒是颇为哀怨,“我也不是很想要。”

      景行舟拖着下巴,定定瞧着他黑乎乎的后脑勺儿,莫名手痒,刚要抬手薅一把,手臂便一阵疼麻。

      他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景行舟沉默了一下,“我明日就回续断峰了。”

      叶清猛地偏头,睁大眼睛,“这么快?”

      “不快了。”景行舟轻声笑了起来,“这一趟本来就是想看你们这些小崽子情况如何,续断峰诸多事也需有人决定的,再说我毕竟还是承山的镇山神兽啊。”

      叶清深吸一口气,慢吞吞道:“我以为,你会待很久……”

      景行舟嘴角微动,似笑非笑道:“莫怕,我若死了,伏邪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越不正经,叶清的脸色便越不好,但左右也不能说什么,叶清埋头,闷闷地‘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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