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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断桥下碧荷连天,月白风清,波光粼粼。

      云随鹤握着他的手腕出了醉仙楼,步履匆忙,走进了藏剑山庄,走进了他们休息的院落,走向无人的房间。

      李慕弦隐约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今日他喝得并不多,但好像比上一次醉得厉害,头重脚轻,身体软绵绵的,懵懵懂懂的被拉扯着走了一路,一颗心快要从身体里跳出,尤其看到房门近在眼前,便更是心惊肉跳,气息紊乱不堪。

      然而到了门口,云随鹤却松开了手。

      李慕弦心下慌张,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多谢师兄带我回来。”他擦着他的肩膀走过,手指将要碰到门扉的时候,听到身后响起云随鹤低柔的声音。

      “慕弦,我刚才同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自你入纯阳,你我同门十年,”他轻叹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散入风中,“最开始,我怕你会嫌恶,我对你生出这样的心思……不配做你的师兄。”

      李慕弦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我只能藏在心里,一年,两年,五年,十年。那时我想,哪怕一辈子不告诉你,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其他事都是无所谓的。”

      夜风吹过,携来满袖花香。月光一寸寸爬上台阶,攀上李慕弦的肩膀,他仿佛站在冰霜下,静默着,耳根红若滴血。

      “大抵我是个没灵根的俗人,修了那么久的道,却还是挣脱不了红尘,也放不下你。”

      “时间长了就忍不住,每日总想着,若能再接近你一点,若你只同我一人亲近,若你眼中只有我一人……那样就好了,”他叹息着,自嘲一般地说,“我这种心思,你一定很不喜欢。”

      好像这时李慕弦才找回了遗落的声音,低声道:“……那为何现在又要告诉我?”

      他手心里都是汗,风吹过来,没感觉到清爽,反而将心底的火焰吹得更盛。也许是那火焰太过热烈,他的五感都置于火中,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隔着烟雾,唯有云随鹤的声音是清晰的。

      可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的回答。可能也没有很久,是他自己心焦,不堪忍耐,直到后背贴上滚烫坚实的胸膛,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他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因为我不怕了,我知道你也是一样……”

      李慕弦想要反驳,想推开他,骂一句“自作多情”,但他在这样的怀抱中,听他说着那些隐秘情意,忽然就失去了力气,动也不想动。最重要的是,他明白云随鹤说的没错。

      他垂下眼眸,看着两条手臂环在自己腰上,黑白相间的袖子,嵌在蓝色的衣布之间,明明都是很干净的颜色,他却品出了一丝意乱情迷的缱绻。

      “慕弦。”他轻声说,额前的碎发蹭过他的脖颈,微微的刺痒。

      “我喜欢你,不是同门情谊,是……”

      “别说了。”

      云随鹤怔了一下,望着他的侧脸,看着那片白玉透出红雾,颜色愈来愈浓。

      他咬着牙:“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你……”

      李慕弦打断他,语速飞快:“我什么,我不想说。”

      他极力掩饰,还是遮不住话语中的慌乱和羞赧,他没有挣脱,就站在那里任他抱着,一切便已经了然。

      云随鹤忍了那么久,沉积多年的情意一朝涌出,只想从这人身上汲取些什么,方能抚慰这么多年的苦恋。

      他紧拥着他,亲吻他的侧脸,脖子,一开始李慕弦还抗拒,后来似乎也坠入其中。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推开了门,他们跌跌撞撞走进屋中,倒在床上。

      “慕弦。”云随鹤低声唤道,低俯下脸,耳边的碎发一同垂了下去,拂过他的鼻尖。

      李慕弦觉得有点痒,下意识地侧过脸,那缕青丝擦着他的脸颊划过,酥麻的痒意透过皮肤,渗入了骨血之中,钻心的难忍。

      缠绵悱恻,意乱情迷。

      云随鹤好似不敢相信眼前的是真实的,倾心许久的人就这么顺从安静地在他怀中,狂喜之下还有一丝惶然,怕他今夜喝了酒,刚才的那些是迷醉的胡话。他需要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方可,便低声道:“我是谁?”

