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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幸福如同泡影一般,随风飘散,消失不见。残酷的现实里充满了各种偶然和巧合,然后它们拼凑在一起,给予了他最大的恶意与嘲笑。

      不想杀的,却因为他被杀害。

      想保护的,却在他到来的前一天逝去。

      结果,永远都是只差那么一点点的阴差阳错,所谓的命运一直在玩弄着他。虚伫立当场,面对远山夫人的悲泣与控诉,他始终是沉默着,脸上不曾有丝毫波动的表情,良久,才轻声地问道:

      “...她可有什么遗言?”

      夫人愣了,似乎是意外于男人面对妻子的亡故竟没有任何的情绪激动,镇定得叫人不敢相信。她猜不透他的心思,然而这份冷静在她看来,就全然都是冷酷了。她勉强答道:

      “...没有,她是突发的产褥热,被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快烧糊涂了,一直在胡言乱语,一会儿说‘我要活’,一会儿说‘救救我’。昨天晚上,就在她咽气之前,夫人她喊了半夜的‘哥哥’和‘阿绫’。”

      哥哥、阿绫。

      他在心底默念这两个名字,想道,她临死前记挂的,果然都是她最后的至亲啊。她的兄长应该不用他去操心,但是...阿绫呢?她才刚刚出生。

      虚沉默不言,而远山夫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本想谴责他在妻子产后居然不告而别的,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责怪吉田先生呢?毕竟,她并不是吉田夫人的任何亲人,也不曾对这一对夫妻有过丝毫的深入了解。

      她之前还不解过,吉田夫人在死前,为何叫的都是她的兄长和孩子,却从不曾呼唤过她的这位丈夫一声,但现如今,她好像有那么一点明白了。

      房间里的空气是凝固的,是令人窒息似的沉默与压抑,两个人彼此各怀心思,直到摇篮中的婴儿啼哭起来,才打破了这停滞的时间。

      这之后第二天,在操办完夫人的葬礼后,远山夫人心灰意冷地回到了她的家:她的丈夫回来了,说是为了下一笔生意要搬去更远的海边某个小城,就在她和丈夫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有个不速之客造访了。

      是虚,他恢复了原本的浪士打扮,男人的一头长发很随意地松散扎在背后,头上的斗笠将他的半脸全部遮掩住,只能让人看见他下巴的一点轮廓;腰间的刀却被束得紧紧的,仿佛随时都会出去征战,唯独怀里抱着一个正在沉睡的小婴儿,这让他看上去颇有点带子雄狼的味道。男人大踏步进入了她的家,向夫妻俩提出了一个让他们都大吃一惊的请求:

      “我...没有办法抚养这个孩子。我夫人生前曾经嘱咐过我,如果她死了,就代替她为阿绫找一户好人家收养她。远山夫人,您曾经对我夫人帮助良多,我认为您是可信之人,所以...不知您和您的先生,是否愿意收养阿绫?”

      “抚养费不是问题,我愿意支付你们抚养阿绫一直到十六岁为止的所有花费。”

      突如其来的惊喜与意外,让夫妻俩几乎都要说不出话了:她自从几年前失掉女儿之后,就一直思念着能有个孩子,他们也曾经寻医问药,却沮丧地发现他们夫妻俩已经几乎不可能再有一个孩子。而且两人的亲脉都已经几乎枯竭,根本没有合适的亲戚能够给他们过继一个孩子,聊以慰藉。

      可是如今,有一个健康的、活泼的女孩即将被她的亲生父亲所抛弃。这对于尚不懂人事的女孩来说自是悲剧,但对他们来说,却可以说是天大的喜讯。

      一个女孩,一无所知的小婴儿,就算她的父亲是什么麻烦人物,也绝难波及到她身上,毕竟,即使是当年的赖朝将军,也曾经下令若静御前生下的是女儿,便放过。

      更不用说她本就十分钟爱这个她由亲手接生来到世上的孩子。

      三人一拍即合,虚将阿绫正式交给远山家抚养,并当场要给予他们足够的抚养费,但是夫妇俩却并未收下,远山夫妻对他的要求只有一条:

      “我们即将搬去大阪城附近,如果您真心想要放弃这孩子的抚养权,那么……我们也希望您不要过多地来探望她,我们自会把她当做心肝宝贝,将她好好地抚养成人。”

      夫人爱怜地望着怀中的婴儿,生怕虚将来还会反悔要回这个可爱的孩子,而这一点也正中虚的下怀:他本就担心奈落可能会追查到池田城附近,但是现在夫人已经过世,这个孩子也要随着养父母去全新的环境,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这样,奈落想要再追查阿绫的事情,恐怕是难于登天了。

      而且,一个对她父母完全不知的女婴,将她追查到底、赶尽杀绝,这对奈落来说恐怕也没什么意义。

      奈落正在对他展开内部调查,他又决心尽早逃离那个魔窟,此时如果带着一个小婴儿,别说未来的逃亡之旅麻烦重重,光是这个幼弱的孩子能否不夭折在亡命天涯的路上都未可知。就算他再如何舍不得,也必须得为她找一个可靠的家庭,让她能平安地成长。

      “知道了,我会尽量不去打扰她的生活。”

      相较之下,远山夫人知根知底,心地善良,又对阿绫如此疼爱,她愿意收养这孩子,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将来若可以摆脱奈落的追捕,他也可以继续去悄悄地探望她,如果她过得不好,那么他再为她另做打算。

      至此,夫人的遗愿,也可以说是完成了。

      ……

      京都城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里,到处都是简陋的棚屋与茅草房,田地阡陌,被一道道水沟切割成不规则的大大小小块,窄窄的田埂路上,到处可以闻到牲畜的刺鼻气味。很难让人相信,距离这里不过几十里,就是天上人所居住的都城。

      戴着斗笠的青年走到其中一户人家门口,他可以敏锐地听见,茅屋里是一个中年妇人在哭泣,而另一个似乎正在变声期的少年似乎正在安慰她。

      “死鬼!到底死哪里去了,这都几天了...怎么还没回家...不会真和那些个混蛋说的一样,你爹前段时间干的活不干净,被官府抓去问罪打死了吧...呜呜呜,你马上还要娶媳妇,你弟弟妹妹才多点大,他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没了,咱家可怎么办啊...”

