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情深不易》疏兮

4、００４：殇痛

　　崔寻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痛，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等她看清熟悉的房梁之后，记忆渐渐回笼，屋外细细碎碎的人声也清晰起来，她记起了一切。

　　她忍痛爬了起来，推开房门，屋外艳阳高照，刺眼的阳光让她有一瞬间的不适，眼前一片刺白，她险些流下泪来，等适应了，再睁开看去，就见破败的院子里零零散散坐着一些人，都是她熟悉的，王大娘，李大爷，周大叔……

　　她们看她的目光不在是那种熟悉的慈爱，有的戒备，有的担忧，有的回避，却没有厌恶……

　　“寻寻啊……”王大娘嗫嚅着开口。

　　靠山村的人此时心情都很复杂。靠山村的这场灾难，是崔家引来的，虽然崔家人也用命来填补了，可靠山村五条人命，五个家庭，这没法清算。

　　如今崔敏没了，崔寻带着一双弟妹，是可怜，但靠山村的人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几兄妹还在眼前晃呢。

　　“王大娘，”崔寻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嘶哑却坚决：“这件事，是我们崔家对不起靠山村，我们会离开这里。只是，虽然对不起各位，但还请各位听我几句话，我不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但他们手段狠辣，即使我们离开，我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回来找各位泄愤，因此，还请各位叔叔婶婶劝劝大家，尽快离开吧。”

　　在场都是平日里和崔家走动比较近的，说起来，平日里崔敏也没少帮他们，甚至有一年还从狼口救下了李大叔家大儿子的命，若没有这场灾难，很多人信服崔敏，也喜欢几个孩子。然而从昨晚的事看来，崔寻一家子和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人并不一样。

　　但他们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靠山村，如今让他们离开这里，一时谁也不愿意。大家互相看了几眼，紧皱眉头，都未开口。

　　崔寻也看出来了，她将手一指破烂的篱笆墙外那些被蒙上破布还来不及收拾的尸体，清冷说道：“我知道各位不愿意离开，但人命比什么都重要，如今已殒了五条人命，难道你们还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吗？”

　　想起昨晚那场梦一般的劫难，几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眼里都带了犹豫和恐惧，最终还是年纪最大的李大叔开口说道：“阿寻说得对，人命比什么都重要。这件事，老周老刘，咱们一起去说罢。”

　　几个老人犹豫片刻俱都点头。等李大叔几个老者走了，就剩下王大娘带着几位嫂子看着崔寻，王大娘脸上闪过犹豫不忍，嘴唇哆嗦片刻，却不知该说什么。

　　“大娘，你们都去忙吧，我先去看看我父亲，等这边收拾好了，我会去给大家一个交代。”

　　她说着，就往父亲住的房间去。王大娘一急，忙拉住了她的手，犹豫几息终于说道：“寻寻啊，你，你节哀，你父亲，你父亲他……昨晚就去了。”

　　崔寻一阵眩晕，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耳边嗡鸣不断，她听不见自己在问：“大娘你说什么？”脑海里却突然想起昨晚最危急的时刻，自己和父亲只在几个眼神之间，就定下来那场生死计，她杀了三人，父亲在那样的境况下灭杀一人，想起来，这似乎是她和父亲这些年来最默契的时刻。

　　“……我们来的时候，就看见躺了一地的人，还以为都没气了，好在你还活着，可是你父亲……”

　　自从来到这里，她感受了两年母亲细微之极的关爱，因为父亲对她格外严厉，母亲也无法阻止，所以就变着法的爱护她，所以在她心里，母亲的位置当然是最重要的。

　　至于父亲的严厉，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或者不对，她已是成年人的灵魂，所以她更知道生活的不易，尤其又是在这陌生的古代，一个冷兵器时代，她没有强大的靠山，还能拥有武力，这该是多么幸运的事。所以她更努力的练习，取得的进步飞快。父亲虽在她面前寡言少语，动辄严厉教训，但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欣慰。

　　“……哎，你父亲其实是个好人，以前还给我们家麦子买过糖人儿，你小时候你父亲常把你架脖子上满山遍野的疯跑，你母亲就在后面担忧的喊……”

　　突然间她就想起来，母亲走的那段时间，每到半夜，她总能听到一些零碎的呜呜声，开始她以为是风声，并没理会，可连着三夜都是这样，她就起了怀疑。有一天晚上她打开门走了出去，正要细细听那声音，可那声音却没了，从此后，那声音再也没响起过。

　　“……寻寻啊，你爹娘都没了，以后这家还得靠你……”

　　“大娘，我想去看看我父亲。”

　　崔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目无焦距，说完就直愣愣的往前走，双脚却僵硬，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在地。

　　“哎哟小心啊。”王大娘一把扶起她，一摸她的手只觉冷的厉害，再看小姑娘脸上木木的，一片惨白，却半滴眼泪也没有。

　　王大娘心里对崔家人也是怨的，可如今看着小姑娘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怜惜了几分，“别着急，大娘扶你去。放心吧，你李大叔他们给你父亲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你醒了，好安排后面的事。”

　　崔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放在床上，除了毫无生气，看着却比生前给她的印象还要干净许多，清爽又安静，没有严厉的目光，没有苛刻的训导……

　　崔寻在他床前跪下，默默的看着他。

　　她心底一片空虚，眼神也虚无，渐渐一阵孤冷席上全身，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可她仍旧未哭。

