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佛罗里安》西西里刀

5、过往

　　大学时电影社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副社长林檎在时不能播惊悚片。

　　规定不是林檎加的，而是社长傅里安。

　　原因很简单。因为林檎胆子小好奇心强，明明不敢看又喜欢撺掇别人一起看。每次到了惊悚片段，她就会闭眼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要是没来得及闭眼，那就会叫得比主角更凄惨。

　　他加这条是为了保护社员的耳膜。

　　林檎没想到毕业一年，自己胆量增加了不少，却还是会被傅里安的一句话给吓到。

　　傅里安当然和电影里那些鬼或者异形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的眼神清澈明亮，不是伽椰子那样黑无一物。他的脸庞俊朗帅气，不像丧尸那样面容腐烂不堪。

　　但林檎听他说出“要帮自己”就跟接到午夜凶铃，贞子在那头说要来索命的感受没什么不同。

　　第一重反应是自我否定。

　　林檎把手里的果茶放下，还偷看了两眼。她说：“你刚刚是在开玩笑吧？”

　　第二重反应是自我安慰。

　　林檎努力憋出一个笑，“你去日本留学回来幽默不少。”

　　第三重反应是自我逃避。

　　她右移两步，走到了吕嘉庆身边，说道：“今天打扰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傅里安看她和格子男只离了一米不到的距离，皱了皱眉，上前两步隔在她和男人中间。

　　“你们现在应该很缺资金。”

　　他想起在微博看到的融资信息。

　　“拍摄主题不明，采访对象不明，预计资金不明。人员只有三个，唯一吸引眼球的是名字。你们的文案写得很差，通篇读下来只记住了两个信息。”

　　傅里安说得很直白。

　　“一个是你们要拍纪录片，另一个是纪录片取好了名字。你们这样不可能找到合作伙伴。”

　　于曼看了林檎一眼，她垂在牛仔裤旁的手在不自觉捏紧，是不安的信号。

　　于曼解围道：“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个……拉到了四万块的赞助费。”

　　“赞助人没有提到刚刚汤新或者是我问的问题吗？”傅里安反问林檎。

　　他的语气很温和。和社团招新时，向前来报名的新生提问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不掺杂旧情，就是公式化提问。

　　傅里安敏锐地捕捉到林檎眼里的逃避，正想继续开口，就听到她说。

　　“和赞助商见面是昨天，我有事没去……”

　　想到昨天，汤新尴尬地咳嗽两声，于曼和吕嘉庆也把眼神自动投向别处。

　　“微博文案是我写的，是一个月前的草稿。因为在微博从来没人私信过我们，我们又忙着线下找人投资和筛选采访对象，所以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她顿了顿。

　　“这一点是我们做得不够好。”

　　林檎抬眼继续说道。

　　“刚刚我说完灵感来源本来想继续向汤学长介绍拍摄主题，但是你进来了。拍摄的主题和预计资金，这是需要向合作方或者投资商解释的。”

　　她的思维归位在遇到傅里安时会慢一点，但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分钟。

　　林檎精准打击道。

　　“我没有和前男友合作的爱好，所以不解释，好像也不是很过分吧？谁知道有的人‘处心积虑’地把我们骗到这里来，是想看笑话呢还是真的想帮忙呢？”

　　“当然不过分。”傅里安笑，“但是你的钱包或者同伴可能会觉得你很过分。”

　　“哦——傅学长还没成为我的同伴就知道作为我同伴的感受了？”

　　傅里安转动手表，看着上面转动的分针，问：“如果现在是辩论赛。你作为一辩，是不是想把剩下的时间都浪费在和我复刻惠子和庄子的经典辩题上？”

　　“安子是不是忘记我是中文系的了？想用文言文对话也不是不可以。”

　　坐在一旁的于曼梦回大一刚进社团那年，天天听面前这两人打嘴炮的日子。

　　你来我往，如同武林高手过招。

　　她及时开口道：“我不觉得副社长过分。”

　　吕嘉庆也瞧出了些苗头，“我也一样。”

　　傅里安耸了耸肩，对林檎说道：“要不要合作，主动权在你。”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是等待答复的信号。

　　林檎使了个眼色，于曼和吕嘉庆跟着就起身站到她身旁。

　　她开口道：“谢谢傅学长给我的建议，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改文案。汤学长，如果我们来租器材，能打个折吗？”

　　汤新难得见傅里安吃瘪，心情好得不行，开口道：“那当然，一定给你最低价。”

　　傅里安默不作声地按下遥控器，替三人把卷帘门升起。

　　林檎走时头也不回，被她放在柜台上的奶茶杯壁和空气做着冷凝反应，在玻璃上留下一圈水珠。

　　汤新打趣道：“喂，你看看，那像不像你流的泪？”

　　“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傅里安拿着纸巾走到柜台旁，把水珠擦干。

　　“赌什么？”

　　“赌她晚上就会给你打电话，谈合作。”

　　“给我打电话？还谈合作？”汤新觉得这人昏了头，“要是这两件事达成其中一件，就算我输。拿什么赌？”

