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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没有人应该在吃饭时念诗 ...

  •   “盖德.米斯达。”

      “盖德.米斯塔。”

      可能是她的重音发得太含糊,米斯达用左手捂了捂脸。他的手肤色要比脸的肤色稍微深些,接近焦糖色。不过他很快就放下手继续教她,这次他干脆拉长声音,企图用夸张的嘴型让她记住发音:“盖德.米斯达——”

      克罗丽顿了顿,也学着像面前的人一样,拉长声音念出他的名字:“盖地.米斯达——”

      “……小姐,这里没有‘盖地.米斯达’,也没有‘盖德.米斯塔’,只有‘盖德.米斯达’。”像是感觉她在跟他开玩笑一样。米斯达单手扶着展示架。他一边看着她穿鞋的动作,一边故意板着脸跟她抱怨起来:“如果一定要念错,那‘盖德.米斯塔’听起来还比较可爱。人的姓氏根本不重要,可以倒带回‘盖德.米斯塔’吗?”

      “真的吗?‘盖德.米斯塔’?你喜欢我这么叫你吗?”克罗丽坐在木制楼梯的台阶上。她交叠着腿,给白色露趾浅口鞋后跟处的红色系带打蝴蝶结。一边系,一边还要分神去回他的话:“那好,‘米斯塔’。也许没有人告诉你,但是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没有语言天赋的。在日常生活中,不要歧视这些笨孩子,可以吗?”

      现在是星期六的上午十一点,米斯达是她今天的护卫。说是护卫,不过是顺路过来接她,然后载她去餐厅吃饭的开车司机。今天大家正好能一起搭伴吃个午饭。其他人已经过去了,就等他俩了。

      在她站起来之前,米斯达就已经从闲散的姿态里直起腰来。他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装模作样地把臂弯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挽上来,像是要带她去什么高级餐厅吃饭一样。这里的男孩都会这些花把势,虽然他这个人的站姿本身更为引人注目。怎么说呢,像是在看孔雀展示自己的覆羽一样,虽然觉得孔雀自己可能更多地只是想炫耀自己漂亮的尾巴毛而已,但从某个方面讲还真是可爱。

      她故意挑剔地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但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很给面子地挽住了他的臂弯。

      今天天气不错,暖褐色的公寓墙面很耐脏,也很适合出现在这种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下。车窗外的风景浮光掠影,暖褐色被甩在了身后,砖红色的墙面又闯进了视野,然后是淡灰色、浅蓝色,但更多的还是奶油黄的墙面。大块柔和的色彩让所有风景都变旧了,但又像所有怀旧风格的东西一样,让面前的寻常光景显得柔软和顺起来。中间闪过许多小小的鲜明色彩,比如说街角巷口的酒吧门前鲜艳的招牌,又或者蹲在路边聊天的意大利男人们。

      在她身边,在驾驶座开车的米斯达很轻松地用鼻子哼着歌。车里的音响坏了,也不知道这车是从哪里搞来的。但是很显然,这对米斯达来说不成问题。他哼的什么歌,她也听不出来。她尝试听了一会儿,脑子里还是想不出什么歌名。她只是想起来,现在乔鲁诺也会在极偶尔的时候不自觉地哼上一两句。就在她在走神与没走神的边缘徘徊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身边的米斯达开始说话了。

      “你喜欢旅行。”用着要和她聊闲天的语气,他很随意地下了一个定论。

      车里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因而任何声音都显得特别清晰。她转过头去,因为正午明亮的阳光而眯上眼睛。在这让人目眩神迷的阳光下,她压低眼帘,露出微笑:“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虽然在开车,但米斯达还是抽空投来一个对她心领意会似的微笑:“只有喜欢旅行的人才会一直看着车窗外。”

      真有趣,她身边这个年轻人总是显得傻乎乎的,有的时候一两句话也鼓捣不明白。但是偶尔又会发现,他的脑子在奇妙的地方很好使。不过,说老实话,克罗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旅行,她并没有体会旅行的余裕。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只是习惯了旅行而已。于是,为了确认这句话,她又转头看向车窗外,以一种平和客观的心态去看外面的风景。

      窗外依旧浮光掠影,偶尔闪过几栋公寓居民楼。在那些居民楼的墙面上,看不见的直线以几何的方式把一个个阳台规划得整整齐齐。但是这种规划一开始就是徒劳无功。阳台的制式都差不多,但每个阳台都各有各的奇形怪状。有些阳台上晒着的被子长长地坠到了下面阳台上,有些阳台上种着的常春藤干脆就爬了半面墙。正午没什么人在家。但是对着这些五彩缤纷的阳台短暂地一瞥,在某一瞬间,好像从那些大开的门窗里,短暂地看见了别人的生活。

      “哦,那些是穷人们住的房子,那些房子不好看啦。”米斯达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连声音都被被阳光晒得暖乎乎的:“好看的大房子都在郊区。”

      “……”又看了一会儿窗外,她转过头去,笑着看向他:“我喜欢旅行。”

