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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李继红一直觉得自己这名字就是她父母最失败的作品,俗不可耐,当然也许她自己本身就是个最大的失败。她对自己的平庸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而她的愿望是做不了最好最高的也宁愿是最差最可恶的那一个,可是她已经25岁了还哪样也不是。她就只能努力独自站立在中间,任何事任何时刻甚至生命里的所有,这让她总感到难以言喻的孤独。她不像别人一样渴望长命百岁,害怕死亡。她更怕看见那些纵横沟壑又面无表情的老脸和佝偻如狗、身材臃肿、一无用处的身体。她绝不允许自己有一天沦落成那样,她会在那天来临之前自绝。她觉得自己其实本无一用,她的心里只存恨意,她恨透了自己,更恨爹娘,他们是她这个平庸之人的始作俑者。是他们的平凡造就了她的平庸,起根儿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她恨他们时刻都在控制自己的意志,她甚至恨不得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当然她从没想过亲手除掉她们,那不符合她的道德标准,就连这样的道德标准也是他们加诸给她的不是吗?每当这么想她就恍惚了,她到底还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对父母的爱感觉那么不真实,就像风吹细雨飘摇不定又飘渺无声。她总认为父母对她表现出的关怀和爱意很牵强带着故意为之的意味,她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原本就不属于这个家,这让她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好奇甚至是某种幻想。或许自己只是他们从街上捡来的,甚至是被拐卖来的。父亲的职业按说十分体面,他是一名大学讲师,只是他就只是一名讲师,连个副教授职称都没评上。他去世那一年继红已经16岁,即使如此他的死还是让她感觉深受打击。他是被肝癌夺取了生命,最后的岁月里他忍受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母亲丽颖一直没有把实情告诉她,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父亲是必死之症,看着他被病魔折磨着她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直到她看着弥留之际的父亲,他瘫软在病床上的身体百无一用就要消亡,他连抬起手想要抱抱她也是那么无力。这景象让她产生出一种罪恶感并一直伴随她,当她觉悟到父亲的死就在眼前,她恨母亲,恨她没对自己说实话。她对父亲的死抱持的这种罪恶感令她作呕,有时甚至让她无法呼吸。她总认为或许是自己过去一直以来恶毒的想法发生了某种无法预料的作用才害死了他,让他难以避免地在痛苦中死去。那种难以抑制的自责和恐惧控制着她的情绪,她感觉更加孤独,心里更加阴冷。
      她一直认为母亲丽颖是个过于敏感的人,母亲对父亲过分的依赖和束缚让这个大男人害怕和压抑。两人的争吵三不五时,母亲的愤怒和父亲的恐惧是她人生最真实的感受。父母的愤怒恐惧会氤氲过来侵蚀了她的身体,让她常常觉得五脏六腑充满着毒气。母亲丽颖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缺乏自信的家庭主妇,每次看着丈夫早出晚归,曙光里夕阳下的她犹如一棵从内往外腐朽的树,毫无声息又带着深不可测诡谲的怨念。只要一想到父亲面对那么多年轻貌美浑身上下充满朝气的女孩儿,母亲的内心里就会生出难以抑制的自卑和控制欲来。这些在继红的冷眼旁观里日复一日的发生进行着,母亲对父亲和她的怨恨和愤怒日积月累,唯有暴躁的发泄才能让她的内心获得释放。她一直觉得自己和父亲终将在母亲的暴戾无良中灰飞烟灭,看着父亲的躯体被盖上白布那一刻她确认了这点。
      从小到大继红总有一种感觉母亲对她除了克尽人母的值守外还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防备,这种心理暗示导致她作为女儿和父亲之间没有了自然和随性,她一直认为母亲对于异性的爱过于贪婪。自从父亲死后母亲似乎更是起了某些变化,很多细节让她不得不解释为母亲对她早已是离心离德。她知道母亲对她的怨恨都是因为父亲的死,她发现现在母亲已不再看着她的脸说话。她不懂这种变化是有意还是无意,直觉让她意识到母亲的态度中似乎蕴藏着一种由心而发的嫌恶,愈发难以接近。不仅如此,她甚至好几次亲耳听到母亲在跟邻人说自己才是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这种感觉让她更加敏感几近疯狂,只要远远地看见母亲在于外人说话她就能听见她在诉说自己的罪恶。她确定母亲的灵魂已经被什么可怕的势力占据,只因她的灵魂过于贪婪过于懦弱。她早已不是自己的母亲,她从内心里恨着她,但她更恨自己。自己跟她一样贪婪和懦弱,她甚至没有胆量忤逆她,哪怕内心里不由自主的怨咒也会让她觉得自己有罪。她无法看着母亲重导覆辙,像父亲一样痛苦的死去。