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丢骆驼的人

5、商议

　　90年代整个平江城最轰动的就是建造了华隆影视基地，包括公司和拍摄基地所共有的整整二十余顷的面积，以一个公司的力量带动了当地旅游行业整整十年的发展。直到今天，恢弘大气的建筑仍然盘踞在整个平江城下，展现着它不容小觑的实力。

　　然而在公司的最高层，两个领导人却在为日益减少的收益报表头疼。

　　“没睡好吗？眼皮都耷拉下来了。”汤羡平下意识抚上自己的眼睛，生怕也变得跟他一样。

　　“不要你管！”吴世稀像个孩子似的气呼呼道。

　　汤羡平是华隆的创办人之一，加入华隆的时候他已经是国外颇有名气的大公司里的高级投资经理，拿着百万年薪，衣食无忧。却毅然辞职，加入了毫无基础的华隆。两人是患难之交，一路打拼过来的，对于吴世稀来说他是最亲密的战友，也是最可靠的伙伴。

　　汤羡平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风采卓然的贵公子，如今也发了福，脱了发。心中不由惋惜，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吴世稀虽然现如今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为大众所熟知，但对于他的家庭，外界却知之甚少，事实上他的爷爷吴卓言曾是南洋有名的投机商，后来回到祖籍韶城，利用南洋的关系和韶城的地势做了建材生意，很快就在当地站稳了脚跟，没几年全国都有他的连锁品牌，在那个年代也是赫赫有名的。

　　他是长房长孙，一出生就是万众瞩目，在给他做满月酒的时候全城所有的施工场地都停了工，工钱由吴家负责。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不得不做到最好以告慰整个家族的期望。尽管他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但几乎每个人都认为必然是他会继承家业。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的不是跟着前人的脚步亦步亦趋，而是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爷爷死后整个韶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件，他在继承了家族建材事业短短不到一周，便以令人结舌的速度把遍布全国的家和建材专营店卖给了一家新兴崛起的产业，并且用转卖的钱创立了没有人看好的华隆影视城，以才智入股的形式招揽了一批有梦想的年轻人，这其中就有有他的老师，同学，好朋友。随着经济的发展，国门打开，娱乐产业也迅速崛起，他成了挖到第一桶金的人。

　　他终究还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只是这一路走来，他也有些力不从心了，甚至期望有人可以接他的班，就像当初他的爷爷期望他那样。

　　“我知道你苦恼什么，我不是固执，我是坚持真理，迟早你会看到，我在做对的选择。”吴世稀说道，两个人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上。

　　两人都同意收益降低是管理问题，但在具体实施上发生了分歧。如今的华隆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华隆了，持续几年利润负增长后，股东们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一直在施压。

　　吴世稀想要精兵简政，进行内部改革，辞退一部分员工。公司的弊端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是谁都不想改变，却还要把责任加在他身上，要他一个人为全公司的经济下滑负责，吴世稀早有不满。

　　汤羡平却不想大动干戈，怕影响股价，雪上加霜。

　　“明天要吃饭，等看到你画的饼大家早就饿死了。”汤羡平道，看到吴世稀还像当年一样大刀阔斧，可是当年愿意帮他的人，如今又在何处呢？

　　“我就是被你这么一直困着，拖着，拽着，放不下这个，放不下那个，我这个董事长就是个傀儡！”吴世稀抱怨道，“我现在觉得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根本就是人家的说客！“

　　看他孩子气似的抱怨，汤羡平也有些无辜，“诶，我们多少年的兄弟，大家一起吃的苦患的难，我是什么人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吗？！公司虽然名义上你是董事长，可我这个总经理的股份也不低，大家都是想着华隆，都是一起打拼的人，当初是怎样雄心勃勃，又怎么会想到还有今天？谁会想要在我们这一代结束？明年就是第三十年了，至少我希望在那个时候大家还可以聚在一起。”

　　“哼，我知道你早就想退出了，如果不是我一直硬拉着你的话。”吴世稀干巴巴没好气道。

　　“别说这些了，我的话希望你能考虑考虑，现在南有尤果娱乐不停挖墙脚，北有迅驰分，还有至合捞油水，我们的优势已经看不见了。要是现在三家公司趁火打劫联合对抗我们，不做些准备的话，真的抗不过去。”汤羡平说道。

　　他提到的三家公司分别是尤果娱乐，至合影音还有包括顾玉成工作室的迅驰天下试听公司，在当今的娱乐圈里大家既有合作又有竞争，谁也不敢稍喘口气。

　　虽说迅驰有吴世稀一部分的股份，女婿顾玉成还是第一大合伙人，可在利益面前，吴世稀也绝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顾玉成也确实在打自己的主意，想到女儿转移到他名下的股份，吴世稀就烦心。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在男人身上太没自我了，迟早要栽跟头。转移股份的事情他不会那么便宜了那小子的，可当务之急，正如羡平所说，不可再树敌了。主意一定，就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三哥，你知道的，我们家大业大，如果都要给他们涨工资，这成本压力怎么算？”吴世稀抱怨道。

