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台》clover怡

3、空心3

　　谈素娟不假思索：“自由的人生。”
　　曲琪却没有放弃追问，这个青年从见面到现在第一次表现出穷根问底的态度。
　　“自由的人生是什么？”
　　谈素娟愣了下，一直以来活在父母控制下的她只想过要摆脱这个被控制的人生，那么解脱之后她要做什么，却还没有来得及去细想。如今被这么一问，不由语塞。
　　她凭着自己的想象，答得十分没有底气：“能安排自己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真心的朋友交往，找一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男朋友，穿上婚纱在白色教堂中许下彼此永不相弃的誓言，携手一生。”
　　“这一生不行吗？”
　　谈素娟有些激动地反驳：“这一生已经被毁了！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根本不觉得会有人喜欢我！已经……没有希望了。”
　　“来生呢？你一定会知道你要做什么？一定确信有人会爱你？”
　　谈素娟的眼中涌现了两团怒火，她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握紧的双拳因激动而不住颤抖。
　　“你一定听过叶公好龙的故事吧。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
　　“你是说，我要的东西太理想化？”
　　曲琪停止了追问，淡淡的微笑着，用悠悠然的口吻说道：“人世间又哪里有自由呢。自由是什么？是妥协，是心理在可承受范围内的妥协。”
　　谈素娟沉默了，她看着眼前的“空心”，失神良久。她已经够了，不想要再妥协了，她以为死后再投胎一定可以有一段美好的人生，殊不知又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呢？
　　曲琪清雅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恕我直言，心如果是空的，不过就是找东西去填补罢了。我在这个地方待了也有小几日，见过不少轮回转世，还从没有见过一个为了逃避而喝下孟婆汤的人能够获得幸福的转世。灵魂是空的，那么它永远都是空的。”
　　嘤嘤的抽泣声一点点放大，谈素娟慢慢地拿起酒杯，凝视着这一杯没有颜色的液体，还有在其中翻腾的七彩的果子，那丰富的色彩却好似一种讽刺，深深刺着她的眼睛。
　　许久，她端起酒杯一口喝尽了透明的液体，苦味在喉间爆发逐渐扩散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她无法自制地痉挛。
　　而曲琪只是安静地看着正在被痛苦折磨的姑娘，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变为冷森森的凝视。
　　谈素娟最后把那颗七彩的果子吞入口中，用牙齿咬碎了它的外壳，发现它居然是空心的！
　　不，里面有一滴液体，带着咸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一言难尽的味道，却让她的泪水更加汹涌起来。
　　“没有谁的心是空的，这一滴是你的泪，一直被你藏在心里，从未关注过的泪。”
　　如果你能够听到它的呐喊，又何至于此呢？曲琪内心轻轻叹道，看着姑娘趴在了桌上，身子还在不住地抽搐，哭得十分伤心。
　　他没有再去打扰她，与谈素娟拉开了一段距离，回头看了眼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调酒师。
　　隐没在黑暗中的调酒师迎上了曲琪的目光，眼梢一弯，原本冷峻的脸庞却像被春日化了一般，露出了温柔又甜蜜的笑容。殷红的唇勾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褐色的瞳仁似是藏着千万句的鼓励。柔和烛光下，眼波盈盈，就像一个妖精。
　　孟周，这间酒吧的老板，孟婆汤的调制者，孟婆的外孙。

　　鬼差把谈素娟带走之后，酒吧内恢复到了一个客人也没有的状态。
　　悠悠的轻音乐衬出了淡淡的忧伤和寂寞，曲琪靠在酒架边的墙壁上，一人陷入了沉思。
　　“你今天话有点多。”孟周靠到了他身旁，与他肩挨着肩，轻轻说道。
　　曲琪垂着眼睛，“嗯”了一下。刚才的交谈令他十分疲惫，此时只想静静待一会。
　　显然孟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是因为遇到同类了？”话语中带着些许揶揄的味道。
　　不过曲琪并没有在意，他摇了摇头：“不是同类，她比我幸运。我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孟周低低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在空气中流转开来，是十分温柔的安慰：“这里就是你的希望。”
　　“嗯。”
　　祥和的气氛却被一声狗吠声打破，门外头突然冲进来一只黑色的恶犬，冲着曲琪狂吠不止，要不是有孟周挡在曲琪身前冷酷地盯着它，恐怕真要一下子扑上来，把曲琪撕裂成七八块吞下肚了。
　　躲在孟周身后的曲琪倒是一脸淡定：“他今天怎么叫得特别厉害？”
　　孟周不咸不淡答道：“你又破坏了他的美味大餐，今天还是一个细皮嫩肉、味道鲜美的女娃娃，它能不特别恨你吗？”
　　“喂，孟周，这是你的地盘，他是你的狗，让他停止那毫无意义的吼叫。”
　　孟周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鲜红的肉块朝黑犬那儿一扔，那畜生立马停止吼叫，纵身一跃，叼起鲜肉蹲到角落里独自啃咬起来。
　　曲琪这才敢行动，还不忘抱怨：“他能别见着我敌意那么大吗？我抢他东西了吗？”
　　孟周好笑：“你想和一只畜生讲道理？”
　　“我是想让你好好调教他。”
　　“那可不巧，他是阴曹地府的冥犬，还真不是我的私有物。不然你以为我们这儿哪能如此安静惬意地开酒吧？”
　　曲琪妥协，又看了眼角落里狼吞虎咽的黑犬，叹道：“行吧，比起狗，我更喜欢猫。”
　　“宝贝，我改天给你抓只猫灵？”
　　曲琪两眼放光：“能撸吗？”
　　孟周被他这副生动的表情给逗乐了：“那自然。不过，那样的话，这只猫灵就没法再次入轮回投胎了。”
　　“那太可惜了。”曲琪一脸失望，“还是算了，指不定它下辈子能投胎做人，造福社会呢。”
　　孟周“噗”的笑出了声，他用力拍了两下掌，道：“今天也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关店吧。”
　　说完，曲琪把谈素娟刚才的酒杯收了，拿到水斗里洗了起来。孟周则清点起酒架上的酒和杯子。
　　确定数目准确后，他转头对着还在洗杯子的曲琪，问：“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曲琪认真地用水冲洗着杯子，头也没抬，自然又坚定地答道：“做一个健康的人，继续上一生无法完成的事业。”
　　他把洗完的杯子倒着放回杯架，抬头直视孟周的双眼，墨色瞳仁中充满了渴望，他确认道：“你说过，只要在这里等到我阳寿尽了，便可再入轮回，投胎做人。”
　　孟周笑了笑，点了下头。
　　曲琪像是得到了家长肯定的小朋友，灿烂地笑了起来。

　　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
　　无数的亡魂依然在此间来来往往，奈何桥头却有一间奇异的酒吧，曰“望乡台”，它是这块地方唯一的光明。此时店内的光亮一熄而灭，酒吧重与黑暗融为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