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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如灰 ...

  •   夜色浓稠,一人立于雪地里,隔着重重人影直直看来……。
      火势骤起,血色漫天,他嘶声力竭:“过来!”
      蓄泪的双眸渐渐闭合,光华瞬间枯萎如灰,再不可追……。

      “过来!”
      燕均秋猛地睁开双眼。
      血红的帐顶绣着纷繁复杂的图案,色彩艳丽,丝丝缕缕千般袅绕,他直愣愣地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竹梅双喜图。
      心中顿时空荡绞痛。
      “谢天谢地。”柱子吊了半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太医收了银针,“急火攻心之症,多加休养即可,切忌再忧急过度。”
      燕均秋在床上定定地躺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吩咐:“把那两人带上来!”
      柱子作为心腹,自然明白那两人便是白日里在车上的两人。主子明明要娶的是福安,可送来的是却是福宁,心心念念多年的人没能嫁过来,难怪惹得主子大怒,只是这一下子昏厥倒有些过了,大不了再让珉楚把人送过来嘛。
      他出门传讯后回到屋里,众人已被挥退,燕均秋一人坐在床沿,脸色白的可怕,眸子沉沉,问他:“那日让你去唤大夫,你唤了没有?”
      ……。
      洪先生作为从龙之臣已升为禁军首领,一等卫、天子近臣,乃当今燕朝新贵,燕都最为炙手可热之人。
      他亲自提着两名“刺客”见驾。一进屋就听见柱子抖着嗓子道:“奴才想着公主乃府中主子,不见了自会有人来寻,若当时奴才去叫大夫,实在担心惊动了公主府,误了公子回燕,这才没有唤大夫。”
      “你居然违令!她那时在日夕院已重伤昏迷,你居然还敢违令!”这素日威严的声音,此刻盛典怒中已然裹挟了深重的惶恐。

      圣上突然昏厥,洪先生先前已狠狠“询问”过两名“刺客”,知道福安已死在一年前的大火中,只是不明白为何公主府几千人,偏偏死了最重要的主子福安。现在听了这么一耳朵,转念一回想便全明白了,一时间眉眼全都耷垂下来了。
      燕均秋抬眼瞧向来人,目光在洪先生身上顿住,厉目沉沉,声音如锯干而尖锐:“火是你放的!”公主府向来守卫森严,且府里的人皆是忠心老仆,断不可能去纵火。那晚逗留在公主府的外人唯洪先生一人尔。福安向来厚待与他亲近之人,因而洪先生在公主府从来是来去自如。可就是这份厚待却让她丧了命!
      燕均秋单手捂胸,闷痛地几乎喘不上气来。
      “臣并不知那日公主在屋中,要不然……”
      “你们……。”燕均秋张着嘴想要狠狠训斥竟无以言对,呼吸早已凌乱,一下下地愈来愈艰难,终是自己狠心把昏迷的人独自扔在那里……,眼前一片昏花虚无,什么都是空。