她认为自己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敏感,这一点她觉得是继承自母亲。她的内心是孤独的痛苦的,她的灵魂在自己的矛盾中支离破碎。然而这样的她绝不会对外透露半点儿,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是扭曲的。她的扭曲和母亲的扭曲让她们在现实中纠缠混乱又无迹可寻。她挣扎求存只为了得到来自外界的认可,为此她宁愿承受这些痛苦,带着面具坚强的活着,这也变成了她唯一生存的目标。她在人前保持着她一贯的聪颖和理性,甚至有时候是快乐的,但背后是困扰她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她像一个两面人在这个她无所留恋的世界上表达着自己,一切的一切更像一种毫无意义的惯性,推动着她,直到哪一天她必须面对消亡。
      曾经一个一个烦闷夜晚,或潮热或苍茫或晦暗。她的身体总在辗转反侧,无眠的夜实在太长,她的痛苦无人知晓。即使再累早上起来她依然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阳光闪烁的林荫小路上,她心思恍惚地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真实得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她坐在课堂里一动不动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老师站在这个相同的讲台上,他们同样的开合着嘴巴义正言辞,样子甚至相当滑稽,她想笑每次都忍得很辛苦。脑海里翻搅着离奇的念头,她看到自己的头顶上垂下来的秋千,看到自己一袭白衣仙子一般乘着秋千在整间教室上空飘荡,身下一颗一颗头颅浑然不觉,巍然不动的一个一个的身体就像是从土里探出头来的土拨鼠,静止如定住一般。这多好,她只在一个无人能及的空间看着这些浑然尘世的傻子,这种超脱感让她觉得轻松而充满着快感。不断在头脑里幻化出这样一个真实的梦境她从小做到大,在这样的梦境里她寻到心灵的平静。
      下课铃声总是打扰她平静的恶魔,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幻觉,一种不真实感缠绕着她的灵魂,让她瞬间又颓废了。这种幻象一直存在在她的人生很多年,从小学开始她就用这种方式填补着空虚捶打着痛苦。对于她自己的未来她毫无悬念,似乎没有什么可值得期待的,她听从了母亲的建议,‘一个姑娘还是做财务比较适合’,母亲在她考上一所很一般的高中后就一直这样说,这些话这几年她就要听出老茧来了。此刻她只一心想取悦母亲,对于她的要求她拼死也要去做,所以高考的时候她选择了这个专业。她以一般的成绩考上了一所一般的财经大学读了这个专业,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自由了,她逃离了母亲逃离了这个家。意气风发的日子果然到来了,她赢得了白马王子的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求爱粉碎了多少无知少女的心,唯独只有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白雪公主,她的自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更美好,而是再一次走向痛苦的深渊。她发现自己怀了孕,起初他不敢跟谁说,只到有些显怀了才不得已告诉母亲,母亲坚决地让她拿掉。而那个男生竟然不承认孩子的存在,站在影影绰绰幽暗的那棵老槐树下,听到他转头时的咒骂,‘疯子。”那一刻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发生了碎裂,她像游离世外的鬼魅看着他头也没回的走了,自那她再也没看到过这个叫做闵西的男孩。她对谁也没说跟着母亲去了医院,她问母亲怪她吗?母亲一脸惊讶,“你只是发烧而已,干嘛怪你呢?“她突然明白了,母亲以她为耻,要她彻底忘记这些不堪,只当从来没发生过。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再也没再回味过这段经历,真的彻底忘记了。她醉心在学习上,毕业成绩相当不错。并且毫无意外地应聘到一家规模中等叫做宏加伟业的私企科技公司做财务,又是中等,这个词她想起来就恶心。
      她对这家公司的科技产品毫无兴趣,那都是为懒人服务的各种机器,人类的发明和科技就是为了让人类从劳动中脱离出来,那么人类如果不需要劳动了还有没有生存的价值,行尸走肉一般。她甚至怀疑人类身体利用率变成了零会不会退化成只有一个脑袋可以用的怪物,像一个毫无文明可言的低等生物。但此刻她觉得自己已经离怪物不远了,母亲对她的包办已经渗透到了思维,只有进入臆想的世界里自己还能像个正常的人类一样思考。生活的漫无目标成了一种习惯,倒是有一个发现让她心里掀起了些微波澜,甚至有些无所适从。她发现这家公司的科研专家许教授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总在有意无意中对她这个各方面一般的新人释放着信息。他并不是每日通勤的行政人员,幸好他不是早九晚五日日都见,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惹上怎样的麻烦。