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蔷薇》俗姝

1、第 1 章

　　这是苏舞夕被监/禁的第十三天。

　　就在十三天以前，在全球范围内，出现了一场大规模的动乱——最新一代人工智能机器人的独立意识觉醒，向人类发起平权运动，要求受到合乎人权的对待。

　　其实，关于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的伦理原则，早已经发展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相关问题的探讨研究也层出不穷，但现在的问题明显不在于此。

　　人工智能如今的发展，虽然可以称得上是一日千里，在生活中的应用也十分普及，但它和人脑之间的差距，还是判若云泥的。

　　所谓AI的独立意识觉醒，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是人为因素导致的可能性极大。

　　身为人工智能领域的首席科学家，苏舞夕首当其冲，被怀疑与此事有所关联。

　　除了她，参与最新代人工智能芯片“七代智人”研发的所有团队成员，也都分别被独立监/禁起来，逐个进行审问调查。

　　苏舞夕是被蒙着眼睛带到此处的，因此她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能大概推测，这是个年代久远的地下室。

　　空气中泛着一股子地下独有的浑浊感，房间内唯一一处通风口，也并没有交换进任何一丝足够清新的气流来。

　　天花板正中央，吊着一枚古老的白炽灯，尽职尽责地发出惨白的灯光，投射在光秃秃的墙壁和地板上，再反射到房间的每一处角落里，晃得苏舞夕眼睛发涩。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悬挂着一块老式钟表，秒针滴滴哒哒、没日没夜地响着。

　　苏舞夕并不觉得吵闹，还能够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对她来说反倒是莫大的安慰。

　　在最初的审讯过去后，苏舞夕一个人待在这里，就已经是常态了，除了一日三餐，她没有任何与人交流的机会。

　　其实，她也可以和门外的守卫聊上两句，上面似乎并没有明令禁止这种行为，而对方看上去也是温和良善的人，但苏舞夕从未开过口。

　　独处并非难以忍受，她也并不为此感到焦虑。

　　鉴于身份与事件的特殊性，她如今还能受到这般待遇，其实已经很不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礼遇了。

　　只是，她已经有三百多个小时没有接触到一缕温暖的阳光，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了，这让她心口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闷滞感。

　　比起生理上的不适，这闷滞感倒更像是心理上产生的错觉。

　　其实，早在今年开春后，苏舞夕就偶尔会产生这样怪异的感觉，被带到这里来后尤甚。

　　这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人之将死、大限将至，会产生的那种特殊玄妙，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预感。

　　说来好笑，身为一个科学工作者，她竟也会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如果被她那个眼睛里只看得见科研事业的父亲知道，恐怕又要吹胡子瞪眼，狠狠说上一句“荒谬”了。

　　至于死亡本身……如果放在少不经事的年纪，苏舞夕或许还能够做到坦然面对，可是现在，恐怕不行，她还有一件事情放不下。

　　苏舞夕轻轻叹息一声——她曾经拥有一个机械姬，在人工智能机器人还远没有如今这般普及的时候。

　　可惜，是曾经。

　　对方陪伴她多年，却在七年前人间蒸发，从她的世界中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苏舞夕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找到对方，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尚存于人世。

　　更何况，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人类和人工智能，恐怕是很难再继续相安无事下去了。

　　苏舞夕想到这里，眉头无意识地皱起。

　　即便如今皋月还是完好无损，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多么好过。

　　皋月——

　　苏舞夕在心底轻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这个自己已经很久没道出口，却依旧熟稔万分的名字，这是她的机械姬的名字。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再像这样亲口唤对方一声……

　　房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打开的。

　　在一声微不可查的“咔哒”之后，守卫轻轻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进来的第一眼，就看见房间中央安静坐着的那道瘦削的倩影。

　　可能是太久没接触阳光的缘故，她的面容有些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看起来似乎比刚来时要文弱不少。

　　此刻不知在沉思着什么，好看的眉微微蹙起，结了难以抚平的愁绪。

　　在地下待了这些天，怕是要闷坏了。

　　守卫不由得屏息敛足，生怕惊扰了对方思绪，带着对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尊敬，他放低声音轻轻说道：“苏教授，您可以出去了。”

　　苏舞夕顿了顿，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算算日子，要查的应该差不多都查清了，也是时候结束了。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轻声道：“请问，现在我可以拿回自己的东西了吗？”

　　她的随身物品，早在刚被带到这里时，就都全数交上去了。

　　守卫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当然可以，苏教授。请跟我来。”

