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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去留 ...

  •   出了狱井,一行人上望天台正要离开,突然有弟子匆匆上前,对青年低声说:“师叔,师尊来了。”
      青年愣了一下,停下步子,回头示意其它人守着李姿意先在这里等着。

      他一走,这些牢山弟子便有些倦怠,说起闲话。最小的那个只问李姿意:“你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吗?”枕边人双手血淋淋,这是多恐怖的事,可他面前的人看着实在没有多大的触动,只默不出声站着。被人问到脸上,也只摇头,没有多的话。
      另一个弟子便说:“怎么可能啊。几个刑审的师兄也是不信的。”
      “啊,那当时用窥心镜看出什么来了吗?”世上没人能骗得过窥心镜。
      另一个顿时嘴软:“……虽说怎么查也确实无异,只得把她给放了……但师兄们说,绝不信她不知道!实在太扯了。”
      但再不信任,她一个废人,连根骨也没长,其实不大值得多费心思。所以没有再多扣留她。
      就像现在,李姿意就站在旁边,但他们八卦起来也并不嘴软。只不过因为她不足为虑。
      不一会儿,这些牢山弟子又说起那些死去的上修们心丹的事。

      孔不知挖走这些修士的心丹之后,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了。一时难免议论纷纷:“起码杀了几千人。那上修们的心丹,一颗至低也有百年的修为,聚集起来几千颗,可了不得,他到底弄到哪儿去了?霍师叔带着牢山的人,四处搜了那么久,硬是没个踪影。”还能化成风不成。
      李姿意望着远处的去海,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不动声色地抵了抵受过伤的手心。
      现在伤口已经长好了,但皮下不知道是什么,微微突起一小颗,绿豆那么大一丁点,按下去硬邦邦,也不痛也不痒。这个东西大概就是孔不知铸成的灵器的本体了。
      既然没人在意她,她便召出界面,再次查看数据载入进度。
      孔不知是程序员出生,在现代的时候代码写多了,哪怕到了这里改了行,在铸灵器的时候也仍保有着许多老习惯,比如这件灵器的操作界面——李姿意视线中的蓝条已经读了一半,数据显示为50%,并正在非常缓慢地向前挪动。

      这几个牢山弟子一点也没察觉到什么。闲聊的声音因为话题从孔不知这个变态杀人狂转到了本门上尊而越来越小。
      “霍师叔拗起来,咱们师父也要退让几分。到底师父不是亲传。”
      “帝尊亲自养大他,脾气能不大吗?”
      “也难怪孔不知一死,他这么生气。他也算得上和孔不知做了几年师兄弟的。”提到孔不知难免又要骂了一会儿,最后总结说:“帝尊座下实在萧条,四个亲传弟子,三个栽在了情劫上。真倒霉。”
      有人不服:“哪有那么多!”

      “怎么没有。”另一个开始扳手指一个一个数:“头一个宝师伯,陪了师尊上千年,修的是至情至性的随心道,眼看要成,结果登仙道上过不了情关生了心魔,生生被心魔召天雷给劈死了。师尊为了护着她,自己也受了几道,养到现在也没养好。能把师尊都劈成这样,这得是多大的魔障啊!
      然后到了行二的徐师伯吧,师尊便不让他修随心道了,毕竟太容易出事儿,对吧。可人好端端修的是清心道啊,结果杀了李姿意这个魔头后,却连登仙道都没能上成,还弄得如今重病不出,几百年没出来见人,算没了一半吧。
      再来行四的宋平,虽然是孔不知假扮而成,怎么也拜了师门,算作师尊的弟子吧。他当年入门,修的可是正经的慈悲道。结果你看,闹这么大动静杀这么多人,这怕是个血菩萨呀!说来说去,也还是为了大阴山那位,可不同样没了在这个情字上。
      你们说,这大阴山跟我们太虚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一下就折了两个。最后么……就还剩咱们行三的霍师叔。霍师叔索性是个剑修。应该是稳了。”

      李姿意听得清楚。
      她在这世界打滚几百年,太虚山的事知道得不少。
      这些弟子嘴里‘宝师伯’指的是太虚帝尊的大弟子宝玲珑。行二的弟子指的自然是徐无量。行四是孔不知就不必说。行三则是霍东篱了。
      想想,大概压送她青年就是霍东篱了。不然谁也配不上金铃和灵纱。

      其实霍东篱她早见过的。这个老三,只比徐无量晚入门一年,是在襁褓之中时,被太虚山帝尊在哪里捡回来的。小时候穿着开裆裤总在太虚满山地跟着徐无量跑。她去找徐无量,见过好多回,没有想到一转眼这么大了。真是出人意料。
      旁边的人一听那弟子的话,立刻信信满满:“对,剑修煞气重,心笨,定不怕情关的!这次一定可以!”