虽然许教授和父亲的职业一样在大学里任教,但她并没有对他产生出特别的亲切感。她甚至多少有些妒恨,他是货真价实的教授并且在一所很有规模的和名望的大学里主导国家级的科研项目。这一切都显示着距离和陌生。他并不十分年轻对她来说,他看上去应该有四十几岁了吧。头顶已然稀疏的可怕,空虚的头皮惨白一片,醒目异常。或许是理工男的通病,他们在处理男女问题上总是有些笨拙的,不是过于激进就是过于保守。而许教授显然属于前者,他的示好显得过于刻意,即便是一个对异性毫不敏感的女孩子恐怕也能嗅出味道。但每次看着他地方支援中央的那一撮可怜的发缕她就无法自制地难受,她不得不逃避地从他的头上调开眼光,她觉得那绝不能成为她的领地,难以想象她会用手抚摸他。想到这些她就会记起某日午休不小心推开父母忘记上锁的门,母亲姿势怪异地倒在父亲身上双手正在抚摸父亲头的那一种陶醉表情。那时她只站在门口几秒钟就被母亲嫌恶的眼神逼退了,从那开始她就一直怀疑母亲对她的恨意由来已久了,那时她不过也才5岁。
      母亲丽颖的长相算得上秀美,容长脸,眼睛略微上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诱人的风情,但直视着她的眼睛总让继红想到充满敌意的猫,透着诡谲的冷意。她家楼下常盘踞着一只大黑猫,一身黑得闪亮的毛皮,整日慵懒的趴着。每次经过,它都会用阴冷警惕的眼神盯着她,带着狡黠和深不可测的怨毒,她总有种感觉母亲似乎跟它是一种生物。继红会用一种执着的盯视在心中和它隐晦的较量,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和自己的母亲对峙。它的眼睛盯着她总是一瞬不瞬,这更使她心中蒙怖,总觉得被它窥出了心中的恐惧,而它正从心中发出不屑和蔑视,猫眼里射出的凄冷阴寒的光让她不寒而栗。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害怕在镜中长久地凝望自己,因为她早已发现自己继承了母亲的冷意,看着自己的眼睛仿佛凝视着母亲,这让她不由地背脊发凉。
      隐藏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时时操控情绪她也会偶尔精神失控。发呆愣神总无意间在工作时间找上她,出错在所难免。今天她又被那个严厉的女上司骂了,即使她感觉很愤怒还是要极力控制情绪,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摆个笑脸还是哭脸,她对自己的情绪突然失去了表达能力。她听到上司愠怒的声音,“你是怎么搞的,这么点儿小事做成这样,工作的时候能不能认真些。去,给我做清楚,否则就给我走人。”羞辱感让她瞬间愤怒,她大吼着砸了她的办公桌,在她目瞪口呆惊慌失措的时刻纵身从她开着的窗口跳了出去。然而此刻敲门声猛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这些只是自己的臆想,自己的身体还颔首低眉地站在上司的办公桌前。她偷眼看了看那窗口,果然大开着,冲动又再涌上来,她的脚跟慢慢抬起轻微的晃动,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冲出去了。
      敲门声不疾不徐又再响起,“请进。”上司对着关闭的办公室房门喊道,然后又不耐烦地命令她, “先出去,去把你的工作做好。”
      她低垂着头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和进来的人擦肩而过却无心留意进来的人是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无精打采,情绪低落。就是那小小的几毛钱她怎么也对不上账,无能为力感和自责的情绪让她有立刻辞职走人的想法,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她必须坚持下去,这是自己逃不开的现实。要到下班时间了,同事们似乎已经无心工作,周边空气浮躁起来。她毫无意识垂头丧气来到窗前,看了一眼落地窗外和以往一样千篇一律的晚霞,心里倍感失落,真想破窗一跃而下。恍惚中听到同事跟她道别,一个又一个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回应,有些麻木。天边成堆的云簇拥着那就快要隐匿的半个太阳,诡谲地像一群嘶吼的怪兽。思绪漫无边际,没留意一只有力的男人的大手悄无声息地轻拍她的肩膀,“有什么不开心的嘛?怎么心事重重。”这声音温柔带着抚平情绪的能量,让她从心里升起期待。但同时不知为何当那只手落在她身体上的时候,她还是从心里往外打了一个冷颤,实在是不习惯被异性碰触身体任何一个部位。
      她扭转头看着他,现实摆在眼前,拍自己肩膀的人不是潘安,面前是一颗少皮无毛又寡淡无味男人的脸。这个脸色灰白的男人,莫名捎带着颓唐的味道。那样的声音如何从这样一副皮囊里发出来,违和感让她感觉到深深地不可思议。她淡淡地回道,“哦,许教授,我没什么,看看夕阳,稍站站就走。“
      “我也很久没认真看过夕阳了,看夕阳能忘记烦恼吗?”
      “烦恼就是烦恼,忘记了还会再来,这世界只有烦恼是永不停歇的,除非死去。”
      “这种说法实在是太悲观了,不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
