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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在孩子诞生的第三天,他离开了她和孩子。

      他原来是犹豫着要不要多留些日子的——烨子刚刚生产完毕,产婆和医生都说她身体本来就弱,经过生产的一番折腾后更是情况极不稳定,随时可能会有意外情况发生,这时候他作为“丈夫”自然是要留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可是,他也担心,若是留在这里时间过长,奈落本就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他“失踪”如此之久,搞不好就会惹来他们进一步的猜忌,甚至会被内部调查也说不定。

      就在他犹疑的当口,反而是夫人先一步问他:“您在我这里耽误这些时间真的好吗?组织那边...真的没关系吗?”

      彼时她正在给阿绫喂奶,虚很自觉地转过身去,所以他并不知道,当她问起他的时候,女人看着他的眼神有期待,有犹豫,也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依恋与不舍。

      她是不希望他走的,只是,她说不出口,而且,为了她和孩子的安全,她也无法开口去挽留他。于是,话落在他的耳里,这就是善意的提醒与对他的体贴。

      “嗯……抱歉,我不能向你保证这样留下来是没关系的。毕竟我不能长期远离组织,几天还好,再长恐怕就会惹来猜疑了。这样吧,我先回去几天稳住我的部下,过几天就来再看你,你看这样可好?”

      他说得流畅,显然是早已想好对策。虚的回答是她意料之中的,于是,尽管内心是说不出的失望与无奈,她仍然在虚转过身后对他露出了理解的温和神情。

      “那么,首领先生,一路顺风。”

      离别的那一刻,女人抱着婴儿,尽管脸上仍然是憔悴的苍白,叫人一眼可见她的虚弱与无力,可是在与他道别时,她依旧努力地绽出了一个温柔体贴的笑容,仿佛真的像是一个妻子在目送她的丈夫远去,让他看了之后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家庭吗?从未体会过的东西,但是,绝不是讨厌的感情。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回味着这段时间与夫人、与阿绫共处的体验。尽管是虚假的夫妻、虚假的家庭,但是,这份前所未有的经历,却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享受与乐在其中。

      沉浸在“家庭”氛围之中的男人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组织的那几天,奈落已经派出了人手对他展开了彻查,并且,很快就有了重大发现。

      就在他回到奈落后的第四天,奈落派出的探子在京都附近打听有没有类似他们首领的人,在一个人流量很大的商栈附近打听到,曾经有个高度疑似首领的浪人,在这里雇佣过人。

      ——之所以能对此印象深刻,是因为常常在这里拉货的、一个叫金太郎的车夫,在拉过这个浪人之后,居然把他的长相和目的地给忘了一干二净,只带着钱回来了,并把这件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告诉了他的几个老伙计。对于这种见钱眼开的农民,探子只用了一点钱,就打听到了来龙去脉,并且将这个车夫给带回了组织。

      “...要不是把人手匀去了江户,这种消息最多一两天就能打听到手了。好了,接下来,就是撬开那个贱民的嘴巴了。”

      把人送去拷问室之后,骸冷笑了一声,转身也进去了那个黑暗的屋子。只是还没用刑,那个车夫就又哭又喊开始求饶:

      “大老爷!俺啥也不知道啊!那天是有个浪人要俺送他和他老婆出京都,可我真的不记得他长啥样了!俺也不知道咋回事,就跟做梦一样,睡醒了俺就在回京都的路上了!他给的两块金子也在俺家里,俺一文钱也没敢动!”

      “俺...俺把钱都还给你们!饶了俺吧!”

      这种信息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从这个贱民的嘴里他也能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首领大概是雇佣了他,但又怕他泄露情报,所以给他下了药吧。

      首领,真有你的啊,没把人杀了一了百了,却用了下药这种办法。但是……

      “真是遗憾……不过我倒是可以试试看,疼痛和恐惧到底能否有助于把记忆找回来。”

      ……

      当胧处理好组织里的事务去找骸的时候,男人刚好从拷问室中走出来,他的身上干干净净的,但是,从未关紧的门里,阴暗中传来一阵叫人毛骨悚然的微弱呻/吟声,与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臭气。

      即使是黑暗的夹缝中,胧仍然能看见,那个被吊在横梁上的血肉,已经不能被称为完整的“人”了。

      仿佛能想象他被拷问时的凄厉哀嚎,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她讨厌吵闹的声音,尤其是求饶的哀叫声,只有奈落里安静得如同蚁巢那般工整有序,她才会感觉舒心。所以她即使同样精通刑讯拷问,也从不会像骸一样热衷于此。

      这种事情粗鲁,野蛮,令人不悦——但是,如果得到了成果,那就另当别论。

      “套出话了吗?”不过,看骸那个阴郁的表情,就知道答案八成是否定的,果不其然。

      “哼……不愧是首领,给他下了够大剂量的药,不管我怎么拷打,他也记不起来首领究竟让他把人送到哪里去了,也不记得他是何时离开的京都,只知道他醒了之后就在靠近京都西南的路上了。”

      “如果考虑出行要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以及他的脚力,我们可以估算出一定的范围,但那还是大海捞针。而且,我们也不知道首领有没有把人二次转移,那样的话,搜查难度又会增加,这恐怕会成为一个长期过程。”

      骸干脆地把自己的结论都告诉胧,女人挑眉总结:“所以,就是我们暂时找不到那个女人,就算要找到,也要花很长时间和精力的意思喽?”

