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85、第八十四章 六部·第二

　　那个什么轩，几个人就簇拥着这位大官去了——烛陌风到底还是没记住着饭店的名字，只是记住了一点：此处饭菜太贵，绝对不能再让楚小晓吃了！
　　小二满面油光地递了账单给角落里的柳许，这人素来喜欢清静，待在饭店的角落中正闭目养神的时候倏地被对方一打扰，也没反应过来，顺手接过。他拿过单子来一看，霎时间睡意全都成冷汗出了，面色凝重地把单子递给了一旁坐得最近的唐燃雪。
　　小姑娘正百无聊赖地擦着剑，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账单，也是满面铁青地递给了烛陌风。
　　烛陌风正在椅子上晃晃悠悠地翘着两条腿，特意望了望递到面前的一张纸，差点一个重心不稳从椅子上折下去。他顿时面如金纸，心中似乎被闪电给劈了一下。
　　那张纸很快就到了“富可敌国”的家族大少爷慕容离的手上。他同烛陌风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压低声音咆哮道：“你他娘的逗我？让我结账？”
　　“废话，不是你是谁？”烛陌风回敬道，“第一，人是你撞的，这顿饭理应你请；第二，这个价钱也就你能付得起了！”
　　慕容离瞪了他一眼：“我靠，一百二十赤金！整整一百二！我当年在寒光慕容府上组织比武也就给你了一百赤金，在这里吃饭居然要一百二十？！这什么饭店，又不是做的金碗金勺，抢劫吗？”
　　烛陌风拱了他一下，低语道：“一百二十而已。你家不缺这点钱吧？往常不是跟我说一万赤金撒出去跟没事人一样吗，怎么这会儿抠门起来了？”
　　慕容离道：“我没带这么多现成的赤金……得回家取，让他们从幽燕城里送过来才行。等他们送过来咱们早就在这里给人家洗碗墩地不知道多少天了，这样——我这里还有七十多赤金，你把我三年前给你的一百赤金的存货贡献点出来，回头我再还你。”
　　于是两个人极为肉疼地簇拥着酒足饭饱的楚小晓从“什么”轩的门口走出去了。楚小晓一脸惬意地在前面溜达，带着酒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喊道：“放心好了，你们这些新来的人倒也心意实诚，我喜欢这样的孩子。到时候我在武部部长面前多给你们美言几句，让他多照顾照顾你们。”
　　烛陌风唯唯诺诺地应下了。自从知道这个小不点楚小晓是文部的部长之后，他就不再敢犯上作乱，他说一烛陌风绝对不敢说二，都说新官上任最重要的就是给领导留个好印象。若是今日这一百二十赤金能买回来文部部长的信任和赏识，仔细一琢磨还是挺值得的。
　　他不经意间抬头，夜晚的夏风绕过小巷，四处有钱人家的房上都贴了清凉符，微风一过便凭空降了几分温度，如今迎面扑来格外清爽。神都没有宵禁，于是到了晚上集市就更热闹了些，从尚行六部门口过的那一个街道两旁满满的都是花花绿绿的小玩意，还有不少玩杂耍的人引来一片叫好声。
　　神都的繁华，果然是幽燕城比不上的。
　　倏地远处飞来一黑色影子，身后还跟着星星点点的蓝紫色光芒。就见身前大鸟扑棱了几下，登时化作一位俊朗的少年人的模样。赵小黑满面红光地将一把不知名的小玩意塞到烛陌风的怀里，还极为卖乖地在他肩头上蹭蹭，希望自己能讨得对方几分欢喜。
　　烛陌风略略地从臂弯里的礼物中稍稍辨识了一下，都是些纬编的小蚂蚱小蝴蝶，还有个一转就能跳的花花绿绿的小青蛙，鼓着个腮帮子愣头愣脑地望着他。这些都是哄些三岁孩子玩闹的，如今赵小黑买回来自己接受也不是回绝也不是，只好勉强地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等着这位冥皇大人困了乏了往屋子里走去睡觉的时候，他蓦地把这些东西往与其形影不离的薛灵尘怀里一塞，嘱咐他把这些东西收好了。
　　至于白清溪，到底还是个女子，事到如今有了唐燃雪这个伴，也一同先回屋子里睡下了。
　　三位少年扶着醉醺醺的楚小晓回了屋子里，正走在半道上，烛陌风倏地在集市上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影子在幽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高挑，明明是晴朗的夜空，肩头却依旧撑一把精致的红伞，边缘还坠着一串串雪白的银色流苏，若有若无的银铃声顺着飘过来，竟然像是从烛陌风耳底响起的，余音绕梁。
　　烛陌风赫然心头一震，匆匆地跟几人喊了句：“去去就回。”随即抽身出去，才几下就隐没在夜市的人海中不见了身形。柳许颇为担心地抬头多看了几眼，见再去找他的希望渺茫，只好悻悻地抽回眼神，扶着楚小晓进屋休息去了。
