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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东水镇 ...

  •   徐无量看着她,许久,不知道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那双眼仍和以前一样。仿佛能洞悉世人之心,只是少了以前那股凌厉。可她知道,不过是个睁眼瞎罢了,就像她以前,明明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却是用来喘气的。
      “你叫什么名字?”徐无量问,声音低弱。
      “阿李。”
      他应当是早就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要问。
      赵从二要开口帮他说话,他也示意对方不要插嘴,只问李姿意:“你家是姓李吗?”
      “不是。”阿李家里是山村里的,一个村子都姓屠。
      “那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徐无量压抑着胸中翻涌的病气,眼神眼神亮极了。霍东篱也不动声色地抬眸看李姿意。
      李姿意说:“我家姊妹众多,女孩一概没有名字,无非就是三姐四妹地叫一叫。后因实在困苦,便把我卖了出来,经几道人,最后传到了我家郎君手里。他说即没有名字,就叫阿李。李字有福气。”说着,抬头对徐无量笑。她知道阿李长得不像,但笑起来都一样有梨涡。一瞟眼总是有些神似。这一笑,是想叫他们打消疑虑。以为孔不知给她取这个名字,只是因为两个人外貌的关系。
      徐无量看着她那个笑容,久久地不动。
      霍东篱也不出声。

      一时气氛有些诡异,杜来成干咳了一声往路世杰打眼色,路世杰不愿意冒这个头,只老神在在地垂头站着。还是赵从二说:“师父累了吗?从牢山赶来,实在受了些颠簸。也算全了与孔师叔的同门情谊。他自作孽,却惹得师父难过。”
      徐无量回过神到没说什么,不过表情郁郁,任赵从二扶自己,是起身要走的样子。站起来却顿顿步子:“不如阿李就同我回太虚。”
      霍东篱剑眉一挑,再看李姿意时眼中闪烁着寒星般的光。

      李姿意知道他想什么。徐无量几百年没出过山门见过外人,如今拖着病体却赶到这里来,也不怕死在路上。这分明是心了执念,大概是怕她李姿意死得不够彻底罢了。但霍东篱与徐无量亲近,看不得一个修清心道的却执着于世事,又怕他心生杂念。
      这下好,更希望她死快一点。
      赵从二看到霍东篱的眼神,头皮一紧,在中间打圆场:“师尊叫霍师叔给阿李启蒙,也不过是个说话,怕她一个废人在牢山上受人欺负罢了,想着师叔能时不时地见她一见,那些顽劣的地子便不敢造次,多少要收敛一些。不过霍师叔却是个差事在身的人,办事的时候也要带着她,实在不便,若有好歹,也不好交代。”
      其实李姿意觉得没差,一个随时想把她就地正法,一个已经把她就地正法过一次。跟谁呆在一起,不过是早死还是晚点死的问题。现在话也说成了这样,还能由她选不成?举过正要往徐无量身边去。
      霍东篱却开口:“ 师父让我给她启蒙,若又被师兄带回去,到显得我不尽心似的。师父到时候又要生气。昨日在牢山,师父已经气过一场了。”
      李姿意只得又把伸出去的脚缩回来,老老实实站定。
      赵从二一拍额头:“哎呀!”向徐无量道:“师父,我看师叔说的也是呀。再者,师父您自己身体也不好,要带她回去难免操心,并且山上也没有女弟子,她便是想找人说个女儿家的话也找不着人。太虚山又高四季寒冷,并不是普通人宜居之地。”
      霍东篱又恭敬道:“次此到阴阳山界只是清查户籍,也没大事,带她出来走走长长见识,省得在牢山闲得慌。”

      徐无量便不再坚持,只对李姿意耐着性子交代:“东篱虽然为人最是端正严肃,你听他教导没甚么不好。固然没有根骨不能入修,但多学心法,也可强身健体。”
      李姿意一脸诚恳:“我老老实实跟他学干嘛,反正他也是要杀我的。身体练得那么好用处也不大。”声音实在不小。
      霍东篱猛地抬头,冷冷向她看来,她仿佛不自觉,还在和徐无量一本正经地科普:“牢山的小弟子们说了,他说要杀我来着,免得我将来堕魔,却不想,把你们师父都气得吐血,便不好杀了。如今,我想着,莫约是把我带出来,走远点再杀,省得被人看见,再气死他师父。”顿时在场众人,无不尴尬。
      “小娘子不要听人胡说。小娘子即没有骨根又无法入道如何能堕磨。再者,霍师叔是个守信之人,既应承了师尊,就必当尽心尽职。”赵从二比杜来成和路世杰胆大许多,因他到底是徐无量的弟子,不像那两个,师父又不是亲传,与霍东篱隔得远些。
      但徐无量自然是知道这件事,只朝霍东篱看去。可霍东篱挺着背站在那里,就这样任他盯着自己许久,连气氛都凝固了,徐无量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了,才不情不愿地躬下身上,礼道:“东篱不敢不听从师父师兄教导。”在场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徐无量也这才便作罢,之后又说了几句,叫他做事勤勉多加小心之类的话才走。