      屋外,虚垂下了眼帘,沉默地聆听着妇女的哀泣。她的哭诉仿佛是看不见的利刃,无形的罪恶感来回折磨他的良心,一遍遍地提醒他,死去的人绝不只是奈落手下冰冷的数字。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也有家庭,也有家人,也有等待他回去的人。

      也许在奈落看来,金太郎只不过是个贱民罢了,可是对于他的家庭而言,他是丈夫,是父亲,是养家糊口的顶梁柱。他与那些已经被朝廷视为眼中钉、欲杀之而后快的人们不同,他完全是无辜的。

      而自己,则是要对他的死负责任的。他不能忘记这些无辜的人们,决不能。

      想到这里,虚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这家人的门口。

      那是一包金子,混着几串铜钱,丢在那里好像是路人无意中掉落似的,男人藏身在隐蔽处,一直等待到这家人开门出来捡到这笔钱,欢天喜地、又哭又笑地喊着仙鹤来了。他想,这笔钱应该足够这个不幸的家庭维持很久的温饱了吧。

      这样,或许才能稍微减轻一点他的罪孽,让他的良心可以得到些许平静。

      回到奈落的路上,他的脚步非常快,像是想要挣脱什么似的,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周围的环境有什么不对。

      背后的草丛簌簌作响,灰色的影子幽灵一般在月光下一闪而过,身侧的大树隐藏着什么高大的人影。有人在跟踪他,而且,是刻意要让他知道一般,那个人居然就跟在他身后不到十步的距离。

      简直就是……对他完全蔑视的挑衅。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着什么武器出鞘的锋利声音。他们是在警告他么?警告他,不要再妄图挣扎了,不要再做任何“戒律”之外的事情了,你只需要服从就可以了。看啊,你想做的事情,你想拯救的人们,会有人获得幸福吗?你天生就是被人类驱使的怪物奴隶,看清楚现实吧!

      奈落,奈落,这个仿佛此世全部之恶淤积而成的黑暗泥潭,人世之底的无间地狱,究竟要把他逼迫到何等程度,他们才肯罢休?

      从很久以前开始,一直隐忍至今的愤怒、痛恨、厌恶,终于在这个临界点完全爆发,他再也无法忍受奈落对他的任何掌控与逼迫。男人从怀中取出面具带上,他不再犹豫。

      下一秒,骸便发现,刚刚还在眼前的首领,突然不见了。伴随着他的惊愕的,就是剧痛,与漫天而来的杀意。

      形如鬼魅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近在眼前,扭断了他的关节,粉碎了他的武器,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巨大的压迫感让他险些跪倒在地,自己就像个婴儿一样在虚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正是在这一刻,他才顿悟了自己一直以来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居然错觉自己拥有与虚一战的实力。

      几百年了,号称首领之下最强杀手的骸一代代地换,而虚却始终存在,他一直在无穷尽的杀戮中精进自己的技艺。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怪物,他的实力,恐怕早就不是他们所能企及的高度了。

      此时,他只能看着虚那双仿佛不属于人类的血红色眼瞳,连求饶的机会也没有。

      “我已经忍耐了你们很久了……骸,胧,还有奈落里的所有人,我警告你们,不要妄图再来干涉我,否则……”

      “将你们这群肮脏的乌鸦从这世上一只不剩地除掉,这种小事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扔下垃圾一样,将男人随手甩到一边,不再给予他任何一个眼神,快步向组织的方向走去。此时,他的内心满是几乎复仇一般的残酷快意。

      终于,他终于可以和这个该死的组织一刀两断了。那里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也无法给他带来任何的价值,除了那个少年,他什么都不需要带走。但是,少年此时并不在房间里,他去了书库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或许是又去了训练室吧,那样他可不好公然把他带走……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计划。

      前几天晚上,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逃亡方案,也已经将如果两人失散、应该在何处碰面的地点告诉了进,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必须趁着骸回来之前与这个该死的组织彻底诀别。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打包上一些必备的东西,虚想了想,还将自己的首领制服从衣柜中拿出来。

      这一套僧衣与袈裟都是少年亲手叠好的,整整齐齐,而他将衣服和禅杖一起放在了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并将那个陪伴了虚整整五百年的面具置于其上。

      临行前,他的内心居然也泛起了一丝涟漪,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他即将与千年来既定的一切决裂,这个无论如何也曾是虚五百年来唯一归宿的地方,终究与他所追求的一切背道而驰。从明天开始,他将得到崭新的生活。

      “永别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
    结合我上一本《纯白年代》里的奈落番外篇,大概就是我对奈落和奈落时代的虚(松阳)的脑洞了。在他离开奈落之前,他就已经是个非常好的人,只可惜大部分时候,他的善良反而被奈落当做了步步紧逼的弱点。
    如果不是他的善良与抗争得不到任何结果,也不会让虚对人世彻底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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