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32、风满

　　晨光熹微，阿婴翻了个身，睁开眼，一旁的岚霖还甜甜睡着。
　　好像睡不着了……不如起床泡杯茶吧。这么想着，阿婴轻手轻脚下了床，提着茶具出了门，一转身，便看见吟光站在神木下，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怎么起这么早？”
　　同时问出声，阿婴笑了笑，“突然睡不着了，还想着为什么，看来是不想你枯等了。”
　　“我刚来。”
　　“正好一起喝杯茶吧，茉莉，很香的。”
　　“我知道。”
　　阿婴眼神顿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并没有说什么，高高兴兴和吟光在树下坐着了。
　　“啊，忘了，水是凉的……”
　　吟光接过壶，火光闪动，不过片刻，热气冒出。
　　“你还挺好用嘛。”
　　茶香花香，缠绵萦绕，街上开始有了动静，赶早的商贩们陆续出门了。
　　“吟光——”
　　“嗯？”
　　“我想你陪我去个地方。”
　　“好。哪里？”
　　“云梦。”
　　吟光茶杯举到面前，突然顿住，缭绕的热气里面容恍恍惚惚。
　　阿婴给自己续了一杯，静静道：“我之前有机会去过一次，很喜欢那里，我想你陪我去转转。”
　　“好。”
　　云梦山，故地依旧，然物是人非。
　　吟光驻足在一排墓碑前，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块，年月已久，碑文有些斑驳——恩师云杳，云由，云婴，泣立。
　　师父，我回来了，只是经过这么多，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徒弟了，“一日为师终生不改”，你后悔么？
　　“怎么了？”阿婴走过来挽了他的手，“干嘛一直盯着墓碑啊？”
　　“没什么。”
　　“你过来看。”阿婴拉着他往前走了走，“那里，大泽孤岛，像不像沧海遗珠。”
　　“要去看看么？”
　　“正有此意。”
　　岛上一片寂静，唯有巨木风吹叶动沙沙作响。
　　阿婴笑了笑，“就这棵树吧……”
　　“什么？”
　　“就让他与我们做个证婚人啊。”
　　吟光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不乐意么？是不满意他还是不满意我啊？”
　　吟光轻轻笑着，“这种事情应该我来做吧。”
　　“等不到你开口啊。”
　　“阿婴，你想清楚哦，就算成了亲，我也没法天天陪着你，一年可能也见不了几面，甚至给不了你一个家，你确定要嫁给我么？”
　　“你现在说这个不觉得晚了么？”
　　“早了，我也不敢说啊，万一你真的不嫁了呢。”
　　“到底是我把你骗到手了，还是你骗的我啊？”
　　“动手动脚的可不是我。”
　　阿婴轻哼一声，拉着吟光跪在了树下，“我们凡人都是以神为誓，你们神以什么起誓啊？”
　　“以自己的名义。”
　　吟光握紧了阿婴的手，“以吟光之名，誓万劫不忘，永世成双。”
　　阿婴：“以万物之灵，祈心心相印，莫失莫忘。”
　　一叩到底。
　　水光潋滟，山色空蒙。
　　阿婴笑意浅浅，“吟光，这一世我想做的都做了，你该做的也别等了。”
　　吟光心头一震。
　　“我都知道了，既然总是要死的，不如趁现在给自己选个满意的结局。”阿婴看着吟光，神色认真，“趁着新婚燕尔，风光正好，杀了我吧。”
　　阿婴伸手抚着吟光的眉心，“别皱眉了，都不好看了，反正都是命啊，细说来还得谢谢它，若不是命中注定，我哪能得到你呢。”
　　吟光怔忪地看着她，一滴眼泪滑落下来，“你是要放弃我么？”
　　阿婴摇了摇头，“可是刚发的誓呢，这么快就忘了。”她突然狡黠一笑，“我想了一夜，终于是想明白了，今生死便死了，来世再续不就好了，你命定的劫数也过去了，总该能好好和我在一起了吧。”
　　吟光愣了愣。
　　“若是可能，就跟孟婆求个情，让她留我一世记忆。若是不能，你记得找我。虽不知何日能再见，但反正你神生漫长，等得起吧。”
　　吟光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风动树摇，他突然清醒。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一旦身死，阿由就魂飞魄散了。
　　吟光将阿婴拥入怀中，“我不信真的没办法，再等等好么？”
　　阿婴轻轻点头，果然不答应呢。
　　空间微微波动，两人迅速对视一眼，但不过瞬间，灵阵已经张开。
　　吟光：“是封闭了气息。”
　　阿婴：“恐怕是自己人吧。”
　　泠泉突兀出现在灵阵中，依旧是长袍加身，青阳剑金光猎猎。阿婴下意识捂了捂心口，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吟光：“同样是神，阁下一而再再而三要置我于死地，总该告诉我为什么吧？”
