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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神仙(1) ...

  •   寒风萧瑟,天色昏沉,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整座山头都被白雪覆盖。不远处的灵门宗鼓乐齐鸣,人声鼎沸,正是宗门第一天才靳长明和药谷谷主之女结为道侣的好日子,一个是名门天骄,一个素有美名,二人不凡的身份让这场盛事显得更加万众瞩目。

      然而这样的万众瞩目却被一声惊雷劈得戛然而止。

      站在峰顶的棠月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天边逐渐逼近的紫色闪电,慢悠悠叹了口气。

      实在不是她想喧宾夺主,抢走男主婚礼的风头,只是渡劫飞升不等人。棠月负手立在砭骨寒风之中,一柄长剑霜色凛然,如絮飞雪绕过她肩膀落于脚下,很快便积了厚厚一层。她眉眼含笑,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凝视半空,只盯着天边劈下来的劫雷,看不出半点畏惧之色。

      滚滚雷声席卷而来,密布的劫雷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驻足观礼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雷劫声势如此浩大,难不成是哪位老祖在渡劫?”

      “修真界的老祖还剩几位?劫雷落在东面,难不成是万剑宗那位隐世多年的老祖?”

      “九九八十一道劫雷,渡劫的人究竟是千年难遇的天才还是作恶多端的恶人?”

      诸多猜测暂且不论,在劫雷不远处,万剑宗诸位长老手提长剑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为小师祖的渡劫护法。

      三千年,修真界已经足足有三千年无人飞升过,大乘期高手已经屈指可数,或是心境停滞不前,或是死于雷劫之下,其中究竟是什么道理无人能参透。因此,一旦棠月小师祖成功渡劫飞升,必定会成为修真界的新一代传奇人物!万剑宗弟子屏住呼吸,不敢靠近,纷纷在心里为小师祖打气,只有站在最前面提着剑的掌门薛真人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神情复杂无比。

      为什么?薛真人心中禁不住冷笑,还能是为什么?千年难遇的剑道天才,老祖座下天赋第一的关门弟子,宗门之光,剑修之光!偏要耽溺于旁门左道,一把长剑寒光凛凛,却不是为了斩杀敌人,而是为了斩杀青笋土豆,一杀杀一筐,一斩斩一盘!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不务正业!

      棠月抚平衣角,对着纵横的劫雷展颜一笑。八十一道劫雷的威力远不如她预想中的可怕,修真本就逆天而行,这劫雷看起来来势汹汹,可没成想竟连她的衣角都没劈坏,威力连金丹雷劫都比不上,连最起码的天道拷问都不曾有,其中难道有什么缘由不成?

      其他人却不知她心中想些什么,只看到雷声渐歇,手持瑶光剑站在白光之中的棠月衣袂飘飘,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谁也没看到,她唇角勾起的弧度透着意味深长。

      劫雷之后,天降甘霖笼罩住立于峰顶的棠月,远处仙乐阵阵不绝于耳,绚烂霞光之中,天边人影若隐若现。棠月身体骤然一轻,仿若鸿毛一般,顺着骤然出现的天梯拾阶而上,在漫天霞光中已经一脚迈入仙门——

      就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棠月眨了眨眼,忽然弯唇一笑,收回了脚。

      正在围观剑道第一天才飞升的众人跟着呼吸一滞,莫名的紧张将心脏攥紧,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棠月回过头,饶有趣味地看着大家脸上紧张兮兮的表情,红唇弧度逐渐扩大,欣赏着同门的反应,脸上写满了兴致盎然。

      在薛真人快要杀人的目光之中,她试探地伸出左脚,迈入仙门——

      又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收回了脚。

      她迈出去。

      她又收回脚。

      众人的目光跟着她的脚来回移动,心里始终提着一口气,仿佛要看到大结局却被卡住一般,心里的气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天上奏乐的女仙停顿半晌,似乎没有料到这短短成仙路竟走得如此漫长。而同样站在仙门内来接引徒弟的青云老祖一拍脑袋,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完了,全完了,众目睽睽之下,他小徒弟来了这么一招,不出半日,全修真界的老伙计就都知道他们万剑宗是个特别不正经的门派了!千年宗门,道宗领袖,名声毁于一旦!

      想当年,他是怎么和老友吹嘘他徒弟是个千年难遇的剑道天才,如今对方就要怎么嘲笑他。

      风水轮流转,只怪他教徒无方,教出来的徒弟在飞升路上戏弄观众不说,居然还是以厨入道!虽说道法三千,各有其精妙,但他们万剑宗出了个厨神,这像话吗?

      老祖被气到两眼发黑,回过神想找人算账,而那个已经在霞光中塑就仙体的祸害徒弟,已经不知何时消失在原地。

      ***

      “听说了没?半月之前,浮云宗被人灭了满门,宗门上下三百六十七口无一幸免,整座山都被一把邪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妖僧慧空当真可恶,天大仇恨也不该连累老弱妇孺,何况那浮云宗的杨宗主于他还有救命之恩,对恩人下此毒手,我看他是走火入魔了!”

