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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当骸在监狱出口看见那个燕子候补匆匆忙忙拢着衣服向她问好,她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

      才进去不到五分钟...松阳他时间这么短的吗?还是说,任务失败了?

      看见女孩脸上还残留的恐惧神情,骸觉得应该是后者。她挥挥手让她去向上面汇报,自己则转身走向地牢的深处。

      昏暗摇曳的灯火,前方是狭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地道长廊,一层层的灰色台阶,越往下走越是黑暗安静,隐约可以听见两边传来了什么人临死前的挣扎喘息,少女面无表情地无视了那些可怕的声音,当地上的阳光再也透不进来的地方,她终于走到了地牢的最底。

      那里只关押着一个囚犯,也是这里所有囚犯中最危险的那个。

      如果他真的想越狱,恐怕自己是阻止不了他的吧。按理说,他心爱的妻子已死,学生们在做徒劳无益的事情,他完全有机会离开这里结束这些无意义的行为,但是他却没有。

      正是因为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又害怕他会再次离开奈落,所以在让“骸”亲自来看守他的同时,又尝试为他寻找了替身来安抚他,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做法是失败的。

      “你又在看那张照片了。不能理解,松阳,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呢?”

      面前的男人沉默着,从怀里拿出了那张他已经看过了无数遍、却依旧整洁的照片,细细地凝望着。那是他和妻子的合照,也是他唯一从家中带出来的东西,只是美中不足,在他得知妻子和学生死去、痛苦自虐时,他的血污了那张照片,让他自己的脸变得模糊而不可见。不过对他来说,只要能看见妻子温柔的笑颜,那就足矣。

      这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慰藉。

      听见她的疑问,男人没有抬头,声音也十分平静。

      “我的妻子因为我而死,我却去拥抱一个奈落为我准备好的、她的替身……那样的话,我如何对得起她呢?”

      “可是她已经死了啊,但你还活着。活着的人,为什么要受死了的人束缚?做一些让自己愉快的事情不好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完全就是不理解,而且非常认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及时行乐,这让他除了无奈与可悲之外没有别的感受。

      孩子的世界是单纯的,也是脆弱的,所以他们到了新的环境,就很容易被那个环境所染色,他们身边是什么人,他们就会长成什么人。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地认识到,她已经成为了“骸”,再不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阿绫了。

      “骸,也许在你看来,性这种事情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因为它在奈落就是这么简单,但是,我爱我的妻子,所以性对我来说,就是只有和所爱之人才会做的亲密之事。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不是被欲望操控下的野兽,我们会因为欲望的存在而感到痛苦,但是与此同时,也必须要用自己的意志去与这种与生俱来的软弱作斗争。”

      “你现在还不明白,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明白这些。”

      说到最后,他才终于对自己露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平静微笑,用这样的话做了总结。槛栏外的少女对此似懂非懂,就像她之前从松阳那里得到的全部知识一样,她对此还不能理解,但是,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她将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不过,她还是有好奇的地方的。

      “你的妻子,很美吗?”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比胧大人还美吗?所以你当初才不喜欢组织里的女人,却喜欢她。”

      在少女的小小世界里,那个站在奈落顶端的女人,就是她见过最美丽的女性。松阳,他为什么会如此深地爱着他的妻子呢?她对此有些好奇,但是她现在所能理解的就只有美貌这个层面。不过就她看来,那个被组织中精心挑选出的、据说与他妻子颇像的女人,她觉得似乎并不及胧的美貌。

      面对她的好奇,男人沉思了一下,似乎是在想怎么回答她才好,不过,提到妻子,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温情的怀念,仿佛是又想起了刚刚的美梦。

      “这个嘛...这么说吧,你能想象这世上最美的女性有多美,她在我心里就有多美。我爱她,她也爱我,而且,比爱更难得的是,她理解我。”