      正说着,突然有个传话弟子匆匆过来,大约修行不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远就叉着腰对李姿意喘着气喊:“快,快,师尊要见她。”
      这边的弟子连忙推李姿意:“还不快去。”

      李姿意从善如流,快走几步去到传话弟子身后,边跟上边问:“不知道是哪位上尊要见我?”
      弟子得意说:“咱们太虚山的帝尊呀。”当她是无知村妇:“人、鬼、妖三界修士之中,我们太虚山的这位帝尊,是最最尊贵的,早年便仙身已成,只差飞升而已。”
      但因为刚刚才听过这位帝尊为护弟子被雷劈的八卦,李姿意并不以为然,故意问:“那他怎么不成仙去?”有几分促狭。
      “帝尊怜惜门人呗。且想再多庇佑天下苍生几年。”弟子很要面子:“不然还能为什么?”狠狠地瞪她,再不肯跟她说话。

      说来也是巧,李姿意虽然修行许多年,却从来没与那位帝尊见过面。有几次险些要遇上,毕竟她早听说其风姿卓越绝冠三界,所以十分蠢蠢欲动,结果硬是为了几件小事而错失了得见庐山真面目的机会。后有阴差阳错。关键也是,那位的身体真的不好,常年闭关。
      到如今,仍不得见,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一路跟着弟子出了牢山弟子居所,住前殿路上去时,李姿意四下张望不止。这里对她来说,算是故地重游,不过心境却不大相同。这几百年过去,牢山殿宇又新建了不少,对比下来,以前那么大的场面都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也是,牢山地位本来就不同。
      太虚山做为修界泰斗,一向以维护苍生秩序为已任,下设的鉴天司上审人、妖,下审鬼怪,维持人、鬼、妖三界律法。
      而牢山既然是处刑之地又负责抓捕,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又因嫌犯之中修为高深的更不计其数,太虚山自然是再怎么重视牢山都不为过。
      一向不论是派来的弟子也好,送来的药也好,丹也好,灵器也好,总是最好的。一方面是尽大门派之道义,其次又可以历练门徒之余肃正门风,叫那些弟子见见心思不正自食恶果的下场,免生祸患。

      李姿意随着那个小弟子才走到外殿门口,却突被迎面而来的霍东篱撞了个正着。
      要说之前,他对李姿意还算和气,现在就称得上冷漠。森森地扫了她一眼,便一甩袖子大步而去。李姿意看过他穿开裆裤,便很难把他这表情当一回事。只是不解:“这是怎么了?”
      跟着霍东篱跑出来的小弟子没好气:“还不都怪你!”
      扭头对领她来的小弟子说:“行了行了,不用去了,帝尊身子不适,已经回太虚去了。临走时说了,孔不知虽然犯下大错,但既入了太虚便是太虚弟子,不能任由他的遗孀流落在外。何况让她到世间去,也只徒引世人憎恨,难有容身之所。她本是无辜,又是个废人,短短活不了几十年,何故要受这样的颠沛?使其呆在牢山便是。还叫霍师叔闲时给她启蒙,说,或有善缘。”

      领路的小弟子小小的脑袋里全是大大的问号。启蒙?人修多是三五岁的孩童就上完了启蒙的课,这女的都十几岁了,是不是场面太尴尬了一点。再者,即说是废人了,还怎么启蒙,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报信的那个小弟子直叹气,对同门说:“你想想,那霍师叔几时给人启过蒙?又是这么没用的一个,能高兴吗?霍师叔不止不肯答应,还说了,这个女的身上煞气太重,要是入了道,迟早是要堕魔的,留不得。可把师尊气坏了,说他杀心重,将来难成大道,生生呕了好大一口血,这才提前走的。霍师叔不敢再反驳,更不敢再提要杀她的事。”活像旁边的李姿意不存在似的。
      什么?师叔因为这么一个人,把师尊都气得吐血?那小弟子看着李姿意的表情便有些不善:“你真是……”
      “碍事。”李姿意好意帮他把后面两个字补上。心里感叹,修为低年纪小的弟子们就是天真,有什么说什么,不像那些经过历练的老油皮。

