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35、第三十四章 窈窕·第三

　　烛陌风只觉得双耳充血，除了爆炸余音的嗡嗡声在脑海中盘旋不去，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一路上自己疯了似的乱跑，跟没头苍蝇一样，边跑还边嚎叫。自己心中的情感被一股脑地全打破了，悲痛，喜悦，恐惧，乱七八糟地无序涌出，一个接一个在他的心头发泄。天旋地转半天，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正赤裸裸地躺在湖水中央，面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弧度。
　　望着这张非人非鬼的奇异表情，烛陌风猛然被自己吓了个半死，霍然抽回游离的三魂六魄，这才稍稍定下神来。或许这灵泉当真又安神的功效，数十息之后，他纷乱的内心终于渐渐收敛起胡乱宣泄的情感，眼中的世界也重新稳定下来，恢复成原有的静谧和安定。
　　烛陌风抬手捧起清水重重地压在脸上，洗去纵横阡陌在脸上的泪痕和泥垢，再低头一看，似乎同之前英气风发的俊朗少年无异。
　　有意无意间他的指节扫过嘴角，猛地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霎时间好不容易才淡去的记忆如决堤般涌出，迷乱的气息，唇齿的温热，指节相扣的缠绵悱恻，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的天，我是真的喜欢……不，不可能，我为什么会高兴？我跟他根本就不可能！”
　　少年的呼吸再次沉重而急促起来，他只觉得脑子快炸了，一猛头扎进冰冷的湖水之中，足足憋了半分多钟才赫然浮出水面，发丝上的水珠成串地打落在倒映的月光之中。终将还是没能将记忆尽数抹去，他苦苦□□一声，举头端望夜空中的皎皎月轮。
　　“犯什么毛病呢？”冷不丁地背后刮起阵阴风，冷飕飕地飘来一句，“在卿玉山里大吼大叫，真是不怕惊动了山林猛兽，还嫌这里毒物不够多么？”
　　烛陌风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撩拨起一捧清水轻轻擦拭着肩膀上那一圈整齐的牙印，依稀还往外不断地渗出血花。清水泼上去，倒还有些疼。他转过身去目光涣散地望着烛红泪半透明的身体，说：“没事，就是出了点小意外。”
　　烛红泪问：“小意外？你用女相勾引别人，结果被反过来扇了一巴掌？”
　　烛陌风摇头，说：“不是，就是……”
　　就是什么？难不成跟烛红泪说自己被一个比自己还高大威猛清秀的男的给占了便宜，还在肩膀上啃了一口？这话不说出来倒还好，说出来岂不是以后都没脸活着？他心头狠狠地暗暗扇了自己一巴掌，决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绝不向任何人提及——包括柳许。
　　烛陌风认为自己冷静的差不多了，便觉得上岸。本想请烛娘先回避一下的他，一回头茫然发觉烛娘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束好平日里穿着的那身白长袍，眉宇间的清秀之气再次攀上棱角分明的面颊。他整了整腰带，大步流星朝营地走去。
　　等到回去的时候，还剩下薛灵尘一人立在石洞门口，似睡非睡，眼看着头越来越低就要倒下。烛陌风赶紧一个箭步窜上去扶住，那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呓语：“啊，烛公子您回来了。在下不忍心让冥皇大人立在门口等着，便亲自站岗了……冥皇大人放心不下你。”
　　烛陌风偏头朝洞内一望，隐约可见一双金光流转的双眸朝外探望了几下。他看了看露出山头的启明星，赶忙抬手拍拍薛灵尘瘦小的肩膀，低语道：“苦了你了。赶紧去睡觉吧。”
　　薛灵尘回到洞内很快就睡下了。烛陌风和赵小黑向来习惯夜晚趁着黎明前修炼，所以此刻也睡不太熟。见赵小黑坐在那里，他尽力从嘴角挤出一抹笑意，紧挨着他坐下。深邃的目光大概上下扫视了一番对方的脸色，烛陌风抬手敲敲赵小黑的膝盖，和善地问：“没睡？”
　　赵小黑说：“等你呢，睡不着。”
　　烛陌风伸了个懒腰，哈欠打得连天，顺带着反手蹭了蹭肩上结痂的牙印，轻声道：“我折腾了一晚上，可没劲儿修炼了。今儿你就自己练吧，我累了先睡会儿。”
　　山洞中没什么舒坦的地方，但也得凑活待着。他双腿一搭，两手垫在脑后，找了个还算自在的姿势平躺下，两眼一合，心中暗暗道：什么都不要想，踏踏实实睡觉，当没发生。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倚在角落的玄衣少年，心里一颤，多多少少有些不知名的失落。仅仅是一瞬的凝望，仍然牵动了他的心。
　　可是他是个男的，自己不应该有什么非分之想。尽管他不想承认……