      “这是第几起灭门惨案了?听说天衍宗的宋禹之师徒也是被他所杀,石门寺的了真大师立誓要将那妖僧捉拿归案,若是耽搁几日,还不知又有多少无辜者遭人毒手!”

      道路两旁议论声纷杂,棠月灌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她睫毛垂下,清亮双眸和怀里野兽黑魆魆的眼对了个正着。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天生冰冷的兽瞳深不见底,被折磨到几乎露出森森白骨的残破眼眶内,幽深的目光迸溅出无限恨意,浓烈凶狠得能灼伤人的眼睛。

      这绝不是人类的眼神。

      这样狂暴又绝望的眼神,不属于人类,不属于灵兽,甚至不属于妖物精怪,那是纯粹的、狂躁的、野兽的眼神。

      棠月含笑和他对视,手上的动作却不轻,按着他的脑袋,寸步不让,“小东西,我救了你的命,你却咬伤了我,这笔账该怎么算?”

      被她死死压制在怀里的凶兽猛地对她呲出森森獠牙,头上血肉模糊的“王”字挤成一团,曾被反复折磨到濒死的身躯骤然绷紧,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满了警惕和憎恶。

      “你该报答我的。”在这样的目光下,棠月粲然一笑,眼尾弯出动人的弧度,带着一点挑衅,“我为你花光了最后一笔银两,卖身报恩的道理你总该懂吧?”

      她身上是月白衣袍,走起路来袅袅娜娜,腰身纤巧,背影轻灵,不像剑客,倒像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大小姐,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扫过路边偷偷看向她的众人,眉眼带笑,眼下的泪痣十足动人。

      三天之前,棠月在这座小镇安顿下来。崇云城,青光镇,位于修真界和凡人界之间,三教九流,来往旅客络绎不绝,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为了买地皮,她把多年来存的银两花得所剩无几,剩下的钱只够买几斤肉,一升米,再加上这只血淋淋的白虎。

      棠月摇摇头,若不是她储物戒中还留了些存货,怕是连一家茶肆也开不起来。

      路边的议论声还未停歇,拐个弯,一抬眼,棠月就见到了一系列灭门惨案的当事人——

      妖僧慧空。

      按她的猜想,能冠上“妖僧”二字的,怎么也该是个体态风流的美青年,谁知道是个胡子拉碴体壮如牛的大和尚。

      棠月面不改色,开了店门,扶正了快要掉下来的招牌,才走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询问,“小姑娘,这里有面卖吗?”

      棠月推开门,擦了桌子,拉出板凳,将人请进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她言笑晏晏招呼客人,“客人要吃什么面?阳春面,臊子面,甜水面,八鲜面,我这里地方不大,但客人想吃什么,应有尽有。”

      说完,她屈指敲了一下怀中的脑袋,“以后招呼客人就是你的活儿了,流程记清楚没有?”

      呲牙咧嘴的恶兽恨恨地扭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一看就是脾气臭极了的野兽,难怪能把拍卖行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慧空和尚大马金刀坐下来,毫不在意自己的逃犯身份。他一身脏兮兮的僧袍染着血污,神色疲倦,形容狼狈,看着和乞丐也没什么分别,换家酒馆恐怕只会嫌弃晦气,把人恶声恶气赶出去,但棠月不在意这些,开门做生意,进了她的店就是食客,其他事与她无关。

      “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想起门外招牌上写的“天下第一黑店”,慧空大摇其头,从葫芦里倒了口冷茶,一抹嘴,道,“罢了,就来碗阳春面吧。”

      他被敌人追杀至此,凭了真的脚程不出三个时辰就会追到这里,他身上银两不多,只够他再去清风楼尝一口酱肘子。说起酱肘子,不是他贪吃,三年前他从此地路过,闻到飘香的肉味,心中惦念了很久,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连佛祖都不肯施舍他一条活路,他只惦记着生前尝一口酱肘子的滋味,再去同了真殊死一搏,输了,便输了,不过一条命,也不算什么。

      可清风楼太远,他饿着肚子,实在没有赶路的力气,便想着在这便宜的路边小店要一碗面,对付两口再去赶路,也不算太迟。

      看这家店其貌不扬,招牌歪七扭八,想来三文钱就能打发一顿饭……吧?

      听他要阳春面,棠月一挑眉,眼里透着戏谑,“哟,大和尚要开荤?”

      要知道,这阳春面的名字听起来素净,实际上却是要用荤油和葱油来做的,这两样,正经和尚可沾不得。

      慧空愣住,一拍大腿,竟哈哈大笑,“和尚?佛祖普度众生,却不肯度我,我还当和尚做什么,清规戒律,苦海无情,参得透佛偈,参不透人心,不如大干一场,死后也是快活鬼!”

      他拍着桌子,粗犷的眉目透着豁达,怕棠月一个小姑娘为难,干脆道,“不会做阳春面也不碍事,老板娘随便做些什么来,让人填填肚子!”