      不过现在看来,曾经穿着开裆裤跑得欢的霍东篱,如今心也不像别人以为的那么浅了。就说他怎么那么好心主动扶她起来,原来是把她探了个底朝天。
      这要放在以前,有人敢这样,当场就要讨她一顿好打。如今可是不行了。
      阿李怎么能打人,阿李脾气最好。
      且打也打不过别人呀。连别人把自己看光了都没有察觉。也还好对方没有收获,连法宝也没有试出来。看来孔不知一百来年的打算,确实是处处周详,不会叫她在这种事上漏了馅。想到孔不知,心里便针扎似地痛。原她不知道,心痛是会真的痛,竟不是夸大其词。

      唉。
      三个人异口同声一起叹了口气。各有各的郁结。

      那引导路的弟子抓着大脑袋,看看李姿意,问自己同门:“那她又没死,又没走,要安顿到哪里呢?”
      另一个想一想,也难办得很。
      要让李姿意和其它弟子一起住在‘弟子所’吧,似乎不太好,毕竟帝尊点了名让霍东篱亲自授业,这样安置太怠慢了。可要不安置在一般‘弟子所’居住,又要安排到哪里去?霍师叔只是不杀她,也没点头说要给她授业,谁也不敢擅自将人安排到他那边。
      好在这时霍东篱脸色沉回来,远远抬抬下巴对李姿意说:“你来。”

      不多时,在望天台等着的两名弟子,便看到他们的霍师叔又把人给带回来了。
      个个愕然。
      他们已经知道帝尊让霍东篱给阿李授业的事了,可现在情况……小心翼翼问:“这就带上吗?我们此次是查案子去的,路途艰难……”
      虽然这次只是查查户籍异动的事,不会有什么凶险。但要去的地方实在偏远,很长一段路还只能用走的。他们有修为在身都觉得苦,只是要‘陪太子读书’没办法。何况人一个普通小姑娘,那怎么能受得住?
      霍东篱冷声说:“能呆在太虚山的,哪个不是重重历练九死一生,怎么到她这里只是赶赶路就不行?若这点苦也不肯吃?这弟子不要也罢。”乜向李姿意说:“你不愿意便趁早出了牢山,自寻出路,没人会怪你。”

      李姿意不走,她又不是傻子,堕魔是多大的灾祸端?狱井下再恶的修士,到底也是七情六欲的驱使,私心使然,行的恶事也自有逻辑,得失算得清清楚楚。并不是真的异变。
      堕魔可不是这样。
      这世间几千年都没出过真魔了。但以前孔不知在哪本书典里看到过,跟她讲,几千年前这世界有过堕魔之乱。所谓的堕魔,有三个条件,一是心死,二是重煞,三是修为高。这样才能导致心丹异变。
      这心丹异变之后修士便会成为只有破坏、杀戮本能的行尸走肉。这样的东西,毁坏力极大,只要有了一个始祖,便可以一个变十个,十个变百个地发展下线,十分可怕。

      霍东篱既然能把帝尊都气得吐血也不改口,必是真认定了决不能让她活。现在不肯动手,无非怕自己会把师父活活气死。
      她要是点头说要走,一出牢山,必然横死。到时候又不是他霍东篱的错了,他还怕什么。
      但她不肯死。口中更是情真意切:“我一心向道。立志此生但有一口气在,爬都要爬过了登仙道去。就算我死了,您把我的骨灰扬出去了。我变成了鬼也要回来,追随在上尊身边,伏听道法。”小脸儿憨直忠恳,真正是一片丹心。孔不知要是能听到一定高兴。
      不过话尾,口风一转:“但上尊出山是为大事,我也不敢拖累,还是在山上恭候着上尊返来吧。”一边的弟子‘噗’地笑了一声,被霍东篱冷冷扫一眼,立刻默默抿嘴。

