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与采莲女》咏昶

1、贵公子与采莲女1

　　六月，高氏携家返回扬州原籍。嫡子长孙高奉霖由于旅途奔波，染了寒疾，躺在床上一月有余。好不容易康复，便迫不及待的出门游逛。

　　高奉霖向来是个洒脱的，不耐烦轿子内闷气，便悄悄拉开一面帘子，向度江边瞧看景致。

　　此时正值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尧河南岸好风如水，清景无限，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在街道上，曲岸持觞，垂杨系马，如一幅泼墨画卷在眼前展开，心境也慢慢旷达了许多。

　　来福见高奉霖有了兴致，便让轿夫放慢了脚程，一边跟着窗口走，一边为自家公子介绍周围的宅邸。

　　轿子行至河边，正要拐弯之际。高奉霖忽然听见一道声音说道：“诶，你看，那好个美人儿，若能与她春风一度，必定销魂噬骨。”

　　另一道声音猥琐地笑了起来：“你这眼睛真贼，尽挑那顶尖的。她可是我们这一代出了名的西施，父亲还是个秀才公，可惜几年前过世了，留下孤女寡母……他母亲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不然也生不出这样的俏娘子，可惜现在老了。”

　　前头那道声音呵呵笑了两声：“听这话我便知你还未经过人事。兄弟，我告诉你，这女人呐，垂髫丫头终究过于青涩，三十几岁才最有滋味儿。你说他娘守了几年寡，怕是早就干涸成田了，你我只须稍稍逗弄一番，定能手到擒来。”

　　“我还是喜欢小娘子，不过若能二女同行，就是做鬼，我也甘愿……”

　　两人谈得兴起，颇有些不管不顾，身边的小摊贩一边嫌弃地皱眉，一边暗戳戳的偷听。

　　高奉霖平生最厌恶这样的街头无赖，但也不准备多管闲事，正准备叫来福转头离去，忽听一道清脆脆的呵斥声骂道：“好你个没皮没脸的，敢在这里撒野，还想来调戏我，你的梦还不曾醒呢。”

　　高奉霖心道好个泼辣的小娘子，也不知长了何副面孔。一边想着，一边摆了摆手，让来福停轿，向后看去。

　　只这一眼，便让自小阅尽美人的高奉霖看呆了去。只见一身着淡青芙蓉罗裙的女子姘婷地立在一顶乌篷船上，乌溜溜的长发挑着白茉莉朵儿，轻扫峨眉，弯弯的像两道春山，不曾抹着胭脂，愈发显得她妩媚天然，就好像立在洛河上的神女，让人见之忘俗。

　　此刻她插着腰，怒目而视，平添了几分人气儿，但依旧美丽动人。

　　很显然，那两个泼皮被她的话激怒了，破口咒骂：“哪里来的小娼妇，别人怕你老子是不怕你的。”

　　高奉霖见那女子捧起竹竿，向泼皮脚下一扫。泼皮躲闪不及，一直跌到河坎底上，沾了满身淤泥，狼狈不堪。

　　那女子也不惧周围人的目光，就那么站在船上咯咯直笑，脆声道：“不济事的软脚虾，就凭你，怕是得一直打光棍。”

　　高奉霖不禁也摇头笑了起来，慢慢走下轿子。

　　来福有些瞧出自家公子的心思，凑过去介绍道：“这女子名唤沅清柳，年方十六，家中并无父亲兄弟，依着一个寡母而居，时常在这渡口采些莲蓬出售，日子很是艰难。但性情爽直，模样儿，才情儿，性格儿一样不差，又有一个考中秀才的父亲，所以这一带向沅家提亲的很多。”

　　高奉霖怕泼皮恼羞成怒，不管不顾，正要上前将人分开，来福却伸手拦下了，呵呵笑道：“我的公子，自古以来救命之恩才最能打动美人芳心，此时还是差了些火候，再等等吧！”

　　高奉霖对这种做法有些不齿，但终究犹豫了一瞬。果然那泼皮见河岸的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平白在自家兄弟面前丢了大面子，又见小娘子清爽地站在船上，不由得恶从胆边生，蹬着水，游到船边，用力地摇晃起来，语气里满是恶意的说道：“我是软脚虾，可打不打光棍不由你这小娘们说了算。今日咱们大庭广众之下同河共浴，明天我就去你家提亲，到时候你就是不嫁也得嫁了。白白得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可真是最划算的买卖。”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晃得更用力了。

