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沦陷》芝麻流心馅

20、盘旋·雨伞

　　梁康沉重地倒在黑色的大床上。
　　那年从上海回到清华，他开始心无旁骛地钻研建筑学，完成作品的压力时常让他彻夜睡不着觉，只能靠药物维持正常的睡眠。
　　可今天徐季扬却说，表白是故意逗她的，因为看到他特意从北京来，觉得很好笑。

　　思绪久违的混乱，梁康伸手关掉闹钟。

　　午后北京。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她么？”徐季扬勾唇反问。
　　梁康凝视着他，“没错。我们都记得，年轻时很容易去迷恋，某个特定讨厌鬼，或者是喜欢的人。”
　　徐季扬：“好像是废话。”
　　梁康：……
　　梁康耐心地说：“本来我是想等她气消了，再去把她哄回来的。”

　　原来你也无法守口如瓶，打死也不肯说。
　　徐季扬思忖，当时自己被张唯然唬住这件事很诡异，仿佛在拍校园恐怖片。

　　“祖父去世后，姑丈赌博输个精光，她的姑母气倒，不到三个月也跟着死了。”徐季扬叙述着。
　　梁康屏住呼吸，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姑母生前一直虐待张唯然，过年聚餐都不让她上桌吃饭，继祖母把她节日的礼品当垃圾扔掉，又打又骂，简直是封建家庭！”
　　“幸好死的死，分的分。”

　　“后来呢？”梁康追问。
　　他顿时发现自己也是张唯然生命中封建古板的那类人，很后悔，只是表现的不那么明显。

　　“我跟随好友吊唁，看着张唯然把骨灰盒放在灵位上，根据遗嘱，她继承了厂房和一堆……废弃腐烂的木头。”
　　徐季扬说到这里顿了顿，“卡里还有一笔丰厚的贷款，据说是她的读书钱。”

　　“一个女生守着两条命的财产，幽灵般四处游荡做生意，我们都无能为力，也许这也是种艺术，商业情怀。”
　　徐季扬有点为难，其实他想骂张唯然现实，但放弃留学为国效力的行为是很高贵的，大概很少有人能经受诱惑。

　　梁康拿出手机，搜索木材厂的公司信息，果然看见法人名字是张唯然，关闭时间是去年。

　　黑暗中，眼前依然闪烁着嘈杂、夹带情绪、做旧的画面。
　　耳朵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两个身影越靠越近。
　　面容模糊的女生用肩膀撞开徐季扬然后跑开。
　　徐季扬缓缓放下摄像机。
　　而他，明明立在原地，却反复地看着这幅场景，不断循环。

　　渐渐地，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你说什么…”
　　“……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我……”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
　　对，是女生闷闷的语句，“我不要，这一点也不好笑。”

　　很久以后，女生的样子梁康再也记不清楚。
　　她叫张唯然。
　　“你名字真好听，梁思成和康有为，你一下就占了两个。不像我，姓张的就没有什么历史名人，我都没有人生的偶像。”

　　唯一的唯，然而的然，一看就是被父母疼爱的独生女，其实没必要羡慕他的名字。
　　“不会吧，你这么喜欢画建筑，怎么就画了一幅？”阅览室里，女孩笑眯眯地说。

　　终于他再也受不了记忆反复的折磨，费力地从床上坐起，从抽屉里拿出安神的药，喝水吞了下去。
　　梁康安详地睡去。

　　窗外乌云密布，阴晴不定。
　　这天，老板又没有来。
　　小吴忧郁地画图，还有工程还要赶啊，老板！

　　另外一张办公桌上，张唯然百无聊赖地浏览网页。
　　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来了，连上无线WiFi，网络世界真是丰富多彩。
　　屏幕右下角时间已经到了五点钟，该下班啦。
　　反正没有人关注她，张唯然习惯性地点开招聘网站投简历。

　　又有许多企业发出了新的岗位页面。
　　真的好多啊……
　　都是比较知名的公司呢。

　　张唯然眨眨干涩的眼，试图放大网页看得更仔细点。
　　一片阴影挡住了她头顶上的光线。
　　张唯然抬头望去，却看到梁康冷淡到极致的脸庞。
　　吸——
　　张唯然害怕地屏住呼吸。

　　时间滴答滴答溜走。
　　她双手胡乱地把笔记本电脑盖上，红着脸低头不知所措地说，“我……”
　　我刚被小吴收买了，他送了我一个空气加湿器！！！

　　这可不是上班开小差的问题，而是对公司毫无忠诚可言地被抓了个现行。
　　她正想辩解，其实她也收买了小吴，抢了张信用卡打折电影票。

　　梁康却直接路过了她。

　　以为他要发号施令，小吴期待地望着老板。

　　梁康在办公桌上稍作整理后，转身呼吸干燥沉闷的空气，伸手打开玻璃窗锁通风。
　　他听着傍晚划破幽静竹林的鸟鸣声，干脆利落地望向格子间，“下班吧，晚上请你们吃饭。”

