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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陆离·第四 ...

  •   “什么?!”烛陌风几乎没跌过去,全身上下自脚底烧到耳畔。
      适时陈桑同他说道了一番柳家的历史。清风柳家自祖上本来是一届道士,也不出名,本来花天酒地,迷乱在尘世之中。直到后来柳家出了一名仙风道骨之人,洋洋洒洒,挥墨如豪,更是洁身自好,如今柳家压箱底的清风枪法就是出自此人手下。一时因为此人柳家名声大噪,那位仙气飘飘的道士自然是成了柳家的上上层族长。顾及到柳家原来的模样,他毅然决然地定下了自规八百,上下清理门户,人人洗心革面。
      自规八百之中绝大部分是约束清风柳家族人的衣冠体服,不得随意断发,不得自伤,不得于他人面前更衣。而这些还只是口头文书上的约定,真正落实到身体上的,则是独属于这个清廉家族的传统——守宫砂。
      烛陌风很错愕。若是女子点守宫砂并无关系,那是对于廉洁身份的象征。可是偏偏柳家女子不点,男子点。他忽地回忆起帮柳许换药时那颈肩一点朱色斑痕,顿时桃粉色直涌入耳尖。此时此刻,他的确有些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了。
      “你自己说破了他们清风柳家的几条自规八百?”陈桑眉间挑着讥讽之色,问道。
      烛陌风支支吾吾地嗫嚅许久,旋即一甩手,信步朝树林中走去。陈桑见他这副模样,赶紧轻声喝住问他干嘛去。少年扭头,满面红霞,说道:“还能干吗,我给他赔礼道歉去。”
      抬手轻轻拂过眼前飘忽的翠色枝丫,在细碎阳光的指引下蹑手蹑脚地走回到柳许身旁。那一身漆黑长袍又被重新整好,他单腿曲起,深邃的眸子下是无尽的深渊,难以捉摸。听闻身旁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猛地警惕回过头,眼底由错愕闪至疑窦丛生。
      烛陌风揉了揉眉宇间朱砂痕,反复掂量了几遍,低语:“对不起,我也是方才得知你们柳家的自规八百,殊不知一不小心犯了如此禁忌,还请你……”
      “不必。”柳许沉沉一语,“你我之间,没什么需要道歉的。之前你救我,本就不知如何偿还。再说,这一次我已为救你而自伤,也算是破了次规矩,再多破几条,亦是无碍。”
      烛陌风道:“此话怎么能这么说?规矩就是规矩,先祖定下的不可亵渎之文本,怎么能是说破就破的。况且你是在我主观无知之下才违背的,这件事,自当由我向你们祖先赔罪。我已经决定好了,破这自规八百的刑罚,我替你受。”
      他手中一伸,忽地闪出一板,俨然是刚刚才做的。虽说不知道陈桑那人是如何得知自规八百中的每一条,但的确将刑罚制度一一替烛陌风加起来了,总共是四十板。少年双膝一沉,跪立在丛丛叶片之上,行云流水褪去白衣,露出白皙而坚实的后背。就见板上灵光涌动,一声脆响穿透本来寂静的树林。
      四十板,每一板都蕴含着灵力,每一板下去都是如同厉雷般的响度,到了十几板的时候已是背后皮开肉绽,鲜血横飞。可此时此刻的烛陌风愣是一声没吭,脸上因剧痛而变得通红,细细密密的青筋从血红皮肤之下暴起,至于汗水同珍珠般大颗大颗滴落在叶片之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第三十板时,整个人昏死过去,此板才作罢。
      ……
      “你何苦呢,还让一个本来就有内伤的人去动用灵力打自己?!你们这群小屁孩当真是不好管教,本来好好的,道歉就道歉吧,好端端动什么手?现在倒好,旧伤复发,新伤又添。”
      “……”“我又没让他打自己。”
      “是,你是没让,可是这孩子实诚啊。我靠,他要打自己,你就让他打啊,你他娘的不会制止一下么?当真是铁石心肠,他去杀人,你就让他去杀啊?”