　　夜市的人山人海真不是闹着玩的，烛陌风走了两步就觉得烦恼异常——他娘的现在社会都开化了，整天留着一头长发做什么，全都夹在人堆里拔不出来。他干脆把垂在脑后的银丝往前一捋，慌慌张张地在狭小的缝隙间求生存，走出去的时候竟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经成纸片了。
　　推广一下夜市“瘦身”，一定口碑不错。
　　他蓦然朝旁边一偏头，只见繁华的夜市中有一处曲径通幽的小巷，其中灯火忽明忽暗的也看不大真切。他稍稍一眯眼，却见一柄红伞从巷子里倏地一闪而过，还带着清脆的铃声。
　　“我看到你了！”烛陌风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玩躲猫猫的时代，一时汗颜。
　　烛陌风立刻三步变作两步朝小巷子中飞奔而去，一心只想着去见那人，却不料才走几步就觉得耳后赫然传来一阵寒风，竟是直挺挺地落在了烛陌风的耳根子上。
　　他只觉得脸庞一凉，赫然白皙的脸上崩开一道刺目的血红。
　　一人手持黑色扇子，正面目严肃地立在他的背后，颤抖地说道：“你又来见他。”
　　烛陌风心下疑惑，可眼下自己的性命被此人拿住，只好不动声色地举起双手，自腰间卸下青竹剑。他总感觉这风有些熟识，一时又想不起来，心里糊涂极了。
　　赫然他只觉得自己后腰上被人狠狠地踏了一脚，整个人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朝一旁的青砖上飞过去，才慌忙间刚转过身，那醋坛子大小的拳头立刻迎了上来。此人极其熟知自己的出手方式，先一步扣住他命门。烛陌风方才被那一脚踹得发蒙，眼下并无防备，只觉得自己半边脸震得失去了知觉，身子猛然一矮，扶着墙角呕出一口鲜血。
　　他正吐得头晕目眩，就听见耳畔突然传出男子哭哭啼啼的声音，颇为饶人心烦。
　　烛陌风猛地心头一紧，脑子里嗡地一下就炸开了。哪里会有男子汉打着打着人就无端哭起来的？又不是林黛玉转世……除非——他立刻伸手扳过面前的人的肩膀，就见一道自狭窄的夜空中洒下的月光正巧映在面前的人的脸上，就见一张涕泗横流的大脸极其富有冲击力地刻在了烛陌风的视网膜上。
　　烛陌风又是气又是惊地望着他，沙哑地咆哮；“好啊，赵小黑，长本事了你，连我都打。”
　　赵小黑甩起乾坤袖就朝烛陌风脸上掴了一把，又是两行泪滚滚而下，哽咽地对骂道：“我打的就是你！烛陌风，我既然认定了你这个主人，那我就要对你负责——别跟我提柳许，自从有了他之后，你还考虑过我这个神鸟的感受吗？我他娘的才是你亲生的！”
　　烛陌风倚着墙角坐下，怎么听赵小黑的话怎么觉得别扭，又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只好默默地低下头用手指抹净嘴角的血迹，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呢？我跟柳许谈恋爱，是让你这个小家伙失宠了？你不还有薛灵尘陪你吗？再说了我找人，你也……”
　　“你知道你找的是什么人吗？”赵小黑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探身质问，“那是魂宗宗主，你知道么？你说了，你遵从正道，我信了，可你这背着众人出来见他的事实你怎么解释？行，柳许是你心上人不假，你不想让他为你担心不假，他不应该牵扯进来也不假——可我呢，我是你从小看到大的神鸟，小时候连睡觉都形影不离的神鸟，和你有血契的神鸟！我这名字还是你给的……你为何要把我也瞒在鼓里，何必呢？”
　　“我问你，在你心里我到底处于何种地位？外人，仆人，还是陌生人？”
　　烛陌风一时哑然失笑，正色地沉下头去。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小黑的身影似乎在他的生活中渐渐淡下去了，整日不是让他自己出去玩就是把他一个鸟扔在屋子里。他怔怔地望着这双剔透的金色双眸，一时间辞藻都堆杂在嗓子眼里，张了张干涩的嘴唇，竟是说不出一字一句来：“乖，很多事情你还太小，不应该去经历……”
　　赵小黑的双眸瞬间黯淡下去，幽幽地说道：“还把我当小孩子看，你真是……”
　　烛陌风颤抖地撑起身来，轻轻地将手搭在赵小黑的肩膀上，低声说道：“行了。你是我一手一把屎一把尿喂——不，带大的，有可能整个翼神域都找不出比你我血缘更亲近的人，我也明白。只是越亲近的人，我越不想让你们因为我的事情而受到丝毫的伤害。很多事情，我一个人抵着就足够了，不需要把你们牵扯进来。无论是你，柳许，还是我认识的任何人，我都不希望让他们因为我而平白无故地损了一丝一毫。”
　　“要怪就怪我这人命途多舛，总给身边熟知之人多带来灾难的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