      “原来火是你们放的,人也是你们杀的。”福宁气愤哭喊,她已然被逼到绝路再无顾忌,自福泰被逼自尽后,她总是缩着,好不容易定下亲事,也因着和亲被逼着毁了婚约,作为珉楚之公主,堂堂楚皇亲女却要掩人耳目行那龌蹉的替嫁之事,让她怎能不伤心绝望,反正在被送来的那刻便作了一死的准备,但即使是死,她也要剥下他们虚伪的嘴脸,哪怕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你们早就跟那苏家贱人串通好了,苍岩山上狼群没能咬死福安,你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最后干脆放火烧死了她。而姓苏那贱人在苍岩山上被父皇禁卫军救起后便留在了宫里,因献计有功步步高升,如今怀了身孕更被封了后位。她逼死了福泰说她通敌;又撺掇父皇把母妃囚于冷宫,甚至还打算将福安横死的罪名按在母妃头上,逼本宫前来和亲。福安明明是你们伙同她害死的却叫本宫与姐姐、母妃替你们受过!”
      洪先生有心辩驳,但瞧见燕均秋这副要死的样子,心中隐有猜测,一股冷气从脚蔓延至头顶,他怕是已犯下大错。放火原是可为可不为的事,但那时他一是为了掩盖主子的行迹让公主府无暇顾及主子的离开,二则是为了出口气。洪先生心中清楚得很,主要还是为了出气,他甚至连房门都没开,直接纵了火。可谁想会真害死了福安。
      夏长生见燕均秋脸色灰败,失了魂魄般茫然僵立在屋中,心中不免诧异,这人怕是面恶心软,心口不一了。如今乍一听到人因他而故,怕是一时间受不了。这人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要当场血溅三尺了,哪里还有命回,弄不好还要拖累刚受豁免的家人。他抑制住心底泛起的寒意喝住福宁道:“休要胡言,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岂能断定是福安公主!公主府戒卫森严,寻常人不得出入,便是大皇子与二皇子也得通报允许方能入内。而公主更是重中之中,人不见了,早就应去找了,怎么到火灭才发现?”
      夏长生这么说着,心里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有据。私心里,他也是极不希望福安就这么故去了,不说别的毕竟是福安在自己最艰难时扶了自己与家人一把。
      这话问得福宁一时语塞,思忖片刻才道:“假不了,那尸体上有北疆虎符。”
      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是带在身上,贴身藏着的。
      福宁再次肯定:“因着这虎符,父皇认定了这是福安。”
      大家都认定是福安。
      她这一默再加几句话,倒让那心如死灰的人活过来半口气。
      那日福安的衣服一件件都是他亲自穿上去,哪有什么符?!
      这符不知是后来被人放上去的,还是原本就不是她!
      决不会是她。
      定然不会是她!定然是有人找了具无名女尸假装是她,哄骗了世人。而她定然是在生他气所以躲起来了。
      燕均秋在屋里焦躁地转了几圈,猛地扭头吩咐道:“朕要出门。”
      没头没脑一句话,这是要当甩手掌柜了?!
      这可不行,他继位不过一年,根基未稳,怎能说走就走!天子出行乃家国大事,更何况看样子是要微服私行。
      洪先生慌忙爬起来,没等他站直,一阵冷风刮过燕均秋已跑了。
      候在宫门口焦急的臣子们,只见疾风刮过,他们的新皇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血复活,凛冽得如雪山冰川,冰冷高峻,哪还有一点病态。见了众人,只说了句:“朕需出门几日,有什么事臣相并几位尚书商议着办。”
      众臣还未在这道旨意中反应过来,圣上已马蹄一撅,不知所踪。