　　香古楼，一家中式茶餐厅。
　　精致丰盛的菜品很快上齐了，梁康拆开筷子，小吴已经夹了一口肉放到碗里吃起来。
　　张唯然拘谨地坐在梁康对面。
　　这顿饭该不会为了欢迎她这个实习生的吧。
　　可是，他们怎么都不说话。
　　张唯然不安地偷看梁康，捏皱了膝盖上的棉质白裙。

　　“老板，这家店味道真不错，比我们平常点的外卖都要好吃。”小吴开心地评价道。
　　梁康把饭盛好，放下饭勺，说“大学一接到设计的项目，回家后我就会在这里请父母吃饭。”
　　“对哦，你是苏市人，”小吴边吃边点头，质朴地笑着说，“老板，你本科从清华毕业，第一次见你我还以为你来自北方。”
　　“我的大学同学都留在了北京。”梁康夹菜就着饭吃。
　　小吴好奇，“老板你为什么不也留在北京？”
　　握着筷子，梁康修长的手指僵住了。

　　张唯然松开握紧的双拳，疑惑地望向梁康。
　　他曾说过想学术育人。
　　如果想当老师，学历自然是越高越好，甚至继续读博士。
　　为什么会出国读完硕士就回苏市创业呢？

　　梁康说，“在国外我很怀念苏市。”
　　他继续沉默地吃饭，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好吧。张唯然放松下来，也拿起筷子夹菜吃。

　　她小心地在糕点中夹起一块，含在嘴里。
　　好吃！
　　又糯又甜，还非常好看。
　　张唯然舍不得再吃，她准备再舀碗汤喝就管饱。

　　小吴无所顾忌地说，“我也想出国念书，可惜家里条件不允许，就只能在苏市读研究生。”
　　出国……
　　张唯然突然没了胃口。
　　大二时，她也有机会可以出国，可惜爷爷生了重病，家里顿时没了积蓄。
　　而为了留学而考的雅思证书，也被盛气凌人的谢琦雨说成是读预科的黑历史。
　　张唯然低头木讷地搅拌汤勺。

　　“我申请了剑桥的全额奖学金，所以没有造成很大的经济困难。”梁康说。
　　“奖学金很难申请的，我还是踏实地继续在国内读书吧。”小吴笃定地说。
　　梁康却建议，“如果真的想留学，也许你可以尝试出国读博士。”
　　“不用不用，”小吴连忙摇头，“老板，我喜欢苏市，我想留在苏市。”
　　“好。”

　　饭后梁康开车送他们回家。
　　天空轰隆隆作响，刷地下起阵雨。
　　小吴打开车门，撑起伞后迈一大步踩到地面，在雨中礼貌地告别，“老板明天见。”
　　“明天见。”梁康说。
　　小吴随即关上车门离去。

　　车内只剩下梁康和张唯然。
　　许久，梁康问，“你家在哪里？”
　　这是今天他第一次与自己交谈，张唯然有些紧张地说，“兰城花园。”

　　梁康打开导航，静默的空气里终于有了机器内置的提示音。
　　一路上，他再也没有和张唯然说话。
　　车开进小区里，由于张唯然没有带伞，她只好指导梁康把车开到所在的楼前。
　　“谢谢！”张唯然淋着雨关上车门。

　　梁康目送着她一边遮着头发躲雨，一边跑进楼。
　　不一会，第三层楼右边的公寓里，客厅的电灯亮起。
　　疾风骤雨吹打后，张唯然放下笔记本电脑，扶着椅子打了个喷嚏。

　　好冷。
　　她不禁抱起自己。
　　没想到夜里气温下降到这么低。
　　必须先洗个澡，换件干净的衣服。

　　半个小时后，张唯然洗完澡吹干头发，突然有人按门铃。
　　她披着外衣打开门。
　　橙色的暖光下，是梁康冷冰冰的脸。
　　是他。

　　张唯然一愣，窗上的水珠练成线，外面还下着大雨。
　　“我不希望员工感冒，”梁康拿着雨伞，像在对陌生人说话，“你的伞以后记得拿好。”
　　张唯然接过熟悉的雨伞，晕乎乎地说，“谢谢老板。”

　　话音刚落，梁康转身就走。

　　她在原地捧着雨伞，细细品味梁康对自己说的话。
　　我不希望员工感冒。
　　员工……
　　他是只把她当员工么？
　　张唯然顿时有些惆怅。

　　她正低头想着，他突然返回，身影压在门框上，“乖一点。”他心疼地说，话里似乎带着乞求。

　　张唯然愣，抬眸望向那道温柔的白月光，不由得屏住呼吸。
　　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委屈的控诉。