      “既然这样,我便送你一碗面。”

      他的性子对了棠月的脾气,正适合给她开个张。棠月笑盈盈一点头,转身便走。

      她这家店外头看着不起眼,厨房却是干净敞亮。她站定,提起菜刀,气场瞬间发生了变化,绮丽的眉眼笼上一层庄重肃穆,刷刷几下便雕出一朵透亮轻薄的萝卜花,为小菜做点缀。

      慧空睁大了眼,只见她取了面粉揉成团,不过几息之间,巴掌大的面团就如同活物一般,在她掌中任意变形,才一眨眼时间就被拉扯成长长一根,柔韧细长。她手腕均匀抖动,雪白的面条像是被她抖出了残影,看得人眼花缭乱,惊叹不已。

      棠月的动作有种奇妙的韵律感,不急不缓,从容不迫。锅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冒出白雾,面条落入沸水中,沉下去片刻很快上浮。她取了冷水来,将煮熟的面条过水,再从一直吊着的高汤中取出一勺浇上去,只听轻轻一声“刺啦”,那勺滚烫的汤汁便与面条发生了奇妙的反应,再盖上煸炒过的虾仁虾子,就是一碗引人垂涎的白玉盖珊瑚面。

      饶是被人追杀多日,精疲力竭,慧空依然被这一手惊得目不转睛,眼都看直了。他不过是想要一碗普通的清汤面暖暖胃,老板娘的好手艺却让他心底生出浓浓的期待。清爽鲜香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面香,汤浓,虾子鲜美,色泽诱人,让人食指大动。

      慧空耐不住抽了抽鼻子,赞道,“老板娘好手艺!”

      棠月端着托盘,将面端上来,稳稳放在他面前。慧空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眼睛骤然亮起,连道三声“好”,紧接着便狼吞虎咽起来。

      这碗面和他曾经吃过的面都不同,虾仁的鲜香和面条的爽利交织在一起,丰富的口感在舌尖炸开,老鸭和干笋吊出来的高汤味美醇厚,这浓郁的汤汁渗入中空的面条之中,给人的唇齿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慧空咕咚咕咚连喝几口汤,正要再称赞几句,忽然耳朵一动,神色大变,眼神迅速沉了下来。

      这些颠倒黑白的伪君子,竟连吃碗面的时间都不肯给他吗?

      棠月功力深厚,耳力卓绝,自然也听到了自远而近的脚步声,但她只是轻飘飘扫一眼,手中还拿着那把名剑瑶光幻化成的菜刀,对剑灵的嘤嘤哭泣听而不闻,郎心似铁。

      慧空叹一声,放下筷子,准备出门迎战,不给老板娘添麻烦。棠月却轻飘飘看他一眼,提醒道,“面条要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慧空苦笑,“只怕要辜负老板娘的美意了。”

      他站起身,将身上全部银两掏出放在桌上,正要大步走出店去,前来追杀之人却不给他片刻喘息的时间,直接杀入店内,将他的去路尽数堵死。

      来的人不少,领头的便是石门寺的了真大师,面容苍老,气息绵长,他身后带着诸多佛修,其中一人恨意冲天,大骂道,“妖僧,受死!”

      棠月站在不远处观战,手里捞过浑身是血的恶兽来包扎。那小东西却不领情,弓起背,恶狠狠盯住她,随时准备奋力一搏,似乎想要再在她手臂上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他身上伤口密布,有粘稠血液渗出来,老板娘却不嫌恶,也丝毫不畏惧他凶恶的眼神,无情地将他镇压下来,给他上药,包扎,把他裹成一只白粽子,只露一只完好的眼睛在外面,像个独眼海盗。

      棠月还在和恶兽大眼瞪小眼,就听一个大胡子开口冷斥道,“闲杂人等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伤及无辜!”

      在这些人看来,棠月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身上半点修为也没有,怀里还抱着个奇奇怪怪的鬼东西,木头桩子似的动也不动,不识相极了。

      棠月扫他一眼,再看这一排气势汹汹的佛门弟子,却差点笑出声来。

      这么一大群和尚挤在她这小店门口,简直像是一排光溜溜的卤蛋一样,害她笑弯了眼睛。

      大胡子显然没有修炼到家,见她发笑,眼中闪过怒火,长鞭卷起一个板凳就要砸过来,想要让这臭丫头吃点苦头。

      板凳飞到半空,没有人看到棠月怎么动作,只看到那板凳“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大胡子不依不饶,还要做些什么,却被了真拦下,他神情冷淡,半点不将棠月放在眼中,只说道,“不要徒增杀业。”

      见此,慧空不禁大怒,雪亮戒刀直指对方要害,“你我之间的恩怨自行了结,对一介凡人出手也是佛门弟子所为吗!”

      贫穷的老板娘低头看着被砸在地上粉身碎骨的板凳,脸上的笑意逐渐冷下来。

      她都这么穷了,还有人赶着上门砸场子,还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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