      “你明白就好。所以,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们的精锐已经去江户了,可没空处理首领偷情的那点小事。要我说,倒不如我去警告他一下,让他赶紧清楚自己的立场。”

      提及虚的时候,骸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与胧那种无论如何也要稳定虚的态度不同,他早对首领的小动作感到腻烦了,懈怠任务、档案造假、放走任务对象……无论哪一条都严重违反了天照院奈落的法例,在他看来,不管对方是不是首领,都理应获得严惩才对。

      对于骸的提议,胧不可置否:本代首领是历代都少见的刺头,怀柔的办法既然都对他无用,那么确实也该手段强硬些,否则他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不把组织放在眼里。

      “好,那就交给你了,骸。”

      ……

      当虚回到奈落的时候,他自然对组织里私下对他展开调查的事情一无所知。实际上,正是因为初步体味到了离开奈落后他可以获得的幸福与平稳,他才会对自己留在奈落这件事感到越来越无法忍受。

      与那个充满了烟火气与平凡的世界不同,这里安静、安静、安静得仿佛就像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无底洞穴,漫无边际的灰暗是这里唯一的色调,一成不变的高压秩序将人本该拥有的正常欲望不是压抑到极限,就是放大到如同野兽那般丑恶。他在这里静静地等待,在教导大弟子读书认字的同时也默默地数着日子,不断地告诉自己,就快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也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工作,包括将金子都埋藏在远离京都之地、策划好未来的逃亡路线、如何带着进和夫人他们一起离开等等方案,他都已经了然于心。

      快了,就快到他能逃离这里的时候了。

      ——然后,在那天早上,他打算按照原计划悄悄去池田城那里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

      那天是奈落定期将处理“垃圾”的日子。他本来想避开这些出去扔垃圾的人,却无意中在裹尸布的缝隙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次的尸体怎么这么臭啊,这腥味……就跟鱼烂掉了一样。”

      “好像是的...上次那个被骸大人亲自审讯过的人,他怀里好像就揣着一包鱼,真够臭的,啧,贱民死了还给我们添麻烦。”

      当他们将那些尸体一股脑从车上搬下来并扔进山谷深处时,他站在一旁的隐蔽树丛中,却想起了那天那个车夫的碎碎念。

      “哎呀,金子的手感就是好……回去给家里婆娘和儿子买点鱼庆祝庆祝好了。”

      矮个的农民在接过他的钱之后,爱不释手在手里摩挲着两块金子,极为小心地揣进了怀里,与此同时,他还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却被听力绝佳的他都听在了耳中。恐怕,是因为鱼肉美味,所以才又去买了些吧。

      没有任何犹豫,在那些人走后,他纵身一跃,跳入了峡谷的深处。

      ——在那里,白骨已经风化为灰,密密麻麻的骷髅空洞地望着他,而今天倾泻下来的肉块尚且新鲜,血腥臭气吸引来了大批的食腐动物,在这幽暗的坟场之地,到处可见蛆虫咀嚼血肉,乌鸦饱食美味。在他不远处,还有几只豺狗幽幽地盯着他这唯一的“活人”,仿佛在等待着他咽气的那一刻,他们可以享受到最新鲜的美食。

      五百年来,无数的尸群像是垃圾一样,被扔到世间的最深处,眼前的光景,就像是从奈落中滋生溢出的那个地狱本身。

      即使是他,也是第一次踏足这真正的“地狱”。

      将试图挡路的野兽全部斩杀殆尽,他揭开了那块裹尸布,不过很快,他又默默地合上。

      “对不起……”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个无辜之人是因为他而丧命的,而且,在他临死前,他甚至还遭受了这世上最可怖的折磨与虐待。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仅仅只是与他有瓜葛,就要如此残忍地杀害他人?!

      在埋葬了金太郎的尸体之后,虚才稍微收敛了他的愤怒。理智回来的那一刻,他立刻想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奈落竟然将他调查得如此彻底,他们究竟瞒着他做了多少事情?又对夫人的事情,了解了多少?会不会就在这一刻,他们已经派人前往池田城了?毕竟,他当初给金太郎下药的时候就知道,只要没杀了他灭口,这秘密就不是万无一失的!

      男人全力向那个地方奔去,仿佛就是在与时间赛跑,他竭力想要确认她们的安全,但是,他还是来晚了。

      当他终于来到夫人所在的、那间给予了他温暖与安心感的小房子时,他听见的是婴儿的啼哭,与远山夫人的悲戚。

      “吉田先生!这几天你去哪里了!她才刚生完孩子,身体那么弱,随时都可能有意外,您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她呀...”

      “夫人她...她从前几日开始,就突然开始高热不退,我请了好几个医生都没办法,结果就在昨天晚上,她...她...”

      夫人哽咽着,她说不下去了。而他看着床上那已经被白布裹住脸颊的女人的尸体,一双红瞳中满是空虚。他记得,就在几天前,她还曾经温柔地笑着,坐在那里与他告别,而现在,那曾经愉快的回忆,都化作指缝中的沙砾,随风而去,再也不见。

      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清楚地意识到,所谓的幸福是如此的脆弱无力。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奈落一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度,虚的善良,在那种地方是没有结果的。
    我个人很喜欢小人物的故事,所以写这一章的时候我也挺难过的。
    虚(松阳)对夫人本人究竟有没有类似爱恋的感情,见仁见智,我就不下定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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