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静悄悄》白熊有只小海豹

32、第 32 章

　　明溪像是再一次被魇住了。
　　那木鱼一声一声的，忽然就叫她动弹不得。她在安静的佛堂正中跪坐着，莫名就想到慧达师傅说的，她与关昀逸有缘。
　　缘分这东西，母妃常说，不过她往往说的是孽缘。比如她和父皇。
　　画本子里也有，长居深闺的大家闺秀，和墙外偶尔驻足的失意书生，一朝相对，便是孽缘。
　　常年活泼的一国公主，和敌国俊秀的皇子，一朝兵戎相见，便是孽缘。
　　……
　　她太迷茫了，甚至不知道若是她也同什么人有了缘分，那该如何是好。

　　面前的镀金佛像用那一贯慈悲的面容俯视着脚下跪着的人，看久了，她便从中悟出了些许嘲讽的意味。她先前从未仔细打量过佛像，每年佛诞日都会参拜，可她总是瞌睡贪玩，从未上过心。
　　如今一旦宁静下来，她觉得自己像是个顶顶透明的人，被天上的神仙一寸寸打量。
　　有个人问她：“你是谁？”
　　“季安择。”她回答。却下一秒愣住，季安择是谁？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怎么会说的这么顺口，像是说了千遍百遍。

　　“今生吾命难安，择其长远。”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叫季安择。”

　　浮在半空的关昀逸心里猛地一空：季安择!
　　十四年前，有人在他面前哭着喊的名字，可不就是季安择？
　　可季安择，十四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十四年前。北疆都城长遥。
　　关昀逸是平阳王四岁的独子。他正穿了一身脏兮兮的骑射装，与皇宫森严的氛围格格不入，带着他宝贝似的小弓箭蹲在湖边的一棵树后面。
　　古木参天，需得好几人合抱才能拢住。
　　大树的另一面，坐着几个同样年纪的男孩女孩。其中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手上举着精美的长弓，瞄准被冰封了的湖面上栖着的一窝鸭子，倏地放箭，却遗憾地擦着鸭子而过。
　　旁边小女孩却拍手称好道：“卓哥哥真乃英雄，第一箭便险些命中。也不知平城来的那小乞丐哪里来的胆子，敢和太子哥哥比箭……”
　　“这算什么。”男孩不耐烦地又取出一只箭，搭在弓上。
　　旁边另一瘦高男孩笑道：“那可不，太子殿下是北疆的太子，箭法是陛下亲自教授的，岂是哪里来的杂种能随意比较的。”
　　“就是……”
　　“杂种……”
　　“就是个小乞丐……”
　　周围的小孩纷纷附和。小孩子的嗓音最为尖细，骂起人来也格外刻薄。
　　关昀逸蹲在树后面，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袍子，上面沾了好些尘土，怎么擦都擦不掉。一时间恼怒不已，越发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提出要和这群达官贵人子弟比试箭法了。连一把像样的弓箭都没有，他拿什么来比呢？这么一想，他连露面都不肯了。只蹲在原地，死命朝着远处射出一箭，却因着木头草草刻制而成的弓箭不够笔直，飞出去没多远，就朝下直落，砸在了一个人的脚下。
　　那人没留神，甚至还一脚踩了上去。
　　“哎呀——”竟然是个女的。
　　关昀逸一惊，大树后面的一群人也吓了一跳，一群小孩朝这边看。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一身天蓝色裙装，头发以玉簪挽着，戴着条面纱，只露出一双杏核般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脚下的小木箭。像个仙女似的，腰间一条墨色腰带绑了个蝴蝶结，衬得纤腰不足以握，几分仙气，几分诡异。却难得和谐。
　　关昀逸红了脸，几步小跑过去，想要捡起那支箭，却低头看见了自己手上和袖口的泥，一下子又羞又恼。
　　那姑娘似乎说了些什么，他也没仔细听清，只捡了箭，转身就跑。心中想着：这宫里，何时竟有了如此容貌的仙女，想必是皇叔新纳的妃子吧……

　　他出生在平城，母妃去世后，北疆与东陆边界不太平。父王平阳王挂帅出征。临行前，皇帝下旨，将他接到皇宫暂住。
　　他没了娘亲照顾，也没父王保护，宫里的太子公主见他不爱说话，个头不高，对他也是颇多欺凌。父王出身军营，教导也大多是君子不拘小节，或者男子汉大丈夫之类的糙汉言论。所以他总是一身脏兮兮的样子。
　　但自打那天起，照顾他的宫女发现，这小世子就跟转了性似的，出门前总要换了衣衫，叫她细细梳了头，才肯见人。

　　后来他暗中留心，果然又遇见了那天的姑娘，听说她叫季安择，是一个世外之族的族人。因为皇帝近日旧疾复发，特意被请来为皇帝治病的。
　　原来不是妃子。
　　他暗暗松了口气。

　　季安择是个很奇怪的姑娘。她和宫里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样，她从来不穿大红大紫的衣服，一身蓝色裙子，像多开在悬崖上的蓝色花朵一般，又孤高又冷漠。而那玄色的腰带，是最为合适的点缀，却也像令人窒息的枷锁。
　　季安择身边有个样貌很美的女人，脸上有块胎记，十分显眼。季安择叫她抒姨。
　　抒姨性格温温柔柔的，每次看着季安择的样子，就像捧着一块绝世美玉，生怕磕了碰了。可有时候，她却会十分奇怪地望着季安择，像是个多年的老友一般，神情莫测。
　　这奇怪的矛盾是无解的。

　　有一天他蹲在一处安静的地方读书，却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鬼鬼祟祟朝着膳房跑去。
　　放了书，他也猫着腰，跟在那人背后溜进了御膳房。然后在那不小心下了凡的仙女塞了满嘴糕点后，不小心弄出了点动静，果然看到那仙女满脸惊愕的神情。
　　她面纱卷了卷捏在手里，眼睛大大的，长的很是顺眼。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连同整张小脸都被罩住。他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像母亲一样温柔让人心安的怀抱，以及锁骨上露出的花状图案，六瓣花瓣层层叠叠展开，是一种从没见过的花。
　　“嘘——你不要声张，姐姐请你吃点心……”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他五岁生日的前一天，他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一把剑朝他刺来，连同忽然冲过来的季安择，一同被对穿。
　　昏迷前，他放佛看到了地狱来的黑白无常，在他面前盘旋，最终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