      李慕弦的脑子里一片昏涨,感觉自己似是沉入了一片深潭,耳中所闻,眼中所见,都是模糊迷离的。酒意和情潮令他无法维持素日的冷淡矜傲,他的眼底只剩下水雾一样的茫然,长眉轻皱着,似乎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于是云随鹤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看清楚了,我是谁?”

      李慕弦凝望着他的脸,眼前本来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因为这句话却忽然消散了,他微微张开口,吐息与他纠缠在一起,酒气被呼吸的温度熏染得愈发浓烈,一点点蚕食着李慕弦的心神。他能看清面前的人,却不知道两个人为何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师兄……”他意识混沌,无知无觉地说着,这声“师兄”像无根无系的柳絮,夜风一吹就飘远了,消逝在无垠星汉之间。

      云随鹤心绪难平,将额头抵在他的额上,喉结微动,声音沙哑:“再叫。”

      他好像稍微有些清醒了,觉得被一个男人这样强压在床上很是羞耻,动了动手臂想要挣扎:“……放开我。”

      “再叫一声,慕弦。”

      那语气温柔缠绵到了极点,甚至还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已久的酸楚。如在山水之间抚琴,手起音止,隐藏的情绪只化作了在山涧回荡的余响,一声声撞入耳中,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强烈直露,却依旧令人心旌摇荡。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顺从他的,但这场情火烧得实在太烈了。房门外,听他那样说,怎么可能不动心,况且,他又不是察觉不到云随鹤这样要求的目的。

      李慕弦轻轻道了声:“……师兄。”

      于是又是一番唇舌缱绻。

      那双眼睛衬着朦胧月色,就像亘古长夜里时隐时现的光。他在天地的荒芜中孑然独行,长途跋涉过山川河流,早已忘记了最初来时的路,而就在此刻,他的前方点起了一盏灯,光芒幽微,却是他孤寂心境中唯一的鲜活。

      温柔,珍视,和不容置喙的决绝。

      仿佛历经风雪的旅人站在木门前轻扣柴扉,李慕弦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归宿的意味,对孤身一人横冲直撞了十年的他来说,他眼底的渴望和温柔便是归处。

      “我得回房了,”他的气息不稳,抬头说道,“不能再留下去。”

      也对,他们现在这副样子,若留下来自然是引火烧身。

      他们刚刚确定心意,还未完全从师兄弟的身份桎梏中挣脱出来,这样太快了。

      然而让他离开,漫漫长夜里又会剩下他一人。想让他留下。但这样的话,李慕弦怎么会说得出口。

      云随鹤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轻柔,他强忍着不去看他朦胧的醉眼,不去看他润泽艳醴的嘴唇,只有如此他才能狠下心离开。

      他从床上站起来,情焰烧哑了他的嗓子:“那我……先回去。”说着便欲往门边走。

      几乎是下意识地,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李慕弦握住了他的手腕。

      手指修长,如玉润白,指腹上却满是练剑留下的茧子,他的手隔着衣袖,攥在他腕骨凸起的地方。

      云随鹤的身体蓦然一僵,停在了原地。

      李慕弦回过神来了,猛地松开手,暗骂自己失了神智,竟然还主动去……但下一瞬,清冽幽淡的气息拂至脸颊,他的手腕被禁锢住,压在了花鸟云纹的瓷枕旁边,他条件反射地屈起右腿,却几乎是瞬间就被身上的人压住,动弹不得。

      这种两人交叠的姿势亲昵又暧昧,气息交缠,衣袖裙带摩擦间牵连出窸窸窣窣的轻响,明明是那么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中却宛如惊雷。

      炙热而破碎的呼吸落在李慕弦的耳边,他听到那个素来温柔平和的嗓音因情潮的翻涌变得低沉喑哑,像零星的火点落在野草丛生的原野之上,将最后一丝清醒焚烧殆尽。

      云随鹤看着他的耳垂变了颜色,像晕了水的赭红。

      钳制着他腕骨的手微微收紧,他低声喟叹道:“你若是这样,师兄可就走不了了。”

      然后……

      当然是干了个爽呀。(……)

      次日清晨,温梨洲收拾好行囊,哼着小曲来到西边的院落,抬手敲了敲李慕弦的房门。

      他倚在门边,百无聊赖道:“李道长,你起了没啊?今天天气好,咱们早点走还能多赶一会路,杭县到青岩得走上几天,我……”

      话还没说完,门从里面被打开。

      温梨洲一边望过去,嘴上还叭叭叭不停:“我可不想跟那个天策待在一个地方,早走……卧槽?!你怎么在这儿!!!”

