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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贵主,外头落雨了。”

      敛霜掀开门帘轻手轻脚迈进内室,朝软塌上的女子一福身,眉间糅杂着些许忧虑。

      此地是临近太平观的一处皇家别院。

      晨光熹微,院中整整齐齐跪了一地的宫人。到了午时,细雨如织,宫人们仍以头抢地,谦卑垂首,敛声屏气。

      他们是来请晋陵公主回宫的。

      此情此景,隔几日便要上演一回,敛霜司空见惯。

      只是今日雨势渐急,宦官贺福全也在其中,想来是圣人下的令,她担忧贺公公腿疾复发,故多嘴问了一句:“贵主,外头雨大了,要不逐他们回去?”

      燕潮见背靠暗纹金丝锦缎引枕,乌发花钗玉叶冠,眸垂着,眼尾微挑。

      案几上陶釜的山泉水二沸了,她舀来半勺茶粉撒进沸水中。

      室内茶烟袅袅,半掩窗扉外,雨声淅淅沥沥。

      敛霜躬身上前,动作轻慢,往陶釜里细细添水。待水三沸,停火分茶。

      这时方才听燕潮见说:“不必,让他们跪着。”

      敛霜不敢置喙,垂首应声是。

      半月前,晋陵公主上折称想为已故皇后祈福法事,圣人那时正为公主挑选驸马,一见此折,难免又追忆起亡妻,当即叹了口气,允了她的折子。

      谁知晋陵公主这一去便是半个月之久,圣人前前后后遣了数十批宫人上观请她回宫,公主一视同仁,统统叫他们吃了闭门羹。

      潮见乃嫡出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圣人对这个女儿又宠爱至极,她半月不归,也不曾说过一句重话。

      宫人们更不敢多言,来了便扑通一声,黑压压跪地一片。

      从鱼肚白泛起跪到暮色微沉,院中门扉都没为他们敞开过一下。到了时辰,宫人们无法,蔫头耷脑的打道回宫。

      敛霜不比别人,同燕潮见有多年主仆默契,她约莫猜得到贵主为何迟迟不愿回宫。

      自年关宴上圣人说要为贵主挑选驸马后,贵主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今日是元御史家的公子,明日是卫国公家的世子,再过几日又是将军府的哪个小将军,贵主起先还算客气,到了后来干脆手一甩告病不见人。

      这回出宫为已故皇后祈福是真的,想让圣人知道自己不愿嫁人也是真的。

      敛霜分完茶后便安静退回一侧,燕潮见揭开天青釉茶盖,轻抿一口,唇上点点殷红胭脂落在了杯壁上。

      “好茶。”她道。
      敛霜垂首谢恩。

      室内悄无声息,唯有远处太平观内的沉沉古钟声悠扬回荡。
      就在此时,门扉外忽然响起一串纷乱的脚步声,步至门扉前便停下。

      宫婢秋末一掀门帘进内:“贵主。”

      燕潮见喜静,宫人们行事皆蹑手蹑脚,唯恐扰了公主安宁。门外那串脚步声显然不是宫人的。

      “谁来了?”她问。

      秋末看一眼敛霜,后者朝她轻颔首,这才禀道:“贵主,是虞家郎君和……容家三郎来了。”

      虞家是燕潮见的生母,德宁皇后的娘家,虞家郎君便是燕潮见的表弟,倒不是生人。只是这容家三郎是何许人,燕潮见却没什么印象。

      一旁的敛霜会意,“禀贵主,这位容三郎本该在那回花宴上让贵主相看,只是贵主称病未去,这才……”

      圣人给自己最宠爱的女儿选驸马,必会先将身份尊贵的郎君筛出来再由燕潮见一一挑选。这位容三郎也在其中。

      敛霜的话音方落下,门外便响起一道男声,话中带着讨好:“姐,表姐!是我呀,姑父叫咱们来接您回去呢。”

      “这个虞九郎……”敛霜眉尖一颦,贵主尚未发话,这郎君怎的这般不知礼数。

      秋末也是这样想,按规矩这二人该在院子里老老实实候着,只是虞九郎一来就直嚷嚷是圣人派他们来的,秋末这才不好阻拦。

      她怕公主发怒,揣揣道:“贵主,可要传他们进来?”