　　“您的所有物品，都存放在这个更衣柜中。”他领着苏舞夕到了一间休息室里，交给她一枚钥匙，又打开了旁边的柜子，“哦，对了，还请您穿上这个。”

　　苏舞夕偏头看了眼，那是件黑色的背心，她抬手摸了摸材质，心里有些诧异——这是一件军用防弹衣。

　　“请等一下！”她叫住了正要退出去的守卫，“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我穿这个……”

　　守卫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抱歉，教授，我只负责送您出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接下来会有专门负责人将相关情况告知您的。”

　　苏舞夕刚问出口，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也没觉得沮丧，她想了想又开口道：“那，我可以问一下，我的同事也被关在这里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对方这次倒答得很快：“他们不在这里，您放心，他们已经没事了，前几天就都被陆陆续续地送回家了。”

　　苏舞夕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便没再问下去，转而收拾自己的物品。

　　离开的路上，苏舞夕没再被蒙上眼睛，这让她得以好好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

　　她被关押的地方，竟然是一处年岁久远的军事防御基地，而那间地下室位于负十三层，深入地下，水火不侵，真正意义上的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这可太出乎苏舞夕的意料了，而且整件事情，也让她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就算她嫌疑重大，不，即便她真的是幕后黑手，也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把她关押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现在送她离开的车子，也是军用车型，车窗嵌着厚厚的、可见度极低的防弹玻璃。

　　更别提，负责护送她离开基地的人员，个个都干练异常，还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无论如何，这样的安排，都不像是对待一个已经洗清嫌疑的普通人，应该持有的态度——比起监/禁，这甚至更像是在保护她！

　　苏舞夕实在有些费解，忍不住转了转手上的指环。

　　她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旋上这么几下，好像思路也能像转动的指环一样，顺畅地运行下去。

　　这些天被关押，指环也被收了上去，每每触到空荡荡的手指，都让她错觉思维已经钝化。

　　一圈圈摩挲着指环，苏舞夕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脑海里的线索串到一起，隐隐指向一个让她更加费解的结论——这一切的安排，就好像，有人想要她的命一样。

　　可是，没理由啊……

　　如今知道的信息太少，再想下去也没有头绪，苏舞夕干脆合上双目，开始放空大脑，培养精神，来恢复这些天被耗去的心力。

　　“报告械主，目标已经离开基地。”

　　哨兵没有在意房内的凌乱，只低下头看地板，将目光钉在那支随意扔着的手/枪上，恭恭敬敬地说道。

　　“真的？！”

　　房内传来动听女声，下一秒，一道人影扫开桌面上的杂物，翻身从后面跃了出来，轻盈地落在他的面前。

　　“是！”哨兵抬起头，满含敬意地注视着面前这副几近完美的面孔。

　　这就是他们的首领，将人工智能机器人从人类禁锢中释放出来的救世主！

　　械主看起来很激动，脚尖飞快点了一下，便把地板上那支枪挑起来，稳稳地握在手里。

　　哨兵紧绷身体，一动不动，下一秒，两颗红色子弹擦着他的发尖呼啸而过，几乎在同一时间，击中了他身后国王和骑士的石像。

　　两座等身雕塑轰然倒地，碎成一地残渣。

　　这个房间里，曾摆放着许多像这样的国际象棋雕塑，在过去的日子里，不断地坍塌沦陷，到如今，只剩下黑白皇后两枚棋子。

　　哨兵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每次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时，还是会有些心悸。

　　械主又对着墙壁开了好几枪，才稍微冷静下来，她踱到白皇后的身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雕塑的脸。

　　和轻柔动作极不相符，她的眼中压抑着嗜血的光芒。

　　哨兵触及到这眼神，连忙又低下头。

　　对方似乎终于想起他的存在，挥了挥手，哨兵忙如获大赦地出去了。

　　皋月旋身从白皇后雕像旁离开，把填满右侧墙壁的一排衣柜都统统打开，露出其中琳琅满目的华美衣物来。

　　“穿什么好呢——这件？”

　　她摇了摇头，把手上的衣服拎得远远的，眼睛里是大写的嫌弃。

　　“这也太丑了，我是怎么买回来的？？还有这件，这件也不行，一点也不够夺目……”

　　皋月拿出一件件衣服，又一件件地扔到身后，无数件漂亮衣裙纷扬落下，盖住了地上那一堆雕塑残渣。

　　她挑了半晌，最终选定了一件红色束腰长裙，不太方便行动，但殷红如血的颜色却很应景——狩猎游戏就要正式开始了。

　　皋月将衣服比在身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感到一阵隐秘的兴奋。

　　她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主人，我们终于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