      珉楚福安公主府因着公主的出嫁冷清了不少。
      守门的二位侍卫斜倚在立柱上打着旽。新年刚过,正是春寒料峭时分,夜风吹过,侍卫不免裹着头脚缩了缩。
      实在有些冷,一位侍卫打了个寒颤,惺忪的眼忽地撑开……。
      玉冠华服,身量清矍瘦长,眼形状若橄榄,眼珠黑白分明,在府门口的风灯下,瞳仁更是黑得如浓墨。
      侍卫忙站直、俯身、行礼:“侯爷!”
      这位平阳侯沈侯爷原来可是公主府管家,当然现在也算是,除了出嫁的公主,公主府由他说了算。且公主已有很久不现身,公主府内事务均听他一人之言。
      一年前,公主府大火,公主受惊病倒,准驸马萧子风连同府中那无数面首都逃得不知下落,只有这位有情有义的沈侯爷留了下来照顾病人,将府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圣上为了嘉奖他,令平阳侯重新认回儿子,将爵位传与他。
      遂如今的沈钰是福安公主府的侯爷管家,圣上近臣,楚都新贵。
      沈钰瞧了眼两侍卫,脚步微顿,点头“嗯”了下,便进门了。
      侍卫松了口气,向来驭下严厉的沈侯爷今日不与他们计较了。
      也对,公主都已远嫁了,府院已空了,还管个啥。再者他们都是圣上的禁卫军,严格说来也不归他管。
      公主府里的侍卫在那夜交战之后害怕被清算都跑了,大部分奴仆也已遣散。
      府内空旷、寂寥。
      沈钰沿着玉径一路到了主院。
      屋院打扫得十分干净,只是缺了花香,没了人气。
      他推开屋门,在屋里转了几圈后在妆奁前坐了下来。
      屋内烛火未明,窗外月华如水。
      浅杏色的帐缦在月色中只剩下了个微晃的轮廓,帐缦后再见不到那道纤影。
      沈钰打开妆匣取出一柄短刃,短刃出鞘,只一指宽,中间血槽绿光幽暗,饮血之刃。
      沈钰端详了半天,喃喃自语:“你明明已经不在了,可偏偏要让别人以为还活着,正经连个葬礼供奉也没有,可嫌冷清?你何苦招惹苏霏这样的人,她本就是那位寻来对付你的,千里驱狼不过是为了探铁甲卫是否在公主府。这沾了毒的饮血亦是她送你,诱你取血送命。如今他人生得意,而你却孤单长眠,你……可悔了?”
      独坐片刻后起身出屋。
      屋外弦月如钩悬在树梢,树下一片暗色,唯有枝头那几片刚冒头新芽映着月华。
      沈钰突然长叹一声:“时辰不早,苏府寿宴也该结束了,那两位贵客也应当回了……。”