　　傅里安环视店内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他身后的展示柜上，“你家那台摄像机不错，要不要赌？”

　　“那我稳赚不赔。”

　　///

　　林檎闷着头一路直走，于曼和吕嘉庆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后。

　　于曼问：“怎么办？”

　　吕嘉庆答：“不知道。”

　　林檎脚步一顿，转身问两人：“你们今晚要回家吃饭吗？”

　　吕嘉庆刚想开口，于曼就拉住他的手臂向前走到林檎身边。说道：“不回去！为了庆祝四万块的赞助费，你们今晚想吃什么？我请客。”

　　“吃烧烤吗？”林檎摸了摸肚子，“我知道有家老字号，不过地铁加上走路要一个小时才能到。我今天中午吃得太少了，现在就饿了。”

　　吕嘉庆看了一眼手表，疑问道：“现在才下午四点不到，我们过去别人没开门吧？”

　　“开了。那家我从小吃到大，我能保证。”

　　于曼拉住她的手，“那走吧，就吃那家。”

　　林檎说的那家店叫伯味烧烤。

　　店铺小不说，名字也取得奇怪，但老板硬是靠着味道牢牢抓住了江城刁钻的食客。

　　三人到达时，店内已经坐下了一桌客人。

　　于曼看着熟悉的装潢，一拍脑袋说道：“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吃过一次这家。他们家的牛肉和排骨都好吃。但是后来我和我朋友再来，发现他关店了。”

　　林檎点头，“他们家两年前左右关过一次，是最近才开的。”

　　吕嘉庆抽了几张餐巾纸，勤勤恳恳地擦着桌面，“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林檎吸了吸鼻子，抽了张纸也跟着擦起桌面来，“因为两年前我和傅里安分手。”

　　分手的那天艳阳高照。

　　她本来在小区广场帮秦女士和一众舞友拍着照片，结果傅里安突然打来电话。

　　傅里安的电话那头有着广播员播报登机的提示音，而他的声音比广播员更温柔。

　　他说：“我刚刚到机场，两个小时后就去日本留学，你要不要来见我？”

　　林檎几乎是疯了般冲出小区。脖子上挂着的单反随着她的奔跑勒得生疼，但再疼也比不过她心里的绞痛感。

　　她前天还和傅里安在讨论暑假要去大阪的环球影城，要去哈利波特的禁/忌之旅玩个畅快。

　　她连攻略都快做好了，傅里安怎么能抛下她自己先走呢？

　　林檎到达机场大厅时傅里安正在安检口等她。

　　她跑得太快，撞上了突然后退的旅客。相机带人一起摔到地上，镜头盖摔落滑到了傅里安脚边。

　　傅里安弯腰捡起盖子走到她身旁，说道：“我留学回国就来找你。现在我先去旁边的便利店给你买碘酒，能站起来吗？”

　　林檎来不及管摔歪的镜头，拉住他的手臂恳求道：“你不走好不好？”

　　你怎么能走呢？怎么能临到头才告诉我，你要走呢？

　　傅里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我申请好大学了，机票和签证都办好了。我只用去两年就可以回来。”

　　林檎心如乱麻，一个劲地掉眼泪。她看不清面前人的脸，自然也看不见傅里安眼神里的不舍。

　　她知道像傅里安这种人总是该“飞”往更高的地方。也知道或许自己和他的结局就是像今天的分别一样，各奔东西。

　　想说的“一路顺风，祝你前程似锦”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机场的清洁人员实在过分努力，努力到瓷砖能映出她泪流不止的样子。

　　祝福的话他肯定听了太多，那自己一定要做他忘不掉的那个。

　　林檎蹲在地上眼眶通红，半真心半假意地威胁道：“你要是真的去日本，那你就别回来。”

　　她又加了一句，“我们不如现在就分手。”

　　林檎在心里恳求。

　　快点拒绝我啊！快点像以前吵架时那样拒绝我。

　　我想要的只是再多几句的承诺和安慰。

　　说你不要分手，说你真的只会去两年，两年后一定一定会来找我。

　　傅里安一只手拉着行李箱，一只手一遍又一遍抚过她的眼尾。

　　眼泪沾湿他的指腹。

　　傅里安看着面前哭到脸色通红的女朋友，拉着行李箱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机场大厅每天都有成千上万次的离别和重逢在上演，林檎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她还听到傅里安的声音，他说：“好。”

　　林檎在他去便利店时快步走出机场大厅，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坐了上去。

　　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想了半天，说：“去伯味烧烤。”

　　黑心司机载着她绕了几大圈才到了烧烤店，她给了接近翻倍的车费。刚下车，司机逃似的离开小巷。

　　留林檎一个人和贴着“停止营业”告示的伯味烧烤面对面。

　　当时巷子里安静得能听见猫叫，和现在吵吵嚷嚷的环境完全不同。

　　巷子因为烧烤店的重新开业活起来了。

　　她自己呢？

　　林檎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