　　“可你票房高低都一样出工资，大家没什么积极性，尤果不断出高薪，自然能挖走我们的人。”汤羡平道。

　　“你以为我舍不得这点钱吗？这条路行不通的，你加钱别人就会出比你更高的价，你要在这上头跟他耗吗？！而且有些新人导演编剧想法太多，不听话。以为迅驰许的是什么天大的馅饼呢，让他们去！让他们看看有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受了委屈回来才会老实！”

　　几家竞争的时候华影被迅驰抢走过新人编剧，说是抢走，也不过是条件没谈拢，吴世稀不愿放手更多的自主权而已，于是人家就另谋高就了。可这一次是巧合，接二连三的出走当他华影是学校吗？！而他因此对顾玉成没有好脸色，却被女儿理解为歧视...

　　自从那个他一手栽培的编剧跳槽到迅驰后，给迅驰带来了飞跃性的营收，吴世稀说话就总是含枪带棒，汤羡平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就这样你还想精兵简政？现在至合有钱老虎加持，迅驰有扎实的剧本坐镇，当红小生小花全在尤果，我们有什么？对了，尤果最近跟许一凡合作了，许一凡的人气你知道的，风头正盛，观众买他的帐，我要是投资商我都要找他，你自己看看，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比？”汤羡平道。

　　许一凡是打着小应清的名号出道的，起初业内就对他很看好，后来果然一炮而红，大受好评。

　　原本华隆是凭借掌握舆论权一跃成为老大的，可如今网络传播的作用下，人人都可以发声，人人都可以被收买，堵不如疏，他们也放弃了这方面的念头了，尤其在尤果和迅驰打了几场舆论战两败俱伤后，华隆更是熄灭了控制舆论的念头，无论他们搞了多少小动作，得利的也只有媒体。

　　这样一来，原本的优势不见，颓态尽显。

　　“对了，还有现在福光购入的百分之20的股份怎么办？你打算让他们收购了？”汤羡平道，内忧外患他也不比吴世稀操的心少，可也不能避而不谈。

　　“让谁收也不能让外资来，你有什么想法吗？”吴世稀道。

　　他两手一摊，“没了，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汤羡平道，“只是你知道的，那边对你的私生活有不信任，你也不能说别人不对。”他指的是股东那边。

　　“这难道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吗？！哼，现在倒有一堆问题了！”吴世稀不满。

　　“以前压得住的东西现在还能压得住吗？我也要奉劝你一声，别走到歪路子上去，道理你看到的，我们吃到的亏都太多太多了，别昏了头。”汤羡平道。

　　吴世稀有些难堪，“我知道了，”

　　“说说牛油果的事吧，这回是第几次了？”吴世稀说道。

　　尤果的前身就是赫赫有名的柠檬娱乐，因为跟牛油果谐音，以及商标也是绿色的类似牛油果的造型，所以业内以及关注这个圈子的人常代称以牛油果。

　　不等汤羡平开口，吴世稀又暴躁起来，毫不客气地臭骂起来。“不该叫牛油果应该叫牛皮糖才对！臭不要脸的玩意儿。”

　　比起另外两家，华隆和牛油果可算是积怨颇深。

　　自从当年柠檬以明星八卦为热点的话题综艺跟华影的当家综艺“星星爱人“竞争失败后柠檬内部就改制了，没想到两年后换上了尤果的马甲重新登场，像是跟华影较上劲了似的，只要华影打造的节目一火爆，牛油果紧接着就制作一款类似的节目蹭热度，抢收视。

　　恶心人的是，牛油果的擦边球打得很小心，让人抓不住把柄，打官司也告不赢，如此几次三番，两家公司算是彻底较上劲了，后来华影暗中使了很多手段，经历了大大小小数次交锋，才抓住了一些把柄，历时三年终于打赢了官司获得了巨额赔偿，得到了应有的公正。

　　这本来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却不妨这几年两家较劲的功夫，给了其他小型娱乐公司喘息的机会，或合作或合并地扩大了声势，成长为足以与他们一较高下的力量，瓜分了近半的娱乐圈资源，这其中就有以制作见长的迅驰和以金牌导演聚集的至合，经济腾飞的大好形势下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内有董事会的压力，一个个指手划脚，只想夺权，不想干事。外有“牛皮糖“这帖狗皮膏药缠着你不放，还有一群竞争公司虎视眈眈。吴世稀不禁扶额，以前总是不耐烦别人絮叨他要注意养生，现在真觉得身体连骨头都痛，哪儿哪儿都不顺心。