      开门的是云随鹤,他披着道袍,青丝未束,随意散在肩上,眉宇之间很是疏朗,还隐隐露出餍足之意。

      黑与白,皆是禁欲清冷的颜色,现如今穿在他身上倒好像自紫陌红尘中滚过一遍似的,每一道折痕都染上情爱和欲望。

      震惊半晌,温梨洲才从眼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他是看惯风月的主,眼观鼻鼻观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目露鄙夷:“怪不得昨夜要早走。”

      云随鹤对此不置可否。

      温梨洲看他那副夙愿得偿心满意足的模样就有点好笑:“高兴了?满意了?光风霁月云随鹤,你看你那点出息。”

      云随鹤心情好,懒得和他耍嘴皮子,直接道:“你有事没事?”

      温梨洲的视线往屋里扫去:“不是说今日启程去万花吗?”

      云随鹤闻言扬了扬眉,“砰”一声带上了门,干脆利落地把他探寻的视线截断,连同他的人也一并挡在了门外。

      里面传来轻飘飘一句:“多休息一日,温公子不送。”

      温梨洲:“……”

      呸,重色轻友!

      屋内,云随鹤回到床榻之上,侧身将面朝墙壁的人揽进怀中,正打算再温存一会。

      但是下一瞬,他就被一脚踹了下去。

      云随鹤:“……”

      李慕弦翻身坐起,里衣松垮垮的,露出一截白皙光洁的胸膛,和清隽薄削的锁骨,只是骨线旁边分散着几个模糊的红点。

      阳光从窗纱中落进来,勾描着他的五官轮廓,大概是这光太柔和,连带他眼梢的羞怒之气都不那么鲜明了,长睫扇动间只有浮尘般细碎的情意。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脸不快:“谁让你去开门的!”

      他这一去,昨晚的事就遮不住了,对于李慕弦这种极爱面子,又自诩高冷矜持的剑纯来说,简直是太羞耻了。

      嘴上说着“女人影响我练剑的速度”,但又和另一个男人纠缠不休,深陷情网之中。李慕弦当了二十三年直男,一朝掰弯总有些难为情,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顺从,便欲从言语之间找到一点主动权。

      云随鹤听他语气虽冷,但显然是色厉内荏,不由得想笑:“我不去,难不成你去开么?”

      李慕弦正想说“我去开怎么了”,然而立刻意识到身体上的不适,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一圈,气势顿减,又极不甘心道:“你还说!”

      他笑着:“好好,不说了。”便又回到床上躺下,将人抱住。

      窗外传来鸟雀啁啾之鸣,清风拂过闲适慵懒的时光。晨光洒在床帐上,像柔软涤荡的水波,一圈圈晕开,将他们缠绕其中。

      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清浅的呼吸声交叠。

      这样的早晨还不错。李慕弦闭着眼睛想,从小到大,他的榻上只有自己一人,和一柄长剑,这清清冷冷的地盘忽然闯入了另外一人,虽然突兀,但好像是比一个人抱剑而睡要温暖心安。

      他这么想着,心里便流淌出几分既酸且甜的情流,面上仍是惺惺作态的恼意,身子却忍不住贴近身旁那具温热的躯体。

      就像很久之前,他初入纯阳宫门,那个眉目清俊的少年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兴高采烈地说着“往后我就是你师兄了”,他撇着嘴不领情,心里却莫名生出几分依赖。

      那是他在这冰雪终年不化的纯阳宫里,遇到的第一抹暖色。

      从此之后八千日月,朝朝暮暮,皆是一人影。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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