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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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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苏成之以“被派出外事”为由,被送上不知驶向何方的马车。
苏成之此时的格局,从未想到,她所谓的幸运,被赏识,过初试,录户部,甚至出外事……从一开始,就是被别人挑中的棋子,没有主宰命运的权利,任人摆布。
名利场上,弱者只会被人一口吃掉,骨头都不会吐出来。
她的眼皮跳了几下,越想越不对,心底生出一股恐惧……她才刚领官职,没有得罪过人,可她连正式的录事工作都没有做过,什么事情,需要派她出外事?退一步,若真是需要新人,另九人官职皆高于她,若是什么好差事,又怎会轮到自己?
所以不是好差事。
缩在蓝雀补服下的手,微微颤抖,苏成之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把手握成了拳,用力地握紧,松开,再握紧,再松开。
冷静。冷静。
她需要思考,一味的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再往前想,李经授锦囊,复试淘汰她,应当是一开始就安排好了。李经是使了一个障眼法,让吏部尚书谢蕴道看到了她的“风采”,又确信她不是李经的人。户部尚书权胜,是最早站队二皇子李世的官员。谢蕴道与权胜,官阶相同,极大可能是党派内的竞争对手。如果谢蕴道伸手要她,李经再让她中榜仓部录事,权胜很大可能就不会放她,会让她出任……
这,便是朝堂权术么?
李经所言,真真假假,表面“傀儡太子”,实则是玩弄人心的顶尖高手。
若苏成之所想没错,把她放在这个位置上,一定正中李经下怀。
串不起来。
苏成之紧紧的闭上了双眼。一定还有她没想到的地方。
这是一辆没有车窗,前门挂帘,外观没有修饰的马车,马夫在她抬脚上车时,似是有意背对着她,让她没有看清全貌。
不,这马夫根本不是马夫!
因着她长期做布衣,未能一开始便反应过来。
晋朝阶级礼仪严苛,一个马夫对九品下的官员是要面对她恭敬弯腰而不是背对着她。
马车外人声逐渐嘈杂,莫约是已经驶出玄武大路。
冷静。苏成之再次告诫自己,狠狠用手搓了一下补服的下摆,湿漉漉的手心被擦干净。
倘若常弘所言句句属实,常武被关大理寺很可能是李经主导。
常武有什么值得被李经看中的地方?兵部尚书形同虚设,被人排挤,地位低下,是否李经缺乏同盟,所以拉多一个是一个?
不至于。贸然与常武结盟,不是李经会做的事,搞不好还会让自己的处境更为艰难。
等等。虽晋朝重文轻武,但李经未必重文轻武!
是了,常家军!
李经要的是军队!
就常武在常家军中的威望,李经要借用军队,林尚所言应当属实,常尚书定然是安全的。
依林尚所言,常武“御前不敬”是因为奏盐政。官盐归户部管,点盐看仓皆需要录事!
李经要的是查证户部抽盐利,那么李世要的便是让李经查不出来账目差。
若是需要一个“真正有用”的录事,一个臣服于二皇子党的录事,不会是她,退一万步,真要是她,昨日不会刻意不让她去仓部报道,权胜今日找她也必定至少要就党派立场提点她,甚至威胁施压,好叫她懂事点儿。
所以,户部需要的不是一个“有用”录事。
“被派出外事”是权胜亲口传达给她的,以苏成之的身份,权胜属实没必要亲自出马。
苏成之猛然睁大了眼睛,她被限制了与户部官吏的接触,权胜想让她的存在更加渺小,无人关心,如果由派事间宣布,必定会引人耳目,这样子的话……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因为恐惧,泪水止不住的蓄满了眼睛。
如果她死在去江南的路上,也不会掀起波澜,一个布衣出身,刚上任的九品下官吏,户部也无人熟知,因为没有交接工作,不会耽误仓部的日常运行。一条无关紧要的人命,牺牲她最合适了。和李经一起死。只要李经回不来,李世便是这天下的太子!
她不想死。苏成之浑身颤抖。
她有两个选择。
一是在闹市跳车,人声嘈杂,车内呼救未必会引人注意,可跳下车后呢?她有多大把握那“马夫”不会执意追杀她,她若能侥幸跑掉,还能回去找苏景文和刘晚会吗?她在这个世界的爹和娘会被灭口吗?
二是相信自己对于李经的使用价值还没结束,李经的计划里是有她的。思及此,苏成之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流下来。不,她根本没有利用价值,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她只是被选中的牺牲品!
于权贵,苏成之从头到尾都是蝼蚁。从头到尾。
“啧。”
赶着马的林尚皱了皱眉头。他习武多年,向来耳尖,这苏成之在马车内哭什么啊。他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啊。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晓得哦?一个男人,一天到晚,哪里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情感,搞得他的心七上八下的。
“我不能放弃。”苏成之默念。
说时迟那时快,“马夫”不知因为什么拉了一下缰绳,速度降下来。
机会来了!