　　“我这边倒是有个消息，是关于牛油果的。”汤羡平没有看出他的异样，贴着耳朵小声说道。

　　“你说他们签了一批没有经验的新人？”吴世稀道。

　　“对呀，个个长得都根朵花似的，据说要全面投入打造。”汤羡平道。

　　“呵，也是，这是尝到甜头了，既没有有实力的大腕撑场子，也没有有诚意的制作团队，就连导演都寒掺到要抢别人看不上的，能不全力打造嘛。”吴世稀不屑。

　　“时代不同了，观众的审美在变，你再用死脑筋是不行的。”汤羡平笑笑。

　　“千禧年的新生代，都没吃过苦怎么体验生活演好戏？拍拍封面得了，让他们挑大梁岂不是要被同行笑话死？只有没节操的才会这么干。”吴世稀狠狠地吐槽了一番。

　　“可架不住年轻人就爱看这些啊，时代不同了。顾玉成之前签的那几个新人我还以为是他在外面养着玩的...咳咳，现在看来还是他有远见。”汤羡平道。

　　“你对他评价倒是挺高的？”吴世稀侧目。

　　“倒不是我有什么评价，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之前大家对他开工作室什么声音都有，可是现在呢，这工作室开得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没完没了。要是他做得不好谁会跟风？都是人精。”汤羡平道。

　　吴世稀听了他助长人家威风的话反而更加心烦，毫不掩饰地翻了个飞上天的白眼道，“好好的说牛油果来着，怎么又提到顾玉成身上去了？按照你刚刚的意思他们是打算吞下新生代市场了？”

　　“能不能吞下倒不好说，有没有这个野心倒是显而易见的。”汤羡平道。

　　这也是华影现在面临的问题，当初就是以大明星抢占市场份额，尝到甜头以后资源更是全部倾向于他们，导致新生代断层的厉害。

　　吴世稀鼻孔出气哼出声。

　　“不如我们也签几个新人，较量一番？”汤羡平提议道。

　　“时间太短了，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条件优越的，而且“亦步亦趋“也不是我的风格。”吴世稀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吧。”汤羡平道。

　　“先观望也没有坏处，他们不是爱抢人吗？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坐收渔利就好。”

　　吴世稀也没有主意，但商战除了抢夺先机以外，伺机而动才是真理。

　　“你是说...挖墙脚？”汤羡平品出滋味，是阿，他们上了牛油果多少当，恶心恶心他们又有什么错了？

　　吴世稀没有说什么，汤羡平反倒想起另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我还要问一问你的意思。”

　　“跟至合合作？“听他说完，吴世稀皱起眉头，“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找上我们？”

　　“大概是眼红我们跟迅驰签的几个项目。”汤羡平道。

　　“你觉得他们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内容一直都很保密。”吴世稀的话里有了一丝阴谋论，当然，谁也不希望是他想的那样。

　　汤羡平摇摇头，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不好说，“也许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倒先乱了阵脚。”

　　“你说的对，要是以前如日中天的时候...或许人家也正看中了我们这边补补缝缝的现状，以为我们忙不迭要抱大腿呢，毕竟对另外那几个，他们也未必放心到哪里去。”吴世稀道。

　　“那你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汤羡平道。

　　“那得看他们有没有和解的诚意了。”汤羡平得意道，主动权似乎掌握在他们手里，或者华影的困局就在这里得以开解。

　　至合近年来一直在招新拓宽业务，大半的工作人员都是年轻人，但高层以及导演团队都是前辈大拿，无论是背景和人脉都比华影深厚的多，也复杂的多。当年不仅在华影和牛油果的综艺大战中掺了一脚，把水搞得更浑，在之后华影挖掘出一位实力超群的新人导演后更是没有风度地在新闻访谈里含沙射影表示不看好。后来新人导演票房不利后自杀，对华隆也不得不说是如鲠在喉，像是一个魔咒，从那以后，也开始了华影的人员出走潮。

　　如今他们内部出现问题，这一脚浑水淌进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还是再想想吧，现在的至合就是一个战场，我们夹进去什么可能都有。你知道那边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吗？”吴世稀有些不好的预感，或者说年纪大了，时常感到力不从心起来。

　　“都是元老，以前舒捷做网络数据的时候谁会想到他要独揽大权，现在高闵一离开，商务合作上乱了套，广告收益少了大半，他让董晴顶高闵的位，董晴本来就是高闵的人，知道自己是临时空降，也惴惴不安，乔俊是支持高闵的，对她也看不上。现在听说高闵要另开公司，乔俊要是也走了，整个致合恐怕要更乱了，毕竟你也知道，舒捷本质上就是个程序员，公司运营一直都是高闵在负责，那些大导都是乔俊凭着他家的底子给圈着的，现在还不都蠢蠢欲动？”汤羡平坐下来闲聊道。

　　“那乔俊那边你不去了？”吴世稀挑眉。

　　“我们一起去，不是说要飞米兰吗？正好顺路可以放松放松。”汤羡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