      四个人恭送赵从二带着徐无量纵云而去。直到看不见人影,霍东篱眸露寒光,一转身便掐住李姿意的喉咙。
      杜来成和路世杰连忙冲上前,一个拉一个扯,急急求情:“师叔!师叔!她一个村姑,也不是存心抬了徐师叔来压你,她哪懂这个。必是山上小弟子们胡说八道,她听了来。逢着徐师叔说起来这个话,她张嘴就来。”
      又看李姿意脸都被掐紫了也不晓得要求情,加之她那副长相,只觉得她是吓呆了,急声劝:“她就是个傻子!您跟她生什么气!这话说清楚也就没事了。”

      眼见着人真的要没气,霍东篱才一把松开,看着她跌坐在地上拼命喘息,拂拂袖口淡淡说:“人都说你傻,我看你挺机灵。你别以为,有了师兄师父为你开口,以后就高枕无忧。我告诉你,但凡叫我知道你有一丝恶念,九天佛祖来了也都没用!”
      说摆便从腰上扯了个禁步丢到地上,转身便走。

      李姿意捂着脖子喘息着把那禁步捡起来看,那是个保命的法器。她拿到这东西,心里便一松,虽然霍东篱怒上心头发了这一场火,可也真的承担起保她平安的职责了。
      “你看,霍师叔嘴硬,可心软。快,快谢霍师叔。”杜来成边扶她起来,边打圆场,心里却是暗暗发寒。
      之后落到了后面,小声和路世杰嘀咕:“出门前霍师叔连个护身的东西也没给的吗?我刚才知道时,心都寒了一截。”在牢山也还好说,到底内山,戒备重重。可一但离开牢山或城镇,外面荒野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
      路世杰皱眉:“看样子是确实没有给。”许久又像是自我安慰似地说:“不过刚才霍师叔既然当面应了,该是没有大事了的。”只是想想,心里后怕。

      李姿意缓过来便把禁步挂到身上,不一会儿就好像忘记了这回事,骑着那只破烂鹤欢快得很,任那飞鹤驼着她扇着翅膀,一会儿从霍东篱后面超过去,突突突地往这儿跑,一会儿又从他面前擦着鼻尖穿过去,突突突地往那儿跑。
      晃来晃去,没得叫人心烦。霍东篱猛地停下步子,眉头直跳。李姿意可不管,只冲他叫:“多谢先生!先生待我可实在太好了呀!”
      霍东篱皱眉,等飞鹤下次从自己面前过,一把抓住了飞鹤的破翅膀,反问:“你真心觉得我对你好吗?”
      李姿意顶着那张憨厚的脸,平视着他说:“我这一生,只有孔不知待我好。现在他已然离世。我只有先生了。”霍东篱怔了怔,只觉得她眼睛太亮仿佛里面有星辰,叫他不能与她相视。
      虽然脖子上刚被掐出来的淤痕刺目,可她并不以为然:“先生别因为我说的话生气,我给你唱首歌谣吧。”
      也不理别人要不要听,自顾自地骑着那吸飞鹤在他前面走着,便轻声唱了起来。

      她声音轻快,在旷野中回荡,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曲调却让人觉得伤感。
      霍东篱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突地想到,自己还小的时候,有一次李姿意到山上去找徐无量的事。
      那天徐无量为了帮宝师姐重铸肉身,去了大苍山那边。李姿意没找到人,只看到了他。他那时刚到山上没多久,又冷、又饿,也不知道该去找谁,一个人呆在大殿里不敢乱走。李姿意气呼呼,把整个太虚山都要吵起来了,问责他们,怎么留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呆着。还说要往他师父那里去告状,可把那些躲懒的弟子们吓得够呛,只连忙陪不是,还弄了好多好吃的来。
      他吃撑了肚子,李姿意一边给揉肚子,一边哼了这样的歌。

