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鼹鼠》千岁盏

2、第二章

　　第2章

　　言书的书桌像一座堡垒。

　　桌面上摆着厚厚的书本，一本垒着一本，像砌墙的砖一样，筑成厚厚的城墙。

　　只要她一低下头，就能将自己的身影完全埋在堡垒后，抵挡所有人的视线。

　　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人会来关注她。

　　可是这样严密的防护，依旧让她感到一丝被保护的安全感。

　　不过这堵厚厚的墙，也将她与林江念的距离拉开。

　　她在思考，要不要将与同桌之间的课本挪到靠墙的那一侧呢？

　　或许，这样会慢慢增进她们之间的关系？

　　言书趴在桌面上，纠结了好久。

　　她设想自己与林江念之间毫无阻隔的样子，只要稍微一侧头，就能看到对方的脸，甚至与她四目相对。

　　想象的画面浮现在眼前，言书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她更深地埋下了头。

　　她好像……还是做不到。

　　上课前的课间，班上总是十分热闹。

　　有人在嘻嘻哈哈打闹，有人在八卦闲聊，也有人疯狂地赶作业，或是默默地看书预习。

　　言书静静蜷缩在自己小小的堡垒里，透过书本墙壁之间的缝隙，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虽然她是社恐，但不代表她对外界就不好奇。

　　大部分时候，她更多在看窗外的风景。

　　教室里的人观察地多了，别人会察觉，然后就会露出奇怪的表情。

　　更有甚者，会冲她翻个白眼。

　　发觉这点之后，言书便大部分时间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矗立的行道树，在阳光下，那些叶子上的蜡会反射着阳光，亮闪闪的好像海面上粼粼的波浪。

　　冬天下雪，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纯白的雪落在树枝上，好像为树枝打上了高光，光秃秃的树枝伸展向天空，又仿佛天空向下延伸出来的脉络，扎根进大地，连接了天与地。

　　言书很喜欢这些东西，哪怕只是风吹树动，她都能默默看上很久。

　　树不会嫌弃她的注视，雪花也不会冲她翻白眼。

　　它们都像她一样安静，沉默地生活在这世间。

　　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雾，那是室内暖气形成的热气化成的水雾，言书用手指戳出一片小洞口，上课铃声恰在此时响起，她下意识朝着走廊一侧望去，不出意料，那里很快会出现老师的身影。

　　刚这么想着，班主任张岩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穿着肥厚的羽绒服，矮胖的身材裹在里面，越发显得臃肿。

　　头上戴着个帽子，帽檐上还沾染着细碎的雪。

　　言书正要缩回视线，目光却瞬间被后方走出来的人吸引。

　　高挑的少年身材笔挺，虽然也穿着厚厚羽绒衣，却依旧显得身高腿长，骨肉匀称。

　　他很高，走在张岩身后，却高了足足一个头。

　　他没戴帽子，露出一头沾染着碎雪的黑发，与冻得微红的耳尖。

　　似乎是察觉到注视，少年微微转脸，向着教室这边看来。

　　言书仓皇收回目光，宛若森林里受惊的小仓鼠，猛地从地面上缩回头，钻进地底的洞穴。

　　她没看清他的脸，也没打算看。

　　陌生人，太可怕了。

　　她心口砰砰直跳，那是差点与陌生人对视产生的不安与惊恐。

　　言书回想起昨天听到的林江念说的八卦。

　　那个跟在班主任身后的男孩子，就是那位转学生吗？

　　没等太久，言书还趴在桌面上缓和情绪的时候，教室里传来一阵骚动。

　　似乎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但很多人一起说，便又显得很吵。

　　言书知道，班主任走进教室了。

　　还有那个高个男孩子。

　　她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很高，以及掩藏在黑发里的，微红的耳尖。

　　张岩在讲台上介绍那位转学生。

　　“同学们，这位是你们这个学期的新同学，他叫陈斯让，从南方转来家乡参加高考……”

　　言书依旧默默地缩着头，默默地听。

　　她注意到林江念仰着头的动作，听到女生们小声却又激动的议论声。

　　她们都在看那位转学生。

　　看来他真的很帅。

　　言书心中的好奇又悄悄冒了出来，要不要偷偷看一眼呢？

　　那么多人都在看他，他应该注意不到她。

　　“大家好，我是陈斯让，斯文的斯，谦让的让……”

　　转学生开始自我介绍，他的声音清越，吐字清晰，有股少年气，但因为语速均匀，便给人一种温文尔雅之感。

　　言书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好脾气。

　　她总是很怕那些尖锐、躁动、粗鲁的人，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同龄男生，比如坐在班级后面的那些男孩子，他们时常会嘲笑她。

　　因为想避开他们，言书从不走后门。

　　她又很相信人如其名，她下意识觉得，这位转学生，为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斯文谦让。

