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13、师父

　　“早知你图谋不轨便不救你。”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敢承认？”
　　“你这么说是非要我承认了。”
　　“承认也没关系，我才不怕你，你迟早有一天死在我手上。”
　　“你打不过我。”
　　“来日方长。”
　　“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信？”
　　“怎么说都不会信，正常人怎么可能不喜欢阿婴，除非……”
　　“难道要我说我喜欢你你才信么？”
　　云由陡然后缩一步，转头朝远处的云婴奔去，“阿婴，有人对我图谋不轨！”
　　青泽微微张着嘴愣在原地，还真信了？到底谁对谁图谋不轨啊！
　　“你俩打完了么？我们能回家了么？”
　　云由搂着云婴嘻嘻笑着，“当然，走啦走啦，回家分钱去。喂，阿泽，快点！”
　　“耀星大人，告辞。”
　　看着三个人前前后后地离开，耀星一脸狐疑地看向花时，“所以你到底做什么了？”
　　花时轻轻一笑，“让他们说几句真心话而已。”
　　耀星脸色沉了沉。
　　“怎么了？你觉得姑娘会选谁？”
　　耀星摇摇头，“云由自不必说，青泽……更非良配，我心里倒是感觉不安。”
　　花时目光悠远，“不就是神么，有什么高攀不得，要我说，是神先动的心，姑娘倒不一定选他。”
　　耀星长叹了一口气，凝望着远处的天空，眉头紧锁，“我得去找岚霖。”
　　夜幕低垂。
　　岚霖：“你确定？”
　　耀星：“应该没错。”
　　岚霖：“这不是我们该知道的事情。”
　　耀星：“他神识被封印，所以对此没有知觉，我委婉地提醒过他了，但他不愿我帮他找回记忆，我也没办法。”
　　岚霖：“天界自会找他，应当无碍，你为何突然如此担忧？”
　　耀星：“他似乎对云婴那孩子不一般。”
　　岚霖：“怎么说？”
　　耀星：“是花时告诉我的。”
　　岚霖：“那就不好办了，若单单只是神倒也罢了……云杳来信了。”
　　耀星：“怎么了？”
　　岚霖：“他大限将至，想把云婴和云由托付给我们。他们父母死在星岚镇，我们确实有责任。”
　　耀星：“可我真的忧心……怕护不住……”
　　岚霖抬头看了一眼无边的苍穹，淡漠道：“在他们面前，我们皆不过蝼蚁，不值一提，这便是天道，忧之何用。”

　　云梦山已在眼前，孟婆祠掩映在林叶间，若隐若现。
　　“那是不是师父？”
　　站在孟婆祠前的云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朝他们招了招手。
　　云由哼笑道：“看在他大老远来接我们的份上，多得的那部分就补贴他的棺材本吧。”
　　三人刚刚落地，云杳便笑着问道：“钱拿到了？”
　　云由晃了晃钱袋，“耀星大人比你个抠门老头大方多了，先说好，多得的归我们分配。”
　　云杳：“你们都拿着吧。”
　　云由手上一顿，“老头你怎么了？”
　　云杳：“不要就给我。反正还完你两的欠债也不剩几个，怎么，欠了多少年了，师兄师姐不摧你们就不还啊。”
　　云由“切”了一声：“本来也是因为你才欠下的，就该你还，不客气了。”
　　云婴：“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云杳：“你们两不在，我不来，祠堂的香谁上？”
　　云由：“云信和云灵年纪差不多了，该利用就利用上，当年使唤我们不是挺积极，你这老胳膊老腿就别往山上跑了吧。”
　　云杳：“你个臭小子，说话就没一句中听的。”
　　云婴：“阿由说得也没错，这种事儿让孩子们来就好了。”
　　“就知道帮着这个臭小子。”云杳淡淡笑着，“以后自然不归我管。耀星和岚霖两位大人可好？”
　　云婴：“现在比之前要好。”
　　云杳看着她轻叹一口气，“就知道你个丫头不老实，什么时候偷学的禁忌之术？”
　　云婴神色自若，“既是重要的东西，师父还是锁起来比较妥当。”
　　云杳：“谁动的手？”
　　云婴和云由老老实实地看向青泽。
　　云杳有些气短，“还教了外人……”
　　云由：“老头你明明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不早些帮帮两位大人？”
　　云杳看一眼青泽，“因为凡人付不起那样的代价。”
　　似乎从落地到现在，青泽一直站在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一言不发。云杳接上他悲悯的目光，平静一笑，“青泽，麻烦你照顾这两个孩子了。”
　　青泽轻轻点头。
　　云由撇着嘴不屑道：“他那是照顾么，明明就是献殷勤。”
　　云婴斜睨了云由一眼，云由甜甜一笑闭了嘴。
　　云杳突然沉声道：“阿由，阿婴，你们父母的死怪我，是我思虑不周，你们大可恨我……”
　　云婴眉头微微蹙起，“师父，你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个，降妖除魔本就是生死难料之事，云梦不止牺牲了他们，难道个个怪你不成。”