　　父亲，你走了，我又成孤儿了，她在心里这样说。

　　不知多久，远处有哭声传来，这哭声渐大，悲痛欲绝，环绕在靠山村的上空，久久不散。

　　崔寻眼眸染上一丝血红，她默默的磕了三个头，最后看了眼父亲，给他蒙上头，蹒跚着走了出去。

　　走出篱笆墙外，顺着村里的道路看去，不远处一片白茫茫，简陋的灵幡飘飘荡荡的往这边移动，染的天空似乎也阴霾了几分。几乎一村的人都披麻戴孝，抬着五口薄薄的棺材，缓缓往村头来。

　　崔寻往前迎了几步，在路边角落里跪了下来，一遍一遍的磕头。

　　“我的大郎啊，你走了两个娃该怎么办啊……”

　　“小娇娇啊，娘对不起你啊，你才六岁啊，你怎么就走了啊……”

　　“爹啊，爹啊，你怎么就走了啊，你让我和娘怎么办啊，爹啊！”

　　“爹爹，爹爹，娘，你别让他们抬走爹爹，你让爹爹回来，爹爹……”

　　“我的婵儿啊，你才定亲啊，你才十五啊，婵儿啊……”

　　悲痛欲绝的哭泣声此起彼伏，有些嘈杂，却每句话每个字都深深地，深深地刺进了崔寻的耳朵里。这些人何其无辜！可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这些人都是她认识的，她熟悉的，她抱过小娇娇，婵儿姐姐送过她亲手绣的帕子，刘叔和张叔一个抱过双胞胎，一个送了他们竹蜻蜓和草蚂蚱，还有高大娘，她不久前才见过她……

　　这都是他们崔家的人命债。崔寻砰砰砰的磕头，双眼猩红一片，默然无声。

　　“啊！”突然一声尖叫在人群中响起，小娇娇的母亲发了疯一般朝她跑来，崔寻不躲不避，直直挨了她两个耳光。

　　“扫把星！扫把星！你还我小娇娇，你还我小娇娇啊！啊！！”她疯了一般撕扯着崔寻的面皮和头发，崔寻任她发泄，仿佛那些刺痛和伤口不是自己的。

　　“娇娇娘啊，行了行了，快住手吧，快住手，寻寻也没了爹啦，她也可怜啊！快住手！”旁边有人来拉扯娇娇娘，王大娘一把将崔寻护在身后。

　　“大娘。”崔寻推开王大娘，沉寂的看着靠山村人，他们有的悲痛，有的厌恶，有的回避，崔寻一一回视他们。

　　“这场灾难，是我崔家带来的，如今我父亲没了，这债就背在我身上。各位叔叔婶婶，你们要打我骂我我都受着，不会反抗一丝一毫。只是还请各位让我留着这条命，待我报了这血海深仇，到时我自会再来各位面前，随你们处置！”

　　说完，她深深地伏下身去，沉默地五体投地。

　　现场一片寂静。众人看着她的神情格外复杂。娇娇娘厌恶地撇开眼睛，扶着身边的嫂子默默的朝前走，身后的队伍跟着又动了起来，慢慢走远。

　　哭声渐渐远了，那片白也渐渐远了。

　　崔寻抬头，默然注视远去的人群，再次深深磕了三个头，起身慢慢离去。

　　崔寻略微收拾了下自己，待适应了一身的疼痛，脚步就快了起来。

　　一刻钟后，她已经站在了当初醒来的密道里。崔珍崔宝还有她的东西却都不在了。

　　崔寻看了下周围，见地上有拖曳的划痕，一直顺着她做记号的方向延伸，便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她顺着划痕找了过去，果然没走多久，就听见崔珍的哭声，还有崔宝不耐烦的声音。崔寻快走了几步。

　　“你快起来，我们才走了这么点路，你这么磨蹭什么时候走出去！快起来！”崔宝不耐烦的催促道。

　　“不走不走，黑黑的，我好怕。我要等姐姐和爹爹来接我。”崔珍带着哭声耍赖。

　　“哪有很黑，我都能看见你，快起来走啦。”崔宝一手拽着包袱，一手去拉崔珍。

　　“哇！我就是不走，我好怕，弟弟，为什么姐姐和爹爹不在，为什么要把我们放在黑黑的这里，我好怕，哇！”崔珍情绪终于爆发了，哇哇大哭起来。

　　“你——姐姐？！”崔宝面对着崔寻，本见昏暗中有个人影走了出来，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顿时惊喜出声。一把扔了手里的东西和崔珍，迈着小腿小牛崽子一般冲进崔寻怀里。下一瞬间小手就死死揪住了崔寻的衣服，几乎瞬间，崔寻的脖子处就有了湿意。

　　崔寻被他撞的一个踉跄，身上疼的更厉害，没办法，只好抱着他靠坐在墙上，沉默的一遍一遍的拍着他细弱的小背脊，安慰怀里默默哭得颤抖的小男孩儿。

　　崔珍这时才反应过来，两个眼睛瞪的老大，哇的一声哭声更大，爬起来也往她怀里钻了进来。

　　“姐姐，哇，姐姐，你怎么才来啊，珍珍好怕啊，姐姐~~”

　　“没事了，没事了。”崔寻一边拍着两人，一边轻声安慰。

　　姐弟三人就在昏暗的地洞里，紧紧抱在一起。崔寻抱着他们柔弱而温暖的小身子，感受着他们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目光从虚无到坚定。

　　从今往后，她就只有他们了。

　　而他们，也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