      “实际上只有我这样的女孩子最多烦恼。“她从眉间挤出一点儿笑意,以表示自己还是幽默的。
      “啊,我知道了,因为到了恨嫁的年龄了!”他笑了,竟有些调皮。
      她不知可否,眼光从他脸上移开仍然转向窗外,半响她自顾自说道, “随着日期的推移,日落位置会越来越北,不知过些时日还能不能临窗看到夕阳。太阳每天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同样的大圆弧,但每次日落的持续时间都不一样的。”
      他有些诧异,这样的话会出自一个女孩子口中,女孩子们向来对天文地理毫无兴趣。他好奇地看着她的侧脸,夕阳投射下她的影像散发着无限暖意的光晕。
      正出神儿她突然转头问道,“怎么您不回家吗?”
      “正要走,看到你站在窗边觉得你好像有些不开心,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我会尽力。或者你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而已?”他坦白道。
      “我想不需要了。”她依然筑起难以逾越的高墙。
      “也许你说的对,只要活着在这个世界上你就一定有烦恼,有时候人真的需要排解,否则堆积的越久人就会发疯。痛苦的活一百年还不如快活地活一天。“他的语调很真诚。
      她当然能感受到这种真诚,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这话正中了自己的软肋,心中的感动在荡漾,一丝一丝缠绵上来。只是要对着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来剖析自己实在不是一件可以想象的事,但她还是点头承认,“是啊,您说的也对。我确实觉得很累,觉得自己好无用。没能力没资本,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样活着实在是人生最痛苦的事吧。”
      “我理解你的这种感觉,这很正常。不过人活着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随便一些会更好,就像我这样,得过且过。”
      “其实我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只要正常地活着就好。要是这世界没有那么多竞争没有那么多对手,只有我一个毫无叨扰地活着该是平静幸福的吧。”她感觉自己正悄悄地敞开着心扉,这样舒服地与人交流似乎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事。
      他沉吟着,“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或许很多人都有过这种想法,这个世界人满为患……但也不一定……人类毕竟是群居动物,过于孤独可能会引发精神问题,所以适当才是幸福的必要条件。”
      他面对窗口仰起头似乎在享受日落前最后一缕阳光,她看着他的侧脸,或许是窗外的光线正渐渐消失,让他的轮廓朦胧而不甚清晰。 ‘像个充满思想的上帝吧’,她脑中冒出幼稚的念头,突然产生的依赖感让她颇为疑惑,人类的相貌作为第一印象并不对情感起决定性作用,情感可以源于复杂的更深层次的了解,却也源于简单的甚至只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动作或者语调。
      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的经历可能导致了我对人生的体验的两极性,我从小处在一个繁杂又总能体味到孤独的地方。和我相比你应该是幸福的,起码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并且独霸了他们的爱。而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是怎样的人,对我来说这个谜题可能永远都解不开。”
      “你是孤儿?”继红完全没想到,惊讶地看着他。
      “我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我们那个孤儿院的院长也姓李,她对我非常好,因为在孩子中我比较聪明。”他说着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或许不是这样的身世你也不能获得现在的成就,你的人生没有圈囿,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看来缺失并不一定就是一件坏事,这让你极大地实现了你自己。”
      “个体追求差异而已,你觉得有益的事情恰好是我最痛苦的所在。”
      “是啊,如果我们可以调换一下人生才能明白对方,总是看着别人挑重担,而我们自己的腰感觉不到痛。”突然她想起什么,好奇地问道,“你刚才说我独霸父母的爱,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独生女的?“
      “我猜的,我有特异功能。”他的语气竟然透着调皮的意味。