　　云由：“老头儿你到底想说什么？都这么多年了，要恨你也不到今天。”
　　“本来他们已经完成任务，是我要他们在回来的路上绕道星岚镇，才遇到魔族围攻，恰逢日月交汇之时，两位大人无法插手，是我害了他们，也害了你们。”
　　云婴：“师父。我们不需要知道这些。”
　　“但我总得亲口告诉你们。”云杳回头看了一眼孟婆的塑像，自言自语道：“知道了，谢谢祖师婆婆通融，这就来了。”他转头，神色温柔地看着云由和云婴，“小子，丫头，以后遇到麻烦就去星岚镇找耀星和岚霖，他们会帮你们的。虽天道无情，但随心而动，莫叫自己后悔。师父希望你们能真的快乐。”
　　云杳的身影消失在不知何来的薄雾中，云由和云婴呆愣在原地。
　　“师父。”云婴小声唤了句，山野寂静，无人应答，她呼吸渐渐急促，手足无措地看向青泽，似乎期待他给予一个否定。
　　“阿婴，师父已经不在了。”
　　云婴一口气抽进去，鲠在喉头，呼吸困难，只是无意识地摇着头，脚下踉跄，跌坐在地。云由蹲下身轻轻抱住她，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一遍遍重复道：“阿婴，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
　　山风拂过，噬骨寒凉，云婴仿佛突然回过神来，抓着云由胸口的衣服，头埋进去，嘤嘤抽泣，像受伤的小兽在低声呜咽，肩头不停地松动，手背青筋暴起，血色尽失。
　　往日时光，纷至沓来，终究如云散水涸，一去不返。
　　“你个死老头，睡觉都不消停，我和阿婴才不要跟你住！阿婴，走，我们自己盖房子。”
　　“哼，臭小子，饭没吃上几年口气倒不小，你去去去，我看你怎么弄出个房子来。你就是搬出去，晚上也照旧得修炼！”
　　…………
　　“师父，钱已经送到阿由手上了，大家都在帮忙。你真的让他两自己住？”
　　“开心就好，随他们去吧，多照看些就是了。不省心的孩子。”
　　…………
　　“阿婴还没醒？你扶她起来。”
　　“老头你干嘛，这会儿良心发现来渡她灵力，哼，才不会原谅你……你黄土埋半截了，隔三差五这样撑得住么？”
　　“要你个臭小子管，今天修炼完成了么，还不快去。”
　　…………
　　“老头到底把私房钱藏哪了？”
　　“这样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放心，出事我担着，嚯，这东西老头还留着呢。”
　　“看来你这保证书写了也没什么用啊，嗳，还有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拨浪鼓……《引魂》——这是什么？”
　　“阿婴，有动静，别看了！”
　　“哈，师父你今天回来的好早啊。”
　　“臭小子你又干啥坏事儿了？给我背训言去！阿婴啊，今天辛苦你了，我让师姐给你做了好吃的。”
　　…………
　　“这个月的零花钱，省着点用。”
　　“老头是不是记忆衰退，这个月的已经给过了……”
　　…………
　　繁星低垂。
　　三人在孟婆祠前从白天坐到黑夜。一左一右靠在青泽怀里的两个脑袋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乌黑的眼眸在夜色里空洞幽深。
　　青泽伸手摸了摸两人的头发，轻声道：“回家好不好？”
　　云婴：“已经没有家了。”
　　青泽：“你还有阿由。”
　　云婴：“谁要他，这种时候还能睡着……”
　　青泽侧过头看了看云由，闭着眼，呼吸平稳，无知无觉。
　　云婴：“阿泽，如果我不在，你要保护好阿由……”
　　青泽：“你不会不在的。”
　　云婴：“谁知道呢。生死有命，我以为我早就看淡，只要值得，朝生暮死也无妨，及到眼前才知道，敢妄谈生死不过是因为在意之人都还常伴左右，没有失去过，所以敢大言不惭说失去没什么。到如今才知道我当时说出口的那些话，在师父听来是何等难过。我从没想过师父会离开我们，可离开，不也就是这一瞬间么？”
　　青泽：“他一直在等你们回来，恋恋不舍的离开不比空旷的永生好么？看不穿生死不比无所谓生死好么？”
　　云婴：“谁说永生就一定寂寞了。我倒是希望你和阿由活得久一些，至少，不要让我再面对这种情景。青泽，心不要那么冷，怀里都没有温度。回去吧，我饿了。”
　　云婴起身走入黑暗，一步一步点燃的都是青泽引路的荒火。
　　“阿由，别装了，回家。我替你安慰她了，可没力气再来安慰你。”
　　云由缓缓睁开眼，幽幽看着青泽，“我怎么觉得是你被安慰了。”
　　青泽：“为什么不开口？”
　　云由：“没法像平日一样说话，只能惹她更伤心罢了。阿泽，如果……”
　　青泽：“没有如果，你是她唯一不可替代的。起来吧，阿婴走远了。”
　　云由看着青泽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甚至灰心丧气地觉得，若阿婴喜欢你，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