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的你》Chun夕

43、他的初心

　　因为方霂昂被迫离职的事情，一直让他心绪不宁，所以期末考试前的那节课，上课进班的速度明显变慢。
　　以前都是他催着提前来找他拿资料的学生快走。办公室里好像有什么魔力一样吸引着他们，来了办公室就不愿意走。据有的学生说是办公室的椅子比较舒服，他们愿意坐在上面休息。而现在竟然变成学生催着他走了，确实有些惭愧。
　　那时方霂昂看了表，想着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时间，在电脑上奋笔疾书地编辑文件。周围围了一群来办公室或是问问题，或是拿卷子的学生，有的是他所教的班的，有的不是，场面比较混乱，但他没理会。
　　应该没过一会儿，8班余子杨夺门而入，越过各种障碍，来到方霂昂身边，边走边说:“老师，上课了上课了，走不走啊。”
　　“走走走。”虽然嘴上说着走，但方霂昂的眼睛和手并没有离开电脑。
　　余子杨看了看周围的人，对方霂昂说:“老师，您到底教哪个班啊，怎么7班的人都在这？”
　　“当然是你们班啦。”方霂昂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待在这。”
　　余子杨看到方霂昂回答完又点了两下鼠标，便戳着他的后背说:“那走啊，还干嘛呢？”
　　方霂昂看了眼时间，离上课还有七分钟，其中包括一个眼操，便说:“还有时间，别着急啊。马上。”但余子杨一直在戳自己的后背，想着既然快上课了也编辑不了什么。方霂昂一般都在眼操前就进班了。便开始准备这节课所需的东西。
　　余子杨看着方霂昂不断在毫无章法的桌子上翻出各种卷子，依旧戳着他的后背，甚至是腰部位置，弄得方霂昂既痛又痒说:“快点走啊，磨磨蹭蹭的，干嘛呢，还上不上课了。”
　　在余子杨言语加动作的双重压力下，方霂昂很快把桌上的卷子都拿在手里，看着余子杨，问他:“你今天怎么这么着急？”
　　余子杨平时并不积极上课，在课堂上还老接话茬，方霂昂只要说一点和课本无关的东西，他准就说的更远。但他还是聪明的。
　　“该上课了啊。”余子杨说道。
　　虽然这句话是实话，但方霂昂总觉得他还有未说出的事情。也许余子杨希望他早些进班，这样可以多问他些题目；也许是看到他周围有别的班人，怕他会把心分散在别的人身上而忽视他们；也许……其实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余子杨催他去上课说明还是有上进心的。毕竟磨蹭的人是自己，心思有些跑偏的也是自己。
　　想到这，方霂昂赶紧定了定心神，他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带到课堂上，甚至带给学生们。他现在所在的学校是R大附中，是城东区数一数二的学校，他要做的就是要教好每一个学生，让他们的成绩提高，就算学期结束后自己再也教不了他们，再也见不到面。这是他最后能为学生，为R大附中所做的事情了。