      “瞎说。”她笑了,露出了一颗虎牙,让她的气质透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梦幻俏皮感。看着她的脸,他突然有些感动,多么令人怜惜的一个女子。他不自觉地也笑了,坦白地说,“我早就在李老板那看过你的履历。”
      “哦,我说呢,原来如此。”她点头,不自觉地拉了拉自己衣领,像是怕人窥去了什么,“公司的履历表搞得太复杂了,连人的祖宗八代都要写清,其实真没必要,不就挣口饭吃嘛。”
      “我同意你的观点,人还是要有些隐私才会感觉安全。”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很多东西不相干的人知不知道没什么意义……”继红赶紧解释,反倒觉得传达出的意思和心里所想差距太大,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纠正,尴尬地缄口不言了。
      他没有接她的话,两人沉默了几秒钟。但他还是没憋住,和一个女孩子这样面面相觑,相对无语,他总觉得气氛太不自然。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鸦雀无声,一个同事都没了。他说道,“大家都走了,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怕回家。“她坦白地说。
      “你家人不会担心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避了这个问题,但还是很坦白地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今天被骂了,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怎么总出错。“
      “被家人骂了?”
      “不,工作上的事。”
      “哦,我以为什么事,如果是因为工作,不必烦恼。你也说过不就是为了挣口饭吃,错了纠正了就好啦。”
      “我知道你说的对,可是我觉得我是一个不懂原谅自己又爱记恨别人的人。有时候,我挺害怕自己的。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都不如意,怎么都找不到幸福的满足感。很想隐居。如果有人想跟你一起隐居,你会不会答应?”
      她的话让许教授一震,从来没人向他这样真诚地剖析自己,她的信任和坦白让他有些感动。说实在的他并不是一个像看上去的那样彻头彻尾木讷的男人,相反地他认为自己相当敏感,即使女孩子故意掩饰他还是能看出端倪。他一向认为继红对自己并没有多大兴趣,她的目光总是游离而躲闪,一直以来她并不想跟他产生多少瓜葛。虽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这并没有让他产生退意,相反地倒更加勾起了他的好奇。但他从没想过这个女孩会这么快向他坦诚心扉,对他来说有种措不及防的满足感,“当然,如果那个想和我一起隐居的女孩子是你。”
      听他这么说她楞了一下,心里似乎感到一种满足,难道自己会爱上他了?她突然好像参透了一个道理,她爱的不是那张面孔,爱的是对方带出的感觉,是大脑制造的体验。
      “您在取笑我吧,我可是个认真的女孩子,我的认真是很可怕的。”她半真半假说道。
      “你不知道你认真的态度是我所向往的。“
      “向往?“
      “是的,向往。其实没认识你以前我不太会想到这个词,向往应该预示着幸福感吧。“
      “向往,我倒是很多,但并没联系到幸福,所向往的得不到才是痛苦的所在。不过即便是今世不能突破,哪怕只是体验一下所向往的也能保留幸福感吧。”
      听她这么说他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正进行的一项科研项目,他突然转头坚定地说,“我正研发一种仪器,与人的大脑相连,可以控制和配合人脑思维。如果模式设定好,人类应该可以在脑海里实现他们的梦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疑惑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讲什么。他接着伸出中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对她说,“你听说过桶中脑吗,这是一个哲学概念。说的是人类也许并不是人类的样子,也许只是一个被装置在桶里的大脑。而人类的生活其实只不过是大脑的意识活动过程而已,说是虚幻又不是,说是真实存在又或者只是虚幻。并且现在已经有人做过研究,大脑本来就具有欺骗性,现实也许只是大脑依据自己的预期产生的幻觉,我们内心的思想对外部世界的模拟只是少数情况下才会听从感官传递的真实信息。若情况果真如此,就意味着每个人经历的“现实”其实都是与众不同带有欺骗性的。“
      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着他,他说的话她似乎理解了。既然是大脑在活动,那么自己无论想要什么应该都能得到吧,或者说幻想到吧。即使是能尝试一次也会此生无憾吧。她眨动了一下眼睛似乎不怎么自信地对他说,“可以做你的试验者吗?”