苏成之两大步迈过去掀开帘子,也不看外面,双手抱头就准备跳车。
林尚本就准备停车,好生安抚下那人,结果苏成之直接干了票大的,把他吓了一大跳。林尚赶紧伸手箍住那人,一个使劲,把她又扔回马车里,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进车内,一手捂住苏成之的嘴,忽略掉手指上的湿意,另一手将胡子撕扯下来,压低声音。“是我。林尚。”
苏成之反应还很快,双手扯住林尚的手掌,只是因着力量差距,没将其扯开了去。她欲意手脚并用,用脚踹那人前胸时反应过来,嗯?林尚?
再一看,撕了胡子那人,真和林尚有个七八分像。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林尚形容不出来。湿漉漉的,瞪的大大的,充满了惊慌,恐惧,又有一丝决绝,狠劲参杂在其中……让林尚想起自己的幼弟,心下一软。是了,苏成之才年十四,只是个半大少年。
没办法。林尚弯下腰拍了拍苏成之的后背,生硬地哄了句:“不要多想,你是安全的。”
这一拍不得了,苏成之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后背火辣辣的痛。林尚手劲究竟是有多大啊!她忍不住瞪了林尚一眼。王八蛋。
“不要闹。赶时间。”林尚向来干脆利落,将胡子粘回去,转身就上了马,仿若一切没发生过。
苏成之保持仰躺的姿势,平复着心情。
也就是说,李经留她。
可她何用有之?
莫约两柱香时间,林尚将车驶入位于城北偏僻处,临安城内最不打眼的一个小码头,主要用于停泊一些渔船。车轱辘扭转,在黄泥地上擦出浅浅的印记。林尚在外头低低叫唤了两声,苏成之都无应答,他一把掀开帘子,落入眼前的是因着空间不够,睡得歪七扭八的苏成之。仔细一听,还有鼾声。
林尚在嘴角一抽,年少无知,心真大啊。
他低着头,嘴形微动,两声鸟鸣似是从树梢上传来,一声长,一声短。码头附近的一乌篷船轻轻摆动摇橹,循着位置靠了岸。
林尚伸手拍苏成之的脸,只一下她就醒了……被领着上了乌篷船,就在她以为要一起走的时候,林尚在她耳鬓压低声音说了句:“不会有事。”转身就跳上岸离开了。
留苏成之一人看着船夫不疾不徐的背景,在秋风中萧瑟。苏成之被林尚拍过的左脸红了一片……她忍不住小肚鸡肠的揣测,究竟是林尚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还是林尚根本就是想借机打儒生啊。
不,不是谁都像常弘那般,林尚怎么说都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了,应该是没那种特殊……癖好。
苏成之算不准时间,一人坐在乌篷下,只看见远方碧海蓝蓝,渔船由多至少,直至再也听不见渔民劳作的声响。
海水流动的声音,摇橹摆动的声音……
而后这艘小小的乌篷船轻轻撞上了静杵在海中的商船上,有软绳爬梯被放了下来。
“你可以去了。”是船夫沙哑的嗓音。
苏成之内心实在忍无可忍喷了脏。卧槽,在海中央,鬼知道没有安全措施我爬到一半脚滑了会怎么死!
可是我要赖着不去,回头也是死啊!
卧槽,根本没得给我选啊!
脚趾头在罗袜里转了一圈,苏成之近日穿的棉麻鞋,若是打湿了,滑得很,她稍作思索便将鞋袜褪去。
海风刮起来,又潮湿,又冰冷。
苏成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她在这个朝代是多么渺小,像是一颗蜉蝣,独自漂浮在空中,她的喜怒哀乐,无人问津,无人在乎,掀不起波澜。
等她终于战战兢兢地翻过船壁,精神一个松懈,没有站稳,便跌落下来。
落地时脚踝在木质的甲板上狠狠擦了一下,疼痛感瞬间传来,苏成之倒抽一口凉气。
鼓起的船帆,赤着膀子的汉子在她周围卖力劳作,没人得闲抽空拉她一把。
甲板上专门搭了一开敞雅间,李经披着裘坐在主书案上,周围有几个身穿军服的将士正围坐着他讨论些什么。
不经意的一抬眼,他就看见了撑着手肘站起来的苏成之,和她光着,踩在甲板上的脚。
“晶莹剔透”。李经无来由地想起这个词。
他就看着这样一双脚,生生走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复习一遍林尚第十九章说的话:“常武因为上奏户部尚书权胜抽盐利,坏盐政,以‘御前不敬’为由暂关大理寺,听候发落。兹事体大,晋朝每年近半收入都来源于盐政之惠,晋太宗下诏由太子李经亲自前往江南调查,户部抽调官员协同,江南巡抚辅助办案。”
执子:铮铮铁骨苏大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