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门寡》槲越

1、第一章 故人

　　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回去过了。
　　周简接过同事递过来的烟，坐在车上，几人都在吞云吐雾。周简整个人都脏兮兮的，在拖拉机后面的货厢里缩成一团，听几个男同事讲荤段子。

　　“周简，你家乡这边有没有什么特色？”突然有人问到了这个问题。
　　周简抽着烟不说话，看雾气蒙蒙的天空。

　　周简刚开始并不知道这场古村拍摄旅程还有自己的家乡，能参与这个项目起初还很高兴的，哪成想能挤进这个项目，原因在这里等着呢。
　　周简一言不发，满心都是烦躁，她压根不想回去。

　　“听说你们那边又没有通电又没有通水，不知道有没有信号？”
　　“没有信号那不是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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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同事在闲聊，周简安静地吸烟，等看到周家村三个字的石碑才灭了烟。

　　“周家村。”有同事念叨了一句。
　　“不是说给这边的村长说过了吗，怎么没有动静？”

　　村子很安静，村口有两块大石头，堵死了车子进去的路，六个人各自背着设备进去。

　　有同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我靠，竟然真的没有信号！”

　　进村子只有一条细长的道路，小路歪七八转，隐藏在已经变黄的半人深的草木中，两旁的田地长满了荒草，整个村庄看起来像是荒废了一样。

　　这里并不是周简熟悉的周家村，他们一行六个人还在纳闷时，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走过来的时候，就像美玉生辉，照亮了这片灰色的天空。她的皮肤白净，五官皎然，长发被一只黑色的素簪挽起来，露出的一张脸，白皙柔和，她穿着一件素色的旗袍样式的裙子，裙子并不显身段，很是宽松，只露出脚踝那里的一小块的皮肤，大概是怕冷，还披着黑色的毛绒绒的披肩。

　　“不好意思，来晚了，你们是《寻找古镇》的拍摄剧组吗？”就连声音都温柔悦耳。
　　笑容浅浅，眼神温和。

　　周简愣住了。

　　女人眼神在她身上掠过去，温柔的平静的，就像是她们多年前的决裂不过是一场年代久远的梦。

　　导演张小明迎上去，客气道：“您是？”

　　女人站在原地，“我丈夫姓周，您喊我周夫人就可以了。我是过来接你们的，周家村不太好找吧？”

　　原来已经嫁人了啊。周简心里叹气，但脸上仍是面无表情，显得很迟钝，她累得很，人也钝了。

　　自称周夫人的女人带着他们往前走，周家村村口的地标离实际的村子还有段距离。途中还要渡过一条长长的河，这条河并不是什么特意修建的桥，有的只有几个拼凑起来的竹排，一下雨就过不了桥了。

　　导演张小明很热络地跟人聊天，顺嘴提到了周简一句，“我们同事周简以前也是这个地方的。”
　　张小明一直在说话，那个周夫人只是很客气地笑，此刻却收敛了笑意，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

　　周简从口袋里掏出半块还没有吃完的巧克力，她喜欢那种很苦的黑巧克力，所以身上总有没吃完的。
　　她将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递给前面的女人。
　　“要不要吃巧克力？可能有点苦。”阔别多年后周简第一次提到面前女人的名字，“佩蘅。”
　　周佩蘅，她们不仅是一个村的，还是从一个家里出来的。周佩蘅是寄住他们家的小孩，漂亮又聪明。

　　周佩蘅摇了摇头，愈发显出毫无血色的脸。

　　周佩蘅皮肤很白，可这种白接近苍白，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大概是看出周简和这位夫人似乎是有什么过节，接下来的路程就连善谈的导演都牢牢闭上了嘴巴。

　　进入写着周家村的石碑后，没想到还有这么远的路。好不容易到了村口，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周家村零零星星的房屋坐落在山脚下，放眼望去山脉间云雾环绕，天际白云澄净，村落被森绿的植被怀抱，偶有飞鸟掠过天际。
　　这里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周夫人安排他们住下，住的是一个空置的屋子，应该是他们来之前打扫过了，干干净净的，里面的洗漱用品也是一应俱全。

　　“吃饭的话，会有人来给你们送饭，不过只是一些家常便饭。”周夫人轻声说道。
　　“家常便饭更好，都是原滋原味。”张小明赶紧接话。
　　周夫人笑了笑，便出去了。

　　周简赶紧跟了上去。

　　周佩蘅走路不紧不慢，但是速度却很快，她应该有察觉周简跟在她身后，却没有放慢速度。周简也没有喊她，只是默默跟在她后面。
　　周佩蘅背脊挺得很直，像是一株被冬雪寒气侵蚀仍无动于衷的翠竹。如果周简能看到她的表情，也许会犹豫要不要跟上去。

　　“佩蘅。”周简还是喊住了她的名字。
　　周佩蘅停下脚步，只把一个后背对着周简。
　　周简迟疑着，但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你还好吗？”