      后来他年纪小不得出山,也是李姿意总是给他带些小玩意儿来。
      等他渐渐长大,像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无形无状。徐无量为人端方,他自然也深受其教导。李姿意便常嫌弃他,说他才十多岁便和个小老头一样,有时候见到面,也并不和他多说话了。
      但他也有想,等有一天自己下山了,不在师兄面前,也就不用再那么拘束。
      可等他下山时,李姿意已经死了。

      人也真是奇怪,明明没多久前才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他到牢山时,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干。到处都乱哄哄。叫他心里莫明地发慌,见人都往牢山后山跑,便也连忙追去。急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弟子说李姿意不服牢山之判,拼上命逃走了。都说“那般重伤,还勉强施展术法,就算不死,心丹也要碎的。”
      可他在想,心丹碎了,修为尽失又怎么样?只要人还在。
      后来么?
      后来李姿意死了。
      世上再没有李姿意。

      师兄病重之后,他接替师兄来到牢山,翻看过那些案卷,人证、物证俱全。实在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从小,师兄教导他,为人当公正严明。可他忍不住会想,李姿意会是这样的人吗?世上到底有没有公道可言?
      师兄那一剑下去时,又有没有想过,自己做的真的对吗?

      也许想过,不然也不至于道心不稳,中了孔不知的‘一心咒’,叫他这几百年吊着一口气,每时每秒都受噬心之痛。可想过又怎么样?
      他有时候茫然,如果明明是个好人,却不可辩驳地死在太虚定下的律法下,那到底是谁错了?

      他抬头看。前面的飞鹤颠颠地跑着。孔不知一定也听过那首歌,所以她才会。
      歌声停下来。
      飞鹤上的人回头看,大声问他:“先生,你知道我在唱什么吗?”
      霍东篱没有应声,只是向她看去。
      日光从她身后投来,叫她整个人像一个黑色的剪影,既单薄又瘦弱。但他也记得,自己搭着她的手时,看到的鲜红色的煞焰。
      它们激荡、热烈,似乎随时就会将她整个人吞没,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剩下来。

      杜来成远远地落在后面,注意着前面两个人的动向,与路杨杰两个人面面相窥,心里都发沉。但都没有再说什么。有些话,还是不说出来好。
      良久路世杰开口:“咱们还是仔细看顾些。孔不知虽然入山没几年,但上得师尊喜爱,下与徐师叔更是亲近,最后这一番作为确实是大错特错,可牵扯到前事其中的曲折,谁能说得清谁是谁非?既然他这遗孀,师尊交代过,徐师叔又交代,要是真死哪里,便不是小事。霍师叔还好说,反正他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咱们就难讲了。仔细点总没有错。”
      杜来成点点头,
      看着前面两个人竟然又并排走在一路交谈起来,看着也不像是不死不休的样子。心也不由得感叹,霍师叔现在的脾气也是难测。
      唉

      一行人到了阴阳山界内的东水镇时,已经是夜里。
      因这里是太虚山属地,是以是有派太虚山弟子镇守的。镇守在这里的弟子叫武方,看着年纪有些大了,想必和赵从二一样天资一般修为将就。他应是早就得到牢山会有人来的消息,一直提着灯在镇外的大路上守候。
      见到人来,连忙迎上去。连声寒暄了几句,边在前面引路,边急忙讲着镇里的事。
      他三十多年前被派到这里来的。
      临要进镇的时候,李姿意猛地停下步子。武方茫然:“怎么了吗?”杜来成和路世杰也一脸疑惑,顺着她的视线只看到平静祥和的城镇,并无异常。
      霍东篱无动于衷,反而深深地看她一眼,推了一把叫她继续走,口中对武方说:“没什么。你接着说吧。”但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放开。

      还好有他拉着,不然李姿意连路也没法走。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警示声不绝于耳,就好像无数的警车在她耳边呜呜呜地叫,叫得她整个人都是蒙的,眼前警报对话框一个接一个地弹出来,遮挡了一切视线。
      “系统正在自检中无法启动,这里是安保警报程序发出的警报:警告!本区域危险等级99,用户无应对能力,不适宜进入该危险等级区域!警告!危险等级99,请不要将种子置于危险境地。警告,灵力消耗异常!警告,灵力消耗突破百分之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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