　　他的眼神正落在她额前，梁康伸手把她湿漉漉的发丝撩到耳后，捏了捏她发红的鼻尖，有点不舍，“我走了，明天见。”

　　张唯然回神，再次望向他干净利落的背影，“明天见”三个字哽在喉里。
　　她缓缓关上门，按捺不住的心动。

　　这时，桌上手机铃声响了，张唯然打开看，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明天上午九点跟我一起去见客户，梁康。”
　　“好的。”张唯然立即打字，这时她突然想起，明天是周末。
　　这是周末要加班的意思么？
　　又有一条新的讯息——“我来接你。”
　　“好。”张唯然默默地回复。

　　万一明天不止是见客户，就和约会一样，只有他们两个人……
　　张唯然抱起枕头开心地躲到被子里。

　　次日九点，梁康如约把车开到她家楼下。
　　张唯然穿着蓝色丝质的衬衫，白色的西裤，还拎着一个帆布袋，十分像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
　　轻快地来到车前，她自然地打开副驾驶的门，却发现座位上早已堆满了公文包和文件夹。

　　“坐后面。”梁康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道路说。
　　好刻意的疏远。
　　为什么不收拾一下副驾驶的座位呢，张唯然虽然这么想，却也只好关上车门。
　　坐进车里，她不禁盯着副驾驶的位置发呆。
　　是啊，那一直是小吴的座位，没必要特别地为她整理。
　　她不得不如此承认，心里被打击得有点难过。
　　也许昨夜他送伞的意思真的就是把她当员工，单纯地也不希望员工感冒吧。

　　可他亲昵的举止又代表着什么呢？不希望她离职吗？
　　张唯然黯然神伤。

　　市近郊，两个人驱车来到一栋别墅前。
　　张唯然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梁康身后，别墅的女主人打开门，她别开生面地说，“你们来啦。”
　　梁康莞尔，“是的。”
　　“快进来吧。”女主人热情地说。
　　张唯然走进别墅，却意外地发现招呼他们的女主人她认识。
　　原来，这次的客户是他们曾经共同的同学和班长，蒋琳。

　　真是不期而遇，张唯开心地说，“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刚结婚，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蒋琳见到她却有点藏不住的尴尬，“谢谢你。”
　　客厅里，冯铮坐在蒋琳旁边说，“我们准备搬出这套别墅，跟父母分开住，但要搬进的新房是二手买的，想拆掉原来的装修，重新设计婚房，至于装修预算没有上限。”
　　两人新婚燕尔，冯铮更是拥着蒋琳，她甜蜜地笑着说，“是的，因为房子买的很便宜，所以希望好好装修，住的环境稍微好些。”

　　梁康说，“放心，无论是整体外观造型，还是室内装饰，我都会把新房设计到理想的水准。”
　　“那太好了，”冯铮对梁康的实力没有疑问，“过会我们就去具体的房间看看吧。”
　　“别着急，反正现在时间还早，要不先在我们这里吃顿中饭吧。”蒋琳挽留道。
　　梁康站起来说，“不用了，我们直接去吧。”
　　他还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蒋琳笑容僵在脸上，缓缓抚平。
　　见他去意已决，冯铮和煦地说，“也行。”

　　两个人随即出门开车，张唯然跟在后面，却被蒋琳拉住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呀？”她微笑着，“放弃银行的岗位，留在他身边。”

　　张唯然木讷地望着她俏丽的脸。
　　蒋琳目光流转，“他那么优秀，又那么高傲，所以我对你很好奇。”

　　张唯然不由得攥紧肩上的帆布包，垂眸说，“我没有做什么，就是面试了他的公司。”
　　脑海中回想起他冷冰冰的态度，俗话说职场失意，情场得意，可张唯然啊张唯然，没想到你不仅事业很失败，连追人都弄得那么不愉快。
　　心像被重重射了一道箭，疼的厉害，

　　“怎么还不过来？”冯铮阳光地从车里探出头喊她们。
　　蒋琳应声走去，张唯然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最后一个来到车前，张唯然看了看后排的座位，已经坐着冯铮和蒋琳了，和他们挤在一起未免太失礼了，她只好又来到副驾驶旁，可是副驾驶的座位上依然堆着公文包和文件夹。

　　想起梁康冷淡的语气——坐后面吧。张唯然开车门的手滑了下去。
　　她站在车外赌气地说，“我不去了。”随即低着头看着地面一步一步地走开。

　　梁康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松了松。
　　他多么想她主动说一声，我想坐你旁边。可她没有，甚至闹情绪要离开。
　　在她心里，她只想把他当成老板吗？只是为了一份工作接近他的吗？

　　“她怎么了？”冯铮不禁问。
　　蒋琳温婉地说，“可能身体不舒服吧。”
　　梁康望着车窗里远去的人影，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立刻冷冰冰地说，“我们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