      燕潮见闻言,自茶蛊间抬起一双凤眼,手中白瓷茶盅被她砰的往金丝楠木案几上一叩,声响如金玉,秋末背脊随之一颤。

      便听燕潮见冷道:“让他们滚。”

      燕潮见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整个宫里除了圣人没人敢驳她的话。秋末清楚自家公主的脾性,急忙应声,掀帘子出去赶人。

      敛霜在一旁劝:“贵主,圣人今日遣来的人这般多,咱们要不……”她知公主是不愿嫁人才这般行事,可好歹得给圣人些脸面。

      “不。”燕潮见眼皮都没掀一下,“还没到时候。”

      晋陵公主乃是德宁皇后和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女儿,自小便受尽偏宠。德宁皇后崩后,圣人悲恸不已,对这个女儿便更加疼爱,连当朝太子都要让她一分。

      燕潮见又是个极有主意的,敛霜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但她知道贵主此举定然是早有把握。

      想来在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率先服软的,会是圣人。

      片刻,秋末又掀帘子进内:“贵主,两位郎君打道退回去了。”

      这倒是走得干脆。虞九郎也罢,打小淘气,贵主为此没少罚他。这回是因为圣人下了令,否则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来。

      敛霜问:“只是我听闻容三郎是个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他这般轻易地便回了?”

      秋末也奇怪,容三郎走时,与虞九郎大不相同,面上不仅没有被拒之门外的不悦,反而笑得灿烂连声说好。

      她总觉得那笑容古怪得很,只是不敢在燕潮见面前这样说:“是,容三郎不曾说什么。婢子亲眼瞧见他同虞家郎君一道下的山。”

      燕潮见对这些几个鼻子几只眼都不知道的小郎君半点兴趣没有,道:“收拾茶具,到了时辰把外头那帮人给我轰走。”
      “还有,记得将池子里的鱼也一道喂了。”

      燕潮见住进别院半个月,每日不是诵经礼佛便是喝茶喂鱼。

      院子后山山腰处有一浅水池塘,池里养了些鲫鱼,大抵是贵主打算喂肥了弄来吃的,秋末和敛霜不敢怠慢,俯身应声是。

      待夕阳落下,雨停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宫人们才死气焉焉地从地上爬起来,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得像群战败公鸡,陆陆续续下山离去。

      他们天不亮便来,这会儿人走光了,燕潮见总算能清净片刻。

      她住在外头,吃食却不从俭,这是圣人要求的。若是住太平观,再吃斋饭,她那皇帝亲爹只怕这会儿便会亲自出宫来迎她回去。

      用过饭,燕潮见带着人去后头山上散步消食。当空的皓月,似乎比在宫中看得更加分明。就在她思绪飘忽之时,身旁的一堵石墙上忽然有一道黑影鬼魅似的闪过。

      敛霜吓了一跳,本能要护在燕潮见身前,燕潮见抬手让她镇定。

      这座别院的守卫极森严,否则圣人不会容她住在此处。别说是人,就是一只耗子只怕也难溜进来。

      燕潮见望向立在墙头上的黑影。

      “咦,奇怪……公主怎么半点也不怕呢?”

      那是个双眸含笑的少年郎。

      一身墨色华服,正半坐半蹲地立在墙头,头歪着,嘴角翘着,分明姿态散漫,面相却雍容俊逸,带着股居高临下的贵气。

      燕潮见倒不惊讶:“你能进来,想必是圣人默许,我为何要怕?”

      谁有这个胆量敢夜闯被禁军重重包围的皇家别院。

      那小郎君嘴角一咧,露出两颗白净的小虎牙:“公主名不虚传,果真是聪慧过人。”

      “某今日虽吃了回闭门羹,但奈何是个天生反骨。公主越不愿见,我就越想见公主一见。这才回去请示圣人,得了令来见公主的。”

      他眼中含着狡黠:“公主出宫这般久了,咱们这些预备驸马可是望眼欲穿,日日都盼着公主回宫。看在我今日翻墙钻洞的份上,您给个准话。到时我大摆宴席为公主接风洗尘。如何?”

      他单手撑着下颌,一双眸澄亮澄亮地注视她。
      燕潮见脚下一转,头也不回,径自转身离去,竟是根本不搭理他。

      直到那抹堇色的背影愈行愈远,最终拐进院中消失不见,容洵唇边噙起的笑方才一点一点收敛。

      “这就是晋陵公主,”他冷道,“倒是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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