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小记》叙晨

1、绯儿

　　码头上来了个黄衣的女子，身上有着斑斑血迹。
　　“船夫，去明镜桥。”
　　“现下去明镜桥得绕远路，这船费，姑娘看着怎么给啊。”
　　“我头上的珠钗，您看着怎么样。”
　　“成，上船吧。”
　　船棹用力在桩子上只开后，我也没再多说话了。那姑娘的衣着并不出众，瞧着也没带行囊包袱，独有一支珠钗簪在乱发上，乍看尤其突出。
　　半晌，船只行到芦湾，雨下大了，天蒙上了雾，这路也不大好走了，就停了棹，进乌篷歇脚。在篷里堆了些柴火温了下干锅巴。
　　黄衣姑娘出了神的看着那着了火的柴。细看这姑娘的面庞，沾了灰却也着实秀气，只不过，那双眼中透着莫名的怨气，看着瘆人。她察觉到我的疑惑。
　　“这离明镜桥还得一天的水路，姑娘歇会儿吧。”我笼了件蓑衣，放下篷布，去看那雾蒙蒙的江面。
　　芦湾里住着个些小精怪，夜晚的江面是他们的狩猎场。入夜后，这些个精怪就利用江面上的雾气，幻化出过往行人的心魔。或是跟过路的魂一起起舞魅惑湾里的小动物。那苇荡下埋了多少白骨。早前那些精怪吸食人血，后来河神惩罚了，失去了声音。后来为了维持精元的修炼，他们掠食人们心中的怨魄。白天时，你若仔细听，还能听见那苇荡里传来阵阵的哀鸣。
　　我靠着那支木棹，远远地看向了江面。看到了那个黄衣女子的过往。
　　这名女子原是个舞姬，名为绯儿。她与书生张生情好。张生是一介穷苦书生，生活拮据。绯儿与张生原是相识于幼年，情愫暗生。后来张生成当地土绅的女婿，而绯儿成了土绅家的舞姬。因为两人偷情被抓，张生反口不认绯儿，因缘巧合中绯儿逃了出来。
　　江面上出现了一缕白烟，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长相周正，举止还算文雅。
　　“张生”
　　“张生。”
　　“他怎么来了”
　　“这只是你的心魔。”
　　“我的心魔我没有心魔。我没有。”
　　在此过路的人，要么没了心，要么成了魔。他们若被心魔吸引，就会被那些精怪钩了心吃了怨魄，他们若落入水里，便再也上不来了，最后成了那些精怪幻化出心魔的一缕烟，更有甚者，也成为了精怪。
　　“姑娘不是要去明镜桥吗，这离明镜桥还远着呢，先去歇息吧。仔细看花了眼。”
　　“老人家都说怨念可以化成心魔，成为精怪，吞噬他人。”
　　“张生负了我。”她徐徐道来。

　　我与张生曾是青梅竹马，他是书香世家，家道中落后就搬到了我们村子里。我们村子小啊，人也不多，我们感情好的事就传开了。
　　后来啊，我就去了乐坊做舞姬。姿色不够，做不到首席，自然也没有首席的命，没有嫁入大户人家做小妾。再后来，就进了一个土绅家做专属的舞姬。我跳到了首席，用着好的绸缎做锦衣，用上好的香粉胭脂打扮，住在宽敞明亮的屋子里。那几乎是我今生无法想象的荣华富贵。
　　然后，我重遇了张生，他已经是这家人的女婿了。他啊，娶了千金小姐，不是穷书生了，还生了个可爱的孩子。凭着老丈人的地位，做了点生意，在镇上是有有声望的人啊。他变得不一样了，仪表堂堂，出手阔绰。不过，富人都一样，一样的流连花丛。
　　重新遇上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学堂外听着他的读书声的时候。不过，这确实不该是我过的生活，无福消受啊。被管家撞破了我们的幽会，谁料那张生反口不认，直说他是冤枉的。我被按在长椅上打，可怜我那身板，禁不住这顿打。我用碎银子买通了个小厮，他把我放了出来。慌忙中逃出来，只带了这珠钗。
　　这珠钗是张生送我的，我原想天天带着，像那戏文里的定情信物，我终会进他房里，做世人眼中安分的妇人，不争不吵的度过余生，像小时候那样。怕是现在，这珠钗我竟生了厌恶的心，就像我怕极了那副令人恶心的嘴脸。
　　人心是会凉的。这话我原是不信的。只是听那桥头上的老人说的多，也就记住了。

　　她说完这话就拔了头上的珠钗伸手就递给了我，请求我把这珠钗投入明镜湖里。随后她就跳入了芦湾。水花荡了一圈又一圈，还溅到船板上。没有人知道这芦湾到底有多深，也没有人再见过这位姑娘了，只是听苇叶簌簌的声音，说远远看到有位姑娘依旧穿着那身黄衣，也时常舞蹈，只是那双含情眼睛里透着怨毒。
　　后来，我去了明镜桥，也投了那珠钗，明镜湖里透出了一对璧人的身影。兴许收到珠钗的她曾经真的很欢喜过。听过路的人说，那张生后来的日子也不好过，他那可爱的孩子长了一双绯儿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