　　当天放学，方霂昂和刘轶辰一同坐地铁回来。
　　地铁上依旧人挨人人挤人的，他们俩很自然地找到车厢连接处的空档，方霂昂靠着墙，眼神盯着对面车厢出神。
　　“嘿，嘿。”刘轶辰在方霂昂面前挥了挥手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难道今天有人和你表白了？”
　　方霂昂打开那双晃动的手，对他说：“并没有。”
　　“那难道你有透视眼？”刘轶辰握着手机，左右张望。
　　“我是有透视眼，我看到你和文颖欣在虐狗。”
　　“哇塞，这你都能看到。厉害了。”
　　列车到站，车厢里的人少了很多，穿堂的风直吹到方霂昂身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走到一个没风的位置，面对着刘轶辰，略显郑重地说：“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啊。我不听。”刘轶辰依旧是开玩笑的样子。
　　“你知道咱们市要举办庆祝国庆的运动会了吗？”方霂昂问。
　　“我知道啊，之前我们学校还说要参加了，结果又说不用了。”刘轶辰又接着问道，“你们学校也去？”
　　“嗯，也去。但是我请假了。”
　　“你是得请假，就你的腰，怎么受得了，它还得训练呢。”
　　“是啊。”方霂昂清了清嗓子说，“你知道么，城东实验有一个新入职的老师离职了。”
　　“新入职的？和你一起入职的吗？”刘轶辰见方霂昂点点头，问道，“怎么刚一年就离职了？”
　　“据说是因为能力不行，班级管理不行，她自己也受不了压力，就主动离职了。”方霂昂回忆着妲瑜跟他说的，可他记不太清了。之后方霂昂发微信问过刘亦羽，“其实那个人是自己申请调到郊区的，因为她男朋友在那里，她要去结婚。”
　　“那她岂不是还没转正就走了？”
　　“转了，我问她，她说给她转正。”
　　“那你怎么知道她走了？你们联系很多吗？”
　　“不多，最近才联系。而且校长找我谈话了。”方霂昂顿了顿，“我以后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我知道，你下学期不就回城东实验了么。”
　　“我不回去了。”
　　“难道你留在R大附中了？”刘轶辰有些吃惊。
　　“没有。”方霂昂的语气很平淡。
　　“那你干嘛去了？”
　　“我被迫离职了。”方霂昂低声说。
　　“啊？为什么啊？怎么还被迫了呢？”刘轶辰着急地问。
　　“就是因为我没去那个运动会，请假了。她们小题大做，故意刁难我，所以。”
　　“哦，我知道了，怪不得你前面又说运动会，又说有人离职的，原来都是铺垫啊。重点在后头。”刘轶辰笑着说。
　　方霂昂经过和领导们的谈话，知道他们都习惯把重要的内容放到后面，所以他自己也试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模仿只是皮毛。他简单地和刘轶辰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下，中间把自己当时的所思所想也说了出来，一时间觉得很是痛快。
　　“你学校怎么这样，还是我学校好。”刘轶辰表情也慢慢郑重起来。
　　“是啊，结婚调走都能说成各方面不行，何况我请假了。”
　　“那你之后怎么办？”
　　“我只能去找新的工作了。当然这还是在她们同意现在就给我转正之后，希望她们还有点良心。”方霂昂无奈地说。
　　“那你赶紧趁该没放假，还有一周多的时间去找吧，要不然都放假了，没人理你。”
　　“可现在都期末了，哪个学校还招啊。”
　　“也是，现在都期末了，招聘的时候早就过了。”
　　“她们也是笃定了我没办法立刻找到工作，觉得我会听她们的意见，所以怎么都不松口。”方霂昂摇摇头，感叹道，“唉，我真是没想到我能够遇到这种事。”
　　“唉，人心险恶啊。”刘轶辰也摇着头感叹，“你别灰心，你可以问问R大附中要不要你，然后我也问问我学校。”
　　“R大附中会要我吗？城东实验肯定和这边的校长说了我的事。肯定又把我一顿搓磨。”
　　“那也试试吧。”
　　方霂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天期末考试开始了，方霂昂想监考完上午的科目就去问问林燕校长。等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方霂昂收好卷子，把它放到考务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时，他看到吴心给他发了消息，上面说‘经学校领导商议之后，学校同意你调出，并为了你今后的发展给你转正’。方霂昂读了好几遍，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是争扎后的无奈，是解脱后的释然，是对未来的恐惧，也有分别前的不舍。
　　方霂昂在座位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向林燕的办公室走去。林燕的办公室在高中楼四层，刚走到一半，就碰到她从实验楼穿过来，方霂昂和她打招呼：“林校好。”
　　“诶，小方啊。听说你下学期就回去了是吧？”林燕热情的笑着说。
　　方霂昂停住脚步，眉头微微皱起，惊讶道：“啊？”
　　“我听谢校说你们学校校长跟他说的，你下学期就回去了。”林燕走到方霂昂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这一年辛苦你了，谢谢啊，给我们帮忙，任劳任怨的。”
　　方霂昂笑了一下，说：“没事，这都是应该的嘛。也谢谢学校的培养，我是新教师，学校这么信任我一上来就交给我四个班，也让我锻炼不少。”
　　“做老师的嘛，怎么提高自身水平啊，不就是得带班上课，见的学生多了，每个人的特点搞清楚了，找到方法用于教学，才能一步步提高自己么。”
　　“嗯，您说的对。”
　　“回去了也好好干，很有潜力的小伙子。但是这学期最后一定要认真完成工作啊。”林燕拍拍方霂昂的手臂，向初中楼走去。
　　“我会的。林校再见。”
　　方霂昂站在原地，看着林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妲瑜并没有和R大附中说实情，方霂昂不觉得是因为她顾忌他面子的缘故，这不是她能做出来的。她应该是害怕R大附中看她的笑话，把人招进来，自己学校一天都没待，为别的学校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后就不要人家了。既然林燕校长都那么说了，方霂昂已经不好再提调入的事，只好回到办公室。他想，让他无法跟R大附中提调入，可能也是妲瑜说他要回去的一个原因吧。
　　方霂昂手机响了一声，是刘轶辰发的微信，上面说他们学校现在不缺生物老师。方霂昂放下手机，心里没有一点失望，这是他料到的结果。
　　坐在座椅上的方霂昂望着窗外的天，看云层一点一点挪动，一点一点遮住太阳的光，又一点一点离去，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老师，你变了。”这是考前那天中午给学生补习时，学生对他说的。当时他正因来的个别学生一直捣乱而发火。
　　“方霂昂，你最近没事吧？”这是给学生辅导完，安玲关上办公室的门对他说的。
　　方霂昂知道自己因为离职的事心情浮躁，对待学生的态度也严肃了许多，以至他们都觉得他变了。
　　可他变了吗？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庆幸，反而有些归于平淡。
　　方霂昂回想到当初刚入职时，自己是那么满腔热情的自信，真是既感叹又感慨。
　　当初的信心，源于他相信，相信自己可以做好，相信学生可以做好，相信同事可以理解，相信社会的真善美。
　　经过此事之后的他就不相信了吗？
　　他觉得并不是，只是对这些相信稍稍打了折扣。他依旧相信自己可以做好，相信学生可以做好，相信有的同事可以理解，相信社会的部分真善美。
　　可能如果时间再久一点，他的相信还会打折扣。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把他的相信消耗殆尽。等到那时，他才算不再是现在的他，算是真的变了吧。
　　每次看到学生的样子，方霂昂总希望他们可以永远保持现在的状态，也希望自己能永远停留在他们的状态。无虑忧愁，斗志昂扬，可以对自己喜欢的满怀笑容，对自己讨厌的嗤之以鼻，没有人会觉得这种行为不好。这不就是正常人的情绪嘛，可这样的情绪在以后却变成了奢求。
　　他希望自己能保持这样的情绪，希望自己能像最初一样相信一切，希望自己永远可以不会变，希望他所希望的可以成真。因为初心真的很重要，它是人一生的动力。
　　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初心会慢慢发生变化，会随着心境慢慢适应当时的自己，但这种变化都会是表面的变化，它的本质未变。
　　可社会毕竟复杂多变，步入后浮沉多年，难免会沾染一些风气，而忘记了最初的那个充满活力、斗志满怀的自己。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当初的自己有太多的不同，那么，还是要停下来想一想，与初心违背值不值得，这个答案，他相信每个人都会是不同的。
　　方霂昂的初心依旧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