      “这么多年来,我遇到性,遇到爱其实都不稀奇,最难得的,是能遇到理解与信任。正是因为她爱我、理解我、信任我,所以,我才不可以去玷污她对我的深厚情谊。”

      “理解,信任...唔,好像懂,也好像不太懂。”她小声地重复着这两个词,不解地歪着头。在她稀薄的回忆里,仿佛也曾经有过那样的东西存在,只是那太遥远了,在奈落生活的现今,那些东西如今也已经变得微不足道,深深地沉在记忆之川的最底层。

      “不必立刻去懂,慢慢摸索着成长,不断地学习到比昨日更多的东西,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啊。”

      松阳温和地看着少女,从草席旁拿出了一沓纸,将它递给了栏杆外的少女,仿佛,她也是自己的学生。

      “给,我前几天写好的,上面都是我写好的帖子,你照着临摹,学学写字吧。”上次他就发现了,这孩子的字写得和当初的进一样,歪歪扭扭简直和狗爬一样惨不忍睹。

      奈落对于这么年幼的孩子,是不会认真教导读书认字的。只有没有知识的文盲才会认命,才不会想东想西,即使她已经是骸,也未能例外。

      少女将那一摞纸翻开,上面一小半是写满了字的帖子,一列列写得端正俊秀,工工整整;下面一大半的则全是白纸,显然是给她练习用的。她只会写几个简单字,用这个来练习书法,真是正好。

      “嗯,松阳,那你今天要讲什么啊?”她还挺喜欢听松阳念诗教书讲故事的,都是她以前的老师从来不会教她的东西。

      “我吗?唔...今天给你介绍几首汉诗吧。”

      ……

      “首领,他说...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也不喜欢,他让我转告您,也不要再...再派任何人去他身边做这种事情了。”

      收到燕子的汇报时,少年看见,自己的师匠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并不因为她的任务失败而生气,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眼前的女孩,她的容貌神似那位师母,尽管美貌不及,但由于是新人,底子比较干净,而且刚刚被卖入奈落才几年,所以还残留着一些良家女性的气息,是任务的最佳人选。然而,她却被老师彻底地拒绝了。

      其实当初有人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他就觉得可行度非常低——他了解老师的为人,也或多或少知道他对师母的用情至深,这样的老师,怎么可能因为奈落找到了一个与师母容貌相似的燕子,就乖乖地接受他们的安排呢?但是当时好像也没有别的切入点,于是他们也就试了一下,只可惜毫无收效。

      “...真是个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男人。”待到燕子走后,师匠这才感叹出声,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在询问他:我理解不了他,你呢?

      老师,他能从奈落逃走一次,就能逃走第二次,何况他本就对这里毫无留恋。他也搞不懂老师他到底是不是认命了,不过,他觉得自己仍然要尝试一下。

      “师匠,这是枭大人他们截获到的,从松本村发往攘夷军方面的信件。”他取出今早情报部门交给他的东西呈给胧,尝试性地建议:“请您允许我带着这个去探望首领,或许,我能从他身上打探出一些东西。”

      在看清信封里的东西之后,女人微微颔首,他心神领会,拿着信件退下了。

      然而,当他顺着阶梯走到尽头的时候,眼前的光景让他吃了一惊。

      “骸,你在做什么?”

      牢狱中的男人正在墙上写诗朗读,牢狱外的少女专心致志地在一沓不知是什么的纸上写字,就连本应寸步不得离身的武器也被她扔在了一边。尽管她抓笔的姿势不对,写出来的字也歪七扭八完全不好看,但是她始终很认真,写得也很专注,直到他走到她身边,她才赶紧将那些纸护在怀中。

      ……认命的人,会在这种监狱里还教导狱卒学习吗?

      阴郁的目光转向狱中的男人,他的声音是复杂的。

      “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吗,松阳。违抗天命,最终堕入地狱,在这种肮脏的地牢中等死的同时,还教看守学字吗?”