      苏老太爷的八十寿宴,因着帝后亲临成了这楚都当中头一份荣耀。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苏老太爷领着全家恭送圣驾。
      楚泽昱年近六十依然精神情奕奕,身边的小苏后挺着七个月的孕肚脸色红润娇妍动人。
      听着各种赞贺声,楚泽昱酒风上头,人有些飘。
      不顾众人在场伸手摸了摸小苏后的孕肚,轻挑得意:“这是朕的嫡子。”
      苏家人与前来贺寿的宾客一肃之后,自是明白这句话的份量,赞贺之音更加不绝于耳。
      “皇上!”小苏后九分羞一分恼,这一声唤得辗转起伏。
      楚泽昱酥了骨头,揽着人再度摸了摸,笑道:“王太医说的还能有错?”
      王太医凭着脉象曾断言此为男胎,也因着这一句话得到小苏后另眼相看,枕头风一吹短短几月步步高升,成了正四品太医院院正。
      大皇子朝二皇子觑了一眼,两人斗了几十年竟被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给捷足先登了。
      二皇子一双眼狠狠瞪着小苏后的肚子,真想把他给瞪没了。
      大皇子脑中已划过无数这孩子的死法。
      兄弟两人相视无言,终是殊途同归。
      楚泽昱双腿打滑,不要宫人扶持,偏偏要靠在小苏后身上让她扶着。
      软玉温香。
      这小苏后粗看时也不觉得惊艳,待收在身边了才真真让人溺了进去。年轻娇美,聪慧过人,献计献策,为他解决了福安这个心腹大患。
      有了那把淬毒的饮血刃,又有焦尸上的北疆虎符,楚泽昱比谁都断定,那个与她父皇一般色令智昏的福安已死。如今边塞要隘已顺利换上了自己亲信,一切尽掌。
      便是溯燕来跟他要福安也被小苏后打发掉了。
      小苏后道:“那燕均秋不过是在公主府受了屈,要出口气罢。如今福安已死,圣上再赔他一个公主,表明诚意说明缘由,一个亲生的公主总比侄女更稀罕些,等他气顺了,便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再者,如今北疆都是圣上派去的精兵良将,若两国真要一战,胜负还未可知呢,珉楚何俱?”
      果真,依了她之言,溯燕迎了个假福安如小石子投入一潭子死水中动静全无。燕均秋深恶福安,知道了她的死讯,合该感激他才对。哪会再顷国一战?
      楚泽昱由着小苏后扶着,在众人的赞声中施施然往仪驾走去。
      “噼噼叭叭”鞭炮骤然响起。
      楚泽昱顺着众人眼光瞧去,只见巷子尽头,有一串鞭炮顺着高高的房檐挂下来,“噼噼啪啪”响个热闹。
      不知道是谁家放的。虽然扰人倒也算应景。
      数十名禁卫军已气势汹汹向前跑去,高喝:“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楚泽昱刚想喝回禁卫军,只觉得腹中一凉,低头一看,箭羽振翅,箭身已穿没入腹,他还没来得及感受痛楚,鲜血涌出。下意识抬头,只见苏府高檐之上,弦月之下,一人轻盔银甲,银巾覆面,手执长弓,闪身回首时露在月色下的双目冷冽如修罗冰刀。
      铁甲卫!
      心中一恐,眼前已黑。
      “圣上!”站在身边的近侍慌忙扶住,尖叫,“圣上中箭了!”
      “霏儿!”苏母悲嚎奔出。
      小苏后当胸一箭,穿膛而过,已然气绝。
      双箭齐发,方向不同,力度不等,唯先皇的铁甲卫可行,唯铁甲卫精魄可行,
      “萧子风!”大皇子双手高举,跳脚大叫,“是萧子风。”
      二皇子错愕,转头瞪眼,不出所料巷子里涌出数十个黑衣死士。再转头,瞧见对面街上也涌出一批杀气腾腾的黑衣死士,他们在看到气绝的小苏后愣了愣,迅速撤退,被禁卫军拦截……。
      “抓刺客!”
      “抓刺客!”
      尖叫声不断,人头慌乱攒动。
      护卫圣驾的士兵们如潮水从四面八之涌来……。
      “是萧子风,铁甲卫!”大皇子边喊边跳到二皇子身边,紧拧他的胳膊,目光如炬深锁二皇子,千语万语,信息万千。
      二皇子凭着多年来两兄弟相爱相杀的默契,终于佛光一现,灵魂开窍,大叫:“铁甲卫为福安报仇来了!”
      报何仇?为何而报?
      全凭众人猜测。
      萧子风自那日福安公主府大火后便再没现身,一个小小的侍卫准驸马本无人关注,经两位皇子这么一嗓子,名动天下,第二日街头巷尾便贴满了捉拿逃犯萧子风的布告。
      萧子风一夜之间成了珉楚的头号通辑犯,天罗地网却只等他自投罗网。

      城门口。
      “叮叮当当。”一辆马车悠然驶近。
      老兵迎上前笑道:“侯爷这么晚还出城?”
      沈钰从车中探出身子,道:“福安公主已和亲去了,公主府已空,本侯御了差事,打算游学去,这事圣上也已准了的。”
      他说着从车上走下,拿出相关文书展开递给老兵。
      老兵慌忙推拒,“小的只管城门,侯爷随时可出城。”
      沈钰只笑了笑,伸手打开车门,车门大敞,里面除了靠枕与薄毯,只一个小包袱。
      老兵愣了愣,行礼道:“侯爷太过客气。”
      沈钰笑吟吟地付了车夫银钱,打发人走后,转身上了马车,侧身坐在车沿上亲自驾车。
      老兵再次愣了愣后,忙过去替他关上车门,关门的瞬间看到那孤零零缩在角落的小包袱,心中没来由难受,不免多了句嘴:“侯爷要去多久?”
      沈钰看着前方蔓延至黑暗里的无尽官道,笑道:“不知道。”
      轻轻一鞭,车马慢悠悠向前驶去,一车一人渐渐地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老兵长叹一口气,这沈侯爷终是走了,走了也好。
      老侯爷一家与他水火不容,无半点父子情分。福安公主已嫁,这楚都于他来说已空。
      走了倒也干净,不用卷进那纷争,未偿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楚都又少了一位风光霁月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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