　　泠泉：“你不必知道。”
　　吟光：“风崖上神对我可真够念念不忘的，我实在不明白，杀了我又能如何，天帝重生，难道他就争得过垠野了么？”
　　泠泉：“你不必操心。”
　　吟光笑了笑，“那你就是承认了，风崖派你来的。”
　　泠泉眉头一皱，剑已出手，吟光冷笑，“阿婴，站远点。”
　　灵光耀眼，相持不下，泠泉心中惊诧，居然已经可以和拿着青阳剑的他分庭抗礼了么？
　　“阁下这一百多年好像没什么变化啊？”
　　挑衅的话落在耳中，明知不该在意，却忍不住情绪波动。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修炼都这么容易，我就不可以呢？明明都是神，为什么只有我不是天才呢？气息不稳，手上稍稍一乱，便被吟光抓住时机，两道冰柱穿肩而过，长袍也被顺势揭下。
　　“果然是泠泉上神，得罪了。”
　　泠泉拔下冰柱，深吸了一口气，“吟光，要怪你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吧……”
　　不对！吟光下意识后撤，一道金光瞬间射入眉心，动作一滞，整个人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缚神茧？！你们竟敢从垠野手上偷神器！”
　　“反正你死了，垠野终归是要知道的，有什么区别呢。”
　　泠泉面无表情地御起青阳剑——
　　“喂，这还有个人呢？”
　　泠泉瞥了一眼不缓不急走过来的阿婴，漠然道：“捡了一条命还是珍惜比较好吧。”
　　阿婴挡在两人之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泠泉，“翻来覆去总是命啊命的，你一个神就这么信命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命不好？”
　　“不要找死。”
　　“不找死我还能信你杀了吟光之后会放过我？”
　　泠泉定定看了阿婴一眼，青阳剑直逼而去，瞬间将阿婴压到了吟光身前。
　　“阿婴，你不是他对手……”
　　“我也知道啊，可能怎么办……”剑尖不断压下，眼看就到抵到眉间，阿婴突然笑了笑，与其这样赴死，不如赌一赌能不能救下吟光。
　　气息骤变，吟光瞳孔一缩，“阿婴，不要！”
　　一方冰镜破空而出，一点点将青阳剑挡了回去。
　　“上次是你偷袭，我们还没交过手呢——”
　　叮——
　　青阳剑飞回，泠泉眼神微微讶异，刚刚明明是木系能力吧，怎么突然就变了？水系灵力似乎要强大很多。
　　血液在周身游走，如烈焰焚身，阿婴后撤一步，咽下一口鲜血。
　　“阿婴——”
　　阿婴笑了笑，“没事儿，反正都是死嘛。”
　　大泽水势起，利刃如雨，泠泉轻笑一声，金光震动，撞击声刺耳，吟光被波及，晕了过去。晃神的瞬间，青阳剑穿过雨幕而来，阿婴收势侧身，依旧被灵压击飞，撞到灵阵边缘，大口大口吐着血。
　　“不自量力。”
　　青阳剑旋即回手，泠泉毫无迟疑地逼近吟光，一剑捅下——剑势骤缓，阿婴不知何时近身，双手抓着剑刃，眉目冷清地跟他对峙着。剑刃下压，一点点划过皮肉，鲜血淋漓。
　　“徒然挣扎，有何意义。”
　　“不过是仗着神器罢了，这样自以为是的话说出来不脸红么？”
　　“看来你是不想死得太痛快。”
　　灵光注入，剑刃猛然下压，没入吟光胸口半寸余，血瞬间渗出，染红了一身白衣。
　　阿婴眼神凛冽地盯着泠泉，“滚开，不许伤他！”
　　“你没资格——”
　　空气突然凝滞，泠泉心中一惊，眼前人眸色赤红，长发浮动，威压渐强，“我叫你滚开！”话音未落，泠泉整个人被灵压骤然弹开，青阳剑脱手。刚刚还是人类的女子现在周身散发的都是非人的气息。
　　“你……”
　　阿婴起身看着他，神色邪魅，“嘘，别说话，我不想听呢。”
　　手伸出，青阳剑飞入，阿婴一把握紧，瞬间闪身到了泠泉眼前，一剑穿心。
　　“啊，神器在手，确实方便。”
　　泠泉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剑被粗暴地抽了出来，血流如注，来不及觉得痛，阿婴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又是一剑将他钉在地上。
　　“这两剑是还给你的哦，然后——”剑再次被抽出，眼前金光一闪，脖颈冰凉，“这是刚刚的，还有——”最后一剑插在了他眉心，头骨和灵核碎裂的声音落在耳中竟又些空灵，“啊呀，死不瞑目呢。”
　　啊，终究是让你失望了，我果然还是太愚钝了……
　　阿婴松了手，任青阳剑稳稳立住，转身到了吟光面前，长而透亮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脸，盈盈笑着，“那个收拾完了，该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