　　忽地传来一问：“陌风，你真的没事情么？我觉得，你脸色挺不好的。”
　　少年猛然一抖，怔在原地，随即摆手：“哎呦，没事情没事情。我说赵小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碎嘴老婆子。我困了，我睡觉了，别烦我，你就当我又聋又瞎吧。”烛陌风连眼睛都不睁，还故意开始打起震天响的鼾声，仿佛自己已经睡得渐入佳境。
　　然而或许是因为真的太累的缘故，等到他再睁开眼，已是日高起了。
　　还没有准备好被柳许兴师问罪的烛陌风此刻有些慌乱，一时醒来之后连动弹都不想，只要一出去必然撞到柳许。他甚至连去找烛娘的力气都没有，干脆轻哼着翻了个身，只觉得自脚尖一直到额头酸疼得要命。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出一阵沉沉的话语：“起床。”
　　短短两字犹如命令般直戳他身体最柔软的那一处，他猛然跟起尸一样腾地坐了起来，蓬乱的白发肆意搭在身上。他恍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起的，毕竟发号施令的人，就是柳许。
　　他还睡意朦胧着，忽然一阵清苦自舌尖滚落嗓眼，呛得他难以忍受，却偏偏还被柳许死命抵在嘴边难以摆脱。一碗水下去，苦涩的味道仍然在味蕾上挥之不去，烛陌风吐了吐舌头，问：“我去，柳许你给我喝的什么玩意儿？苦死我了！”
　　柳许未答，猛然抬手搭在烛陌风的额头上，几乎是条件反射下烛陌风整个身子往后一窜，极其敏感地撇开他的手。柳许一顿，面上攀几分疑惑之色，张了张嘴后才低沉地说道：“你发烧了，不知道吗？”
　　“啊？啊……嗯。”烛陌风本以为他一开口要说些什么，却忽地来这么一句。少年赶紧反手摸了摸自己身上，似乎同往日的冰冷没什么区别，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自己会发烧。看着柳许冰冷的双目，他隐约有些心虚，自然是乖乖躺下了。
　　早晨还活蹦乱跳觉得自己没病的烛陌风，到了下午终于是坚持不住了。
　　高烧使他全身上下使不上一丝力气，唇上一片惨白，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重重地吐纳，又或者沉吟着试图去握住什么。烛陌风还未有任何时候有现在这般难受，头重脚轻的，体内的烈火自脚尖烧到头颅，火辣辣地疼，明明是滚烫的身体，可他却好似坠入冰窟般冰冷地颤抖着。他双耳嗡嗡作响，抬手四处希望抓些什么，然而最终无非是些碎石罢了。就在他痛苦得想要放弃的时候，猛然触碰到了有温度的东西。
　　面对蓦然抓住他的双手的烛陌风，柳许的脸上似乎有些奇异，他颤抖着想着要不要挣开，却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指尖，任由这只滚烫的布满细汗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翠色的双眸缓缓扫过烛陌风，他抖了抖薄唇，问道：“昨晚的姑娘，是你吧？”
　　高烧中的烛陌风赫然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一个翻身竟是离柳许更近了几分。柳许同他握着的手此刻正紧紧抵在白发少年的胸口，连胸膛中跳动的心脏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柳许一顿，硬生生地看着前者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他深深地吐纳着，沉默了半晌，又问：“我水壶里的酒，也是你放的吧？”
　　毫不意外，烛陌风又是点了点头，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头一回见到承认错误还承认得理直气壮的，这年头当真是什么人都敢横行霸道。柳许抽动着嘴角，抬起另一手轻轻在烛陌风面颊上拍了一巴掌，啐道：“自作自受。”
　　他撒娇似的摇了摇头，黏黏糊糊地说道：“……我是，我自作自受，倒被你占了便宜。”
　　他迷迷糊糊之间忽地听见头顶传来不屑的哼声，过了半晌，一阵好听的乐声缓缓飘入双耳，冲淡了嗡嗡的充血声。他闭着双眼，细细感受着好似灵泉般细小的音乐自头顶逐渐飘入心中。这声音不似竹笛般清脆，又不似笙箫般苍凉，也不似陶埙般幽深，却含有淡淡的苦涩沉浸在乐音之间，婉转深情。深沉得让他不自觉联想起柳许略带沙哑的嗓音，烛陌风听了，觉得心头暗暗有些揪心，却又说不出哪里悲凉。
　　他还欲再多听一会儿，却陡然自脚底冲上一股热血，将他弄得头晕目眩，昏昏沉沉睡去了。再醒来的时候，柳许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片泛着银光的柳叶贴在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