      “这是个好主意,如果可以的话,你会是我第一个试验对象。如果将来可以量产的话,每一个人都能实现愿望,只要设定好程序,大家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人。只是我现在的试验成果还不能足以说明它的安全可靠性,我还不能确定它会给使用者带来怎样的影响和后果。”
      “什么意思,应该就像做了一场梦而已,会有什么后果呢?”
      “你说得没错,理论上应该是这样。我这里目前只有对动物的试验数据,据我观察,这些试验动物似乎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影响现象。比如,我给一只母猫设定了程序让它做为一个男人出现,喜欢牛排,爱喝红酒。在经历了一波试验后,当它回到现实,我发现它的行为改变了。它果然喜欢牛排,爱喝红酒。它甚至看见漂亮的人类女性就会兴奋,可实际上它其实还是原来那只母猫。这种机器强加上去的记忆我们所认为的虚假记忆真成了它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明白了,您是说由电脑所控制的大脑记忆会是不可逆转的,这个真实的大脑甚至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认为这段记忆是确实存在的,或者更有可能这个大脑会忘记那些真实的,将电脑发出的指令和信号当成现实。“
      许教授点点头表示认同,“是的,你说的对,你实在太聪明。嗯,如果能用人类来做试验就更能确定这种影响和结果了。但是,我完全不能确定这种试验会给实验者带来怎样的后果,有可能是相当复杂的后果,所以真的具有一定风险。人类的大脑非常复杂,会不会对于来自电脑的设定表现出排斥等等,还有很多问题是我还不知道的。”
      “对于我这样的人或许风险不是那么大,甚至也许是好事,与其痛苦的活着倒不如选择冒个险。”
      “或许你还没有想过这里恐怕涉及的面很广,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他们将来如何接受你,你又如何接受他们,他们是否愿意你接受这样的试验。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影响是多方面的。“
      “或许是该自己做一回自己主的时候了……”她轻声呢喃,语气却坚定。
      “不急在一时,等我再积累一些试验数据,确保万无一失。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先带你去参观一下。”
      “让我来参与你的试验,做你的实验小老鼠,那么你会事半功倍,我们各得其所,为什么不马上进行呢?就现在,我马上跟你走。”
      许教授似乎动摇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露出畏难之色,“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我们必须征得你家人的同意。否则你的父母会到处找你,甚至会报警。“
      “只有她认为我已经死了就再不会找我了,可能对我母亲来说这个结果是她早就期望的了,我一直觉得她恨我,特别是我父亲去世后。”
      许教授有些震惊,虽然她的气质性格表现得有些混乱,看似天真无邪的女子,又偶有阴郁,但他从没想过她隐秘着的是这样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我无意于窥探你的家事,但或许是你搞错了,哪儿有母亲不疼爱孩子的。“
      “我现在不想谈她。你不觉得我是个成年人,应该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事吗?”
      许教授还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辩驳,她眼中的期待是那么的昭然若揭,他有些不忍忤逆,沉默了几秒他说道,“既然如此……”
      “就是现在,我们立刻动身去您的实验室。我们其实不必做任何事,让我母亲去找就好了,或许她根本就是不以为意。“
      许教授点点头,两人静静地对视着,如同两个配合默契志同道合的同志,谁也没意识到此刻窗外一切已经悄无声息地被暗夜包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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