      霍东篱收回目光,对李姿意说:“即不离开,就别废话。”从怀中掏了个纸鹤来,丢给她。便再也不管,御风而去。
      留下的两个,慌忙教她:“你往空中一丢,它就能用。千万抓紧。要是不成,你就大叫,我叫杜来成,他是路世。我们在前面,一听到叫喊就会来看顾你的。”说完扭头看,霍东篱已然走远,也不敢多停留,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李姿意将地上的纸鹤捡起来一看,便立刻想无声地口吐芬芳。

      牢山这么富,却节俭成这样,这纸鹤也不知道是用哪个手残东西练过大字的废纸做的,还折了两只大长腿。
      她往空中一抛,到真的化成能驼人的大小,虽然是鹤,但腿长又很像鹅。且墨浸湿的纸变得这么大,在风中难免颤颤巍巍,叫人心都跟着一抖一抖的,怕它下一秒就要破了。
      可现在也顾不上,再迟人都跑得没影了。
      她也只得咬牙硬着头皮爬到鹤背上去。才刚坐上去,那鹤便以鬼搐的速度扇动翅膀,跟在那几道残影后面,甩着在空中腿狂奔起来。

      前面的两个弟子回头看她真骑鹤追来,向霍东篱连连喊话赞赏:“师叔,阿李胆子很大呀,不是怯懦无用之人。”
      霍东篱没有理会。
      一路向东南飞了二个时辰,他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路世和杜来成不由得有些迟疑,不开口吧,怕后面的人受不了。想开口吧,又不太敢。你看我,我看你。等终于落地,已经是天快黑了。霍东篱收了术法,便开始就地打坐,他们也不敢多事。
      他们到了之后又过了半个小时,李姿意才跌跌撞撞地骑着飞鹤落下来。

      她全身结了寒霜,眉毛头发上甚至都带着冰碴子,脸冻得发红,手保持着握紧的姿势伸也伸不直。下飞鹤之后,一下便腿软跪在地上,好一会儿起不来。
      见他们只是打坐,也不来吵闹,自己缓过来之后立刻解了绑外裳的腰带,把胡乱扑腾的飞鹤系在路边的树上。
      那飞鹤不知道怎么的,挣扎着胡乱扑腾,才一会儿功夫便弄破了翅膀上好几处。她狠狠地打了它几下,吼道:“再乱扑腾撕了你!”硬是把智力低下的纸鹤威慑住,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再不敢乱动。
      之后她才抖抖索索地跑去捡了许多干树枝来。身上想必没有火折子,把柴火堆好了之后,便拿两块石头打了半天,也亏得她耐心好,终于溅出飞星点燃了最上面的干苔藓。等终于篝火烧起来,她身上的霜早都化了,衣裳湿哒哒,夜露又浓,只默默坐火堆前揉搓冻伤的地方,并不扰人,也不叫苦。

      杜来成装作打完坐的样子,站起来走了几步,见霍东篱没有理会,立刻挪到李姿意身边,偷偷给她块饼。
      李姿意实在饿了,含糊地说了声多谢谢,吃得狼吞虎咽。
      杜来成不免有些心疼,在他眼中,这到底还是个只活了十几年的小孩子:“那飞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拴着它干嘛。”纸的嘛,不用管它,等它折腾一阵,也就自己解体了。
      “要是任它跑了,也不知道霍师兄会不会再给我一只。万一不给了,追不上你们呢?他不就好借机把我赶走了吗?”李姿意说:“还是省着点用。”谨慎些总是没有坏处。她既然一心要重登仙道,留在太虚到是件好事,不能轻易就放弃。便是孔不知死在这里,她也要听他的话,强令自己放下怨恨。

      杜来成听了,也只有默然。想说一句:“你这么拼有什么用?便是不赶你走,你也修不得道。”但实在不忍。只说:“你辛苦了。”
      李姿意不觉得辛苦。
      固然她几次差点在半空被甩出去摔死,现在脸上、手上还都红肿起来,身上又冷,肚内又半空,但这算苦吗?孔不知才是真的苦。

      杜来成叹气,回去只跟路世杰说:“她是个废人实在太可惜了。”见霍东篱无动于衷,也没胆多说。只各自坐下,又开始打起座来。
      李姿意见他们忙自己,不再理会她,扭头便将【万世浮生】的操作界面召了出来。现在数据应该载入得差不多了吧?她想看看,孔不知造的是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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