　　像是分手之后的情侣第一次见面的寒暄。
　　周简顿时就懊恼起来。
　　周佩蘅回过头，她的表情温柔，却带着冷漠的疏离感。

　　“那你还好吗？”周佩蘅反而问道。
　　周简叹一口气，“还算过得去，不过没想到你都结婚了？”周简压下心中的刺痛感，装作不在意的说道。
　　周佩蘅笑了一下，却说道：“你不该回来的。”
　　“工作嘛，我们这份工作就是到处跑。”

　　周佩蘅眼神里没有一丁点笑意，“你走吧，就像是十年前那样，逃出周家村吧，再也不要回来。”

　　周简皱眉：“佩蘅？”

　　“今晚要下雨了，你可以趁着下雨之前走，等下了雨，想走都不能走。”

　　周简不由问道：“你不想我回来？”
　　周佩蘅声音很轻，轻到不认真就听不见的地步，“你既然不想走，那就欢迎你回来。”

　　晚上的时候果然下起雨来，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屋顶，细密的雨丝又大又急，再加上电停了，只能点着蜡烛吃晚饭。
　　送饭的是周简的二婶，周二婶比以前看起来老多了，反应也慢了许多，老半天才认出周简。

　　吃的是从河里摸的小鱼，用油炸了之后加了辣子，又香又下饭；一个清炒的南瓜，甜滋滋的；一个青椒炒的肉片，放了很多辣椒，味道很重；汤是西红柿鸡蛋汤。
　　四个大汤碗的菜，再加上一木甄子的饭，米饭松软香软。

　　他们几个也是饿了，吃了个精光。

　　周二婶给他们送饭过来之后就走了，让他们吃完把东西放着，明天她来收。

　　张小明吃完饭就说要开会，周家村有个专门用竹篾做工具的手艺人，摄制组准备从他那里入手进行采访。
　　“周简，你认不认识那个手艺人？”

　　周简离开周家村太久了，想了一会儿才依稀有点印象，“我记得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他好像不姓周，他是外地人搬过来的。”

　　周家村的人所有人都姓周，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家家户户怎么说都带点亲戚关系，这个手艺人周简有印象，还是因为他不姓周。
　　周家村唯一一个不姓周的人。

　　“那等雨停了之后我们去找他。”

　　散了会，周简回了房间，这是栋二层的小楼房，周简住在二楼最角落的房间，房间里除了间床就什么都没有了。周简不敢问周佩蘅关于她妈的事情，也不敢回去看看。
　　但今天既然见到了二婶，她妈应该也知道她回来了。
　　周简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窗户看。
　　雨把窗户打得啪啪作响，她忽然想到周佩蘅，周佩蘅怕黑，胆子也小，今天停电不会吓得一动不敢动吧。但随即想到周夫人三个字，周简笑容淡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周家村的人都早婚，如果她也一直留在周家村，想必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忽然黑漆漆的窗户外面冒出了光，紧接着楼下的大门被拍响了。

　　周简下楼的时候，上十个村民堵在他们门外，张小明正在和打头的村民交涉，他一看到周简，赶快喊她过去。
　　“周简，你家二婶走很久了吧，她没说要去哪里吧？”

　　打头的周家村村民是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皮肤很黑，一双眼睛浑浊，直直盯着周简，说话浑浊，带着浓重的口音，“招娣，你二婶她早就走啦？”

　　招娣？摄制组的人疑惑地看向周简。

　　周简家没有儿子，她母亲像疯了一样求神拜佛想生个儿子，给女儿娶个招娣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但是这件事周简从没对外提过。

　　周简冷道：“二婶早走了，你们过来做什么？”

　　与其说他们来寻人，倒不如说是来立威。周二叔带头，穿着雨衣，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木棍，后面几个中年人老年人都是这样。

　　周二叔轻蔑看了一眼周简，“我说她是扫把星，她妈妈还不肯信，一回来村里就出事了。”

　　周简早就过了为这些事情生气的年龄，“二叔，我尊敬您叫您一声二叔，别为老不尊，给脸不要脸。”

　　看着火药味浓起来，张小明赶紧打圆场，“给我们送饭的周大姐真的早就走了，会不会路上有事情耽误了。”
　　但这也不至于，周家村巴掌大的地方，耽误也不可能耽误到深更半夜啊。

　　周二叔说道：“要是白莲出了事，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周二叔口中的白莲就是周二婶，周白莲。

　　我去，张小明无语了，“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

　　“那你说怎么说？”

　　面对着一群手持棍棒的人，虽然这群人平均年龄偏大，张小明还是退缩了，小声道，“肯定是有事耽误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周夫人”。

　　周简转头就看到站在人群外的周佩蘅，她大概是怕冷，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的外套，脚下还套着黑色的雨鞋，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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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不是快乐结局啊，看起来不快乐的，不过祝福大家都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