　　好脾气的人，应该不会冲她翻白眼吧？

　　言书这么想着，便慢吞吞直起腰，将眼睛挪到特意留出来的书缝间，小心翼翼向外张望。

　　平时，她也会经过这个孔洞去看黑板上的板书。

　　看向讲台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张白皙的脸孔。

　　在北方，很少有男生有那么白皙的皮肤，一点瑕疵都看不见。

　　少年眉目清冽，眉眼漆黑如墨，嘴唇透着微微的粉。

　　尽管五官精致，却并不显得中性，他的眉毛很浓很直，让言书想到武侠小说里“剑眉星目”这样的词。他的神色很平静，即便面对台下无数同学的瞩目，依旧显得淡然自若。

　　言书心底止不住地生出一股歆羡。

　　每次见到这种非常适应他人注目的人，她就会感到羡慕。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刚入学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打颤，头快埋进了胸膛里，结结巴巴很久，最后快哭了，老师终于好心让她下去，没有坚持要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老师还非常体贴地笑着说：“刚才那位内向的同学叫言书，能言善书，这名字寓意真好。”

　　名字，寄托着父母对孩子的期望。

　　可惜言书并没有变得能言善书，反而南辕北辙。

　　唉，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满足了好奇心，言书缩回了脑袋。

　　新同学的到来，并未对言书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一到下课，陈斯让的课桌就被包围了，班上的女生几乎全都凑了过去，找他要微信。

　　或是打探他之前在哪里上学，成绩如何呀？

　　言书充耳不闻，不为所动。

　　有时候她的好奇心很浓重，有时候，她的好奇心又很小。

　　对他人的隐私或是过往经历，她总是很难提起兴趣。

　　言书觉得，这或许是因为推己及人的关系。

　　因为她很惧怕别人来探究自己的隐私，打探自己的身上各种情况，这会让她感觉自己好像在被旁人扒掉衣服、摊开在无数人的眼光之下，太痛苦了。

　　所以，她希望自己也不要给他人带来这种痛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这么简单罢了。

　　傍晚放学后，言书没立刻离开班级，今天轮到她值日。

　　清扫班级的垃圾，把散乱的桌椅摆正，最后将垃圾拿去倒掉。

　　值日生一般有两位，言书的另一位搭档是同桌林江念。

　　林江念总是很赶很匆忙，据说她要赶公交回家，所以言书会自觉负担多一点任务。

　　毕竟，本来就不是多难的事情，哪怕她一个人打扫，也只要不到二十分钟。

　　而且她有家人接送，爸爸每天都会来接她。

　　这天也是一样，林江念匆匆忙忙扫完一半的地，便飞奔着离开了教室。

　　言书慢慢地扫地，将遗漏在小角落的垃圾都清扫出来，扫到最后两排，她脚步慢了下来。

　　不是所有学生都会一放学就回家。

　　班里后排的男生有几位是学校的住宿生，他们会留在班里，或是打游戏，或是写作业，或是自习。

　　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打游戏。

　　“杀射手杀射手！”

　　“追啊，别让他跑了！”

　　叫嚷声响在耳畔，言书的双腿好像沾了胶水一般，黏在了地板上。

　　她站在那里，等待他们打完。

　　如果不打完的话，他们是不会发现她的，而她也没有勇气去提醒。

　　一波团战结束，一个男生抬头，瞥见言书垂头静立的身影，没意思地撇撇嘴，让开了位置。

　　“喂，起来，值日生扫地了。”

　　三个人都看到了言书，言书低着头，都能感觉到他们投注过来的视线。

　　几个男生嗤嗤地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言书不敢抬头，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她快速地挥舞着扫把，将他们脚底的地面清扫干净，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之后一切如常，她提着垃圾桶去外面垃圾池。

　　回到班里时，手冻得冰凉，使劲搓着手将手搓暖，她戴上毛绒帽子，围上围巾，加快脚步奔向校外，穿过走廊时，与一位抱着书的高个子男生擦肩而过。

　　她闷头往前走，一眼也没抬。

　　陈斯让拿着课本回到班里，他从南方转来，两边学习课本有些不同，才去教师办公室领回课本。

　　刚才的女生让他有点印象。

　　整个班里，好像只有她对他没有丝毫兴趣，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准备离开教室前，陈斯让随口问：“刚才那个女生是谁？”

　　他情商很高，才一天时间，已经跟班上的学生们稍微混熟。

　　一个男生说：“你说鼹鼠？”

　　陈斯让挑眉：“鼹鼠？”

　　另一个男生说：“哦，那是别人给她取的外号，她叫言书，听起来是不是很像鼹鼠？”

　　又一个男生摇头，笑嘻嘻开口：“人也像老鼠，总是偷偷摸摸的，惹人嫌。”

　　“就是个怪胎。”

　　“上次我故意不起来让她扫地，她就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等了十分钟！你说怪不怪？”

　　男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肆无忌惮谈论着女生的八卦。

　　陈斯让面色淡淡，没再听下去，丢下一句走了，便走出了教室门。

　　站在走廊阳台上，能望见大半个校园。

　　女生的影子很小，她穿着粉白的羽绒服，头上戴着卡其色的帽子，脖间围着火红的围巾，在厚厚的积雪间小跑。

　　漫天遍野的雪色犹如一张洁白的画布，少女孤零零的背影欢快地跃然其上，如一头彩色的小鹿。

　　彩色小鹿自画布上奔跑而过，不曾回顾，只有一串小小的脚印，昭示着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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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日更文，缘更哦，有灵感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