      这是自从松阳回到奈落以来,他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少年不知道的是,当那个男人背对着自己的时候,他抿着唇,碧色的眼睛里也满是复杂的情绪。

      因为你,我才遇到了那些重要的人们;因为你,我也同样地失去了他们。倘若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天命,那我也只能放声大笑,去感慨它的无常了吧,毕竟,这个世界疯狂而无情,而我却愚蠢又天真。

      但是,恐怕正因为我是这样的愚者,我才能够得到这千年来唯一值得回忆的珍宝。

      “我违抗的并非天命,而是我自己。我只是想用这双只会夺走他人东西的手,尝试着去给予他人什么。不过最终也未能如愿,被给予的反倒是我自己。”

      他回忆起了那些孩子们,那些与骸和进他们同样年纪、却与他们成长在不同环境中的孩子们,他们的存在,仿佛是在告诉他,他的反抗、他的斗争,绝不是完全徒劳无益的。万物皆有一死,唯有死神永生,为了不让死神的羽翼提前笼罩在重要之人生活的这个世界之上,他也必须要与自我继续战斗下去。

      为此,若自己真有败去的那一天,将此身(死神)归还奈落亦未不可,这正是他自己的意志。

      “……人,比想象中的更为自由呐。”

      说到最后,他终于慢慢地转过身来,于是,时隔多年之后,他再一次近距离看见了他的老师的神情。

      松阳,他在笑。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愿望吗。即使身在牢狱之中,你的灵魂也依旧与在外面毫无两样,或许对你而言,在奈落与否,都已经无所谓了吗?

      时至今日,我仍未能理解你啊,老师。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少年直接切入了主题。他将怀中的信件放在了栏杆处推了进去,告诉他:“这是从松本村寄往攘夷军方面的信件,被我们截获了——上面没有什么机密,只有一封家书,和一个两岁女孩的照片。”

      说完后,他便默契地退后了两步,少年敏锐地捕捉到,神情淡然的男人,他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但是很快,这惊讶便成了不敢置信与激动狂喜。

      颤抖的手打开信件,他的指尖都在哆嗦,花了两次才将那张照片从信封中取出,男人死死地盯着照片中幼小的女孩:她有一头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亚麻色短发,一双稚气的红眼睛仿佛宝石般,闪烁着天真与好奇,即使还没有看信的内容,他也猜到了这孩子是谁。在这张照片上,她的表情被镜头定格,对着她的父亲笑得那么灿烂。

      捏着照片边缘的手指都在发白,再一看信件,男人的呼吸也哽咽了,他一遍遍地轻声读着那几行字,又看了几眼那个照片。他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就快要哭了。

      “是叫光啊...她叫光,真是个好名字,这就是...我和她的孩子...”

      “光……”

      无意中,他感到有人似乎在看他,青年视线余光扫到了一旁的骸身上——这孩子大概是第一次看见他那么激动,仿佛凝固血液一般的红瞳里有了涌动的好奇情绪。看见这个孩子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酸楚从他的心中散开,几乎要绞碎他的心。

      她是经由他的手出生在世上的孩子,在她的母亲生产的时候,他一直陪在烨子夫人的身边鼓励她。是啊,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为了孩子的诞生,母亲需要经受何等的痛苦与折磨;可是,在他心爱的妻子最需要自己陪伴的时候,他却...

      我明明应该知道的...对女人来说,孕育孩子、生产是一件多么艰难而危险的事情……

      将那个男人的惊喜、激动、深爱、悲伤都映在了眼底,少年没有再说任何话。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在他默默离开牢狱的时候,突然的,背后传来一声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出感情的话。

      “谢谢你。”

      他没有回头,连脚步也不曾顿。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有时候我确实不太能理解他,尤其是原著将军暗杀篇时,他回忆自己去探望狱中的松阳,那一段我是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如果有哪位读者对此有看法,欢迎留言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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