      柳许沉沉道:“……我们家的自规八百其实在五年之战之后,就废掉了。”
      陈桑愕然,低语:“我靠……行,也是我嘴欠,怎么就把你们家的刑罚随随便便同这孩子说了。看他这副模样,我估计以后很多事情还真得瞒着点儿他,免得他太固执……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这三十多板打得烛陌风是头昏脑涨,气血翻腾,当真是不好受的滋味。此时终于苏醒,却仍然感到全身肝胆碎裂之痛,本想说的话都被气血闷在胸中,张了张嘴,愣是连个音都发不出来。男子快步过去,摸了摸他的胸口,略带遗憾地望着烛陌风,低声说道:“你旧伤未愈,又添了三十多个板子,如今……只恐怕是……哎。”
      烛陌风错愕,眼神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太可惜了。你现在倒是听不见柳许的话了,方才这闷骚的人还同我说,他喜欢你,他特别爱你,想要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说什么你是他的小心肝,小宝贝,为了你他去做什么都行,只要能讨得你欢心便可。如今你快不行了,他便说若此生不行,那便来生相见。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他还说你脱他衣服,将来定要亲手脱你衣服,说不定还脱个裤子什么的……”
      面对此刻陈桑的胡言乱语,立在他背后的柳许眼皮直跳,本想插话,却又因陈桑的语速过快而找不到切入点,只得看着烛陌风横在地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地身子一斜,口中爆出一片浓重的黑红色,顺着嗓子眼一直淌到枯枝烂叶之上。
      陈桑赶紧伸手使劲拍拍他的后背,戏谑道:“果然承受不住这个。你胸中淤血已经尽数咳出来了,剩下的自己慢慢恢复修炼吧。我可没时间陪你们玩,老子还有事情做。”
      转眼工夫这位罪魁祸首就已经溜之大吉,只剩下烛陌风和柳许二人。他闪了闪深邃灵眸,忽地垂下眼帘,沙哑地嗫嚅道:“那个,赵小黑和薛灵尘呢?”
      “他们俩出去,一会儿就回来。”柳许叹了口气,忽地盘腿坐在烛陌风身旁,“最近你病得挺重的,所以药材都是他们去找。”
      烛陌风轻轻“哦”了一声,将指尖插入发中用力地搔了搔头,
      “你……以后别总是道歉。”柳许道。
      他怔了一瞬,倏地轻声叹气,说道:“不是我总爱道歉。只是因为我是烛家人,是五年之战的叛徒家的孩子,整个孤儿院里面除了陈诚会护着我,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对待那些长老,我总是要客客气气的,否则连命都保不住。”
      望着渐渐从南空升起的漫天星斗,烛陌风静静地在原地燃起一团篝火,旋即盘腿坐好。静默片刻,他说:“柳许,我同你讲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自己家里所有人都死光了,就剩小孩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在孤儿院里。孤儿院的院长对他特别好,什么好吃的都往小孩手里塞,那小孩也是笑颜相迎,每一寸无不透着欢心喜悦。”
      柳许忽地抬起头,两双眸子蓦然对视,一时眼底都闪过淡淡的光芒。
      “然而这位和蔼可亲的院长不清楚,在他转身离开之后,这位孩子方才得到的奖励便被他人掠夺而去。男孩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只得悻悻地坐在门槛上发呆。其实,他并不渴望院长能为他带来些什么,只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变得潇洒脱俗,能不被他人欺凌。”
      “五岁生日那年,正当小男孩像往常一样灰溜溜地坐在门口吃馒头时,忽地扑过来一条恶狗将他手中饭食尽数抢去。小男孩气得发抖,可面对那一嘴寒牙却望而却步。他尝试着去打狗,去骂它,可眨眼间就被狗反咬一口,手上皮开肉绽,疼得他哇哇大哭。等到哭完血止,那只狗已经不知去向。然而他却什么都没吃,饥肠辘辘,于是决定去厨房偷些东西吃。”
      讲到这里,烛陌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然而小孩的行为却被厨娘发现了,不但没有被施舍些残羹剩饭,反倒是被打了好几笤帚,背上火辣辣地疼。紧接着就被提着领子扔到长老面前去,男孩不敢抬头,因为长老的眼神好似厉鬼,似乎随时随地都有要把这孩子千刀万剐的冲动。毫无疑问,这位可怜的孩子最终被处以二十鞭刑。那时候满院子除了孩子凄绝的哭声,还有凌厉的鞭子抽人之声。直到最后孩子都没了声音,那鞭子依然不绝于耳,足足响了二十下后才作罢。”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这位男孩决定自己要做一名堂堂正正的御风者,要出人头地,以后就再也不会被别人欺负,被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他不甘愿做别人脚下的蚂蚁。然而院长却没有感到欣喜,而是满脸的惊讶与枉然,此事便一再搁置。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孩的心中愿望却没有丝毫减退。也就在他再次要和院长提出此事时,却得知院长遭人杀害了。”
      “小男孩的内心痛啊,可是只是痛苦又有什么用呢?院长不会再回来了。他不会哭,因为孤儿院中的所有人都不容得他哭。至此之后男孩便被无情地赶了出去,成了流浪者,但也正是从那天开始他才真正踏上了成为御风者的道路。并且也是那时开始,为院长复仇,成了唯一能支撑小男孩在寒冷的世界上活下去的信念。”
      “故事,讲完了。”烛陌风颤抖地咳了一声,可柳许抬眼一望,那脸上看得真真切切。
      烛陌风,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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