　　沅清流在船上摇摇晃晃，面色吓得煞白，勉强镇定心神一边用竹竿敲打无赖，一边向岸上划去。

　　离岸边近了，更近了。

　　可惜那个无赖根本不给她机会，沅清流身子倾斜，向岸边扑去，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肮脏的触碰并未到来，相反这个怀抱十分舒服，带着顶级香料长期熏染的味道，绵长而又稳妥。

　　睫毛如轻颤的蝶翼，缓缓张开，入眼是轮廓分明的下巴，剑眉斜飞入鬓，湛然的墨瞳射出冷冷寒光，他身上似乎带着一种天然气场，让人不敢放肆。沅清流只觉的一颗心扑通——扑通—— 跳得飞快，慌乱的推开高奉霖。

　　刚刚还大放厥词的无赖，在高奉霖面前抖着身子，缩成一团。

　　高奉霖见沅清流羞涩的低下头绞着衣角，面颊绯红，一双杏眸欲拒还迎，心中如喝了蜂蜜，说起话来愈发的正义凛然。

　　“按照大唐律令，当街殴打百姓，笞三十！聚众闹事，罪加一等！来福，你去衙门请几个差役过来，再访一个有斟酌的刀笔先生，定要叫他吃些教训。”

　　“是，公子。”

　　“你——”无赖眸中喷火，愤怒地起身。

　　相对于无赖的愤然，高凤鸣显得十分从容不迫，声音镇定地说道：“我听你的口音并非本地人，怕是在原籍闹了事儿，来此避难吧！”

　　无赖身子一抖，显然被他说中了。

　　“我劝你老老实实的认罪，此事便既往不究，否则，”

　　无赖心肝儿一颤，扫视一圈，见自己的同伴察觉势头不对，早早溜走了，来福带着抬轿的四个大汉朝自己走来，绝望地低下了头。

　　事情被高奉霖三两下解决后，他在沅清流心中的形象愈发的高大了起来。两人在街头深情对望，一眼万年，周围的景色行人都成为了他们的陪衬。

　　“在下高奉霖，敢问姑娘芳名？”

　　高奉霖清越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沅清流慌乱得都有些结巴了。

　　“我，我叫沅清流，高君换我青牛清流即可。”

　　“沅水剪不断，清泉石上流，好名字！”高凤玲赞叹道，“不知清流家住何方？为免再遇到泼皮无赖，我还是先将姑娘送到家门吧！”

　　沅清流鼓起勇气与高奉霖对视，十分郑重的说道：“高君记好了，我家住在小桥湾，离城十数里，半个时辰的脚程就能到了。我带你过去，高君可千万别忘了地方。”

　　高奉霖点了点头：“我不会忘的。”

　　两人一路携行，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来福远远地坠在身后。

　　只听高奉霖说道：“清流，你的名字很好听，就像长在幽林里的修竹，比那些珠、玉、钗高明无数倍。”

　　沅清流紧紧地攥着衣角，往日的直爽到飞去了九霄云外，有些失落的说道：“我不懂这些，这名字是我爹取的。我爹在世时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不曾教我识过字。”

　　高奉霖点了点头：“你爹的话是对的，女子书读多了，难免会移了性情，不好相夫教子。”

　　沅清流眼睛亮了，雀跃地说道：“我以前还总觉得有些不甘心，既然高君也这样说，那这话定然是对的。”

　　沅清流心中暗暗祈祷，这条路长一些，更长一些，最好走不到尽头，可惜走得再慢，还是到家了。

　　沅清流在小路上站定，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看向高奉霖：“高君，我虽然认不得字，但幼时听父亲念文章的声音，觉得十分入耳，若是以后我要嫁人，也定要挑一个读书人。夜里他在灯下读书，我就在旁边静听，几杆修竹，一壶清茶，再惬意不过。至于家中资产厚薄与否，我都是不在意的。”

　　高奉霖也定定地看着沅清流，喃喃道：“红袖添香，再好不过。”

　　沅清流缓缓后退，像一只敏捷的小鹿绕过了河水，突然又扭过头粲然一笑，挥着手帕高声喊道：“前面那间小屋便是我家了，高君，千万不要忘了。”

　　说着钻进树丛，彻底的消失，

　　高奉霖还沉浸在那个璀璨的笑容里，连来福走到身边都未曾发现。

　　来福见公子呆呆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沅姑娘的意思是让公子你去她家提亲吧？公子的婚事自由夫人做主，可要慎重对待啊！沅姑娘虽是个好姑娘，但终究门不当户不对，依照太太的脾气，最多只能纳做妾室。”

　　高奉霖蹙眉：“我自有分寸，你勿要多言，回去吧！”
　　“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