      作为某种答谢,在他又开始哼歌以后,克罗丽用指节在车窗上给他打了一路的节拍——是的,就算不知道对方在唱什么,随便打个四八拍当伴奏还是很容易的。

      走进餐厅的时候,一眼看去,她发现布加拉提正在看《共和报》。报纸上用别针夹着一张从哪里撕下来的草稿纸,上面有些潦草的铅笔字。身边接待台前的侍应生看见她便微笑起来,不为她做任何指引。她自己抬腿就往餐厅里走,同时听见身后慢她一步的米斯达熟稔地跟侍应生打了个招呼。在布加拉提左边两位,纳兰迦正在百无聊赖地去扯阿帕基的耳机线,取下耳机的阿帕基警告般地瞪他,不过很明显不太认真。坐在布加拉提身边,和纳兰迦隔着一个空位的福葛想要缓解这一局面。他正在扯纳兰迦的皮背心项圈,试图像扯不安分的小狗一样把他扯回座位上,但首先他自己就先离开了座位。只有独坐一边的乔鲁诺做了件实在的事情:他悄无声息地把摇摇欲倒的红酒瓶子从纳兰迦手肘边上救回来,然后就继续看他的《波吉亚家族》去了。

      但是很快,他就从书里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她。

      克罗丽对他挥了挥手,无声地做了一个‘Buon Giorno(早上好)’的口型。

      桌上不知怎么地,居然有三个空位。一个在福葛那边,另外两个都在乔鲁诺身边。乔鲁诺独坐一边,左边隔着一个空位是阿帕基,右边隔着一个空位是布加拉提。这个座位排得实在是很阴阳怪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不过说老实话,熟起来以后,阿帕基和乔鲁诺之间的气氛早就变得松弛了很多。只是阿帕基这个人似乎很有点人设包袱,明明已经不那么针对人了,也总还是要端一个霸凌者的空架子。

      其实坐哪里都行,一边离食物比较近,另外一边采光比较好。不过身后的米斯达很快就走了过来,于是她并没怎么想,就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她走到福葛那边,拉开了旁边的椅子。

      福葛似乎没想到她会坐这里。但很快他就低下头来继续改手里纳兰迦的作业,只是轻轻地把手边的调料盘往她那边推了一点。

      一杯咖啡慢慢往她这里推了过来,杯碟上还放着一小条白砂糖。不过咖啡的主人她已经道过早安了,所以也没必要特地跟他道谢。她没有抬头,只是拆了白砂糖就往咖啡里倒。但是倒到一半,她就扫到身边的福葛错过一道题就要往下面继续改。于是她顺势伸出手去,抓住了福葛的笔,把它的尖端往上移了一点。福葛下意识地就要抽笔,他本能地抬起头,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37题还没改。”她又指指卷面提示他:“早上好,福葛。”

      收回手的时候,她不经意间扫过布加拉提手里拿着的报纸。毕竟他就坐在福葛旁边,手里的报纸又很显眼。布加拉提手里的报纸算是意大利畅销的全民报纸,不过那张写了用铅笔许多数字的草稿才更有意思。对照着草稿,布加拉提正对着报纸上的一页招聘广告圈圈点点。因此很快她就明白过来,那是一张密码纸。

      ……并不是故意要看他干嘛,只是她对很多信息有种本能的敏感性而已。因为她对数字实在太在行,为了防止自己一不小心破译了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符的秘密,克罗丽偏过头去,想着等会可能要把椅子往另外一边移一移。但是有东西戳了戳她的背,她回过头去,发现怼着她背后的是卷成一卷的报纸里的女性时尚画报。

      “拿去看吧。”戳她脊梁骨的布加拉提态度温和地对她说。

      “……”把报纸接了过来,她顺便跟他也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布加拉蒂。”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另一边的米斯达发出夸张的叹气声。显然,坐在布加拉提和乔鲁诺中间,和两个人都称兄道弟的,也没能影响他闹挺能力的发挥。

      也许她真的要抽出时间来好好学一下意大利语了,免得她一读错别人的名字,米斯达就在旁边长吁短叹。这样下去,很快,她就会被他给烦死。

      她翻开报纸,无视铅笔的笔触在纸面上形成的划痕,专心去看画报上穿着时兴衣服的漂亮女模特。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也凑了过来,身边的纳兰迦把尚显圆润的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抱抱枕似地、很自来熟地环住她的腰,带着小动物般的好奇心窥探她在看什么。很快,模特身上的某个亮闪闪的东西就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V-a-n-C-l-e-e-f-A-r-p-e-l-s——”他一字一句地把带着空格的珠宝品牌名连在一起念了出来,然后用手去指图片上女模特颈间带着的钻石项链:“这个拉链一样的项链,就是这个,跟布加拉提的拉链好像啊。”

      “梵克雅宝啊。”克罗丽也转而端详起女式珠宝来:“这个系列是它们家的招牌,名字就叫‘zip necklace(拉链项链)’,这一款是1938年为了温莎公爵夫人而设计的。”

      不过,虽然这么说,但她也没有真的见过布加拉提的拉链。每次他使用能力的时候,她只能看到黑色的细线或者黑洞而已,剩下的配合基本上就是靠想象力。图上是梵克雅宝不再版的典藏设计,那是‘zip necklace(拉链项链)’的始创款。两条铂金丝带架构出了拉链的形状,两边的碎钻精密地镶嵌在金色的心型钩子里。拉链真的可以缓缓拉动,甚至可以在拉上拉链后扣好当手环带。她平时不太买珠宝,之前也没有真的仔细看过图上拉链样子的项链。于是,她专心端详起这条项链,端详上面层层叠叠的金色小钩子、织物图样的铂金丝带和镶钻的拉链头。

      “……啊,对啦,小姐看不见啊。”似乎是因为她的注视,纳兰迦终于也想起了这件事。披萨上来了,纳兰迦松开她,一边给自己拿了一块披萨,一边很上道地解释道:“布加拉提的替身能力是拉链嘛,拉链就像图上这个东西一样啦,开到哪里哪里就能打开。”

      “这样啊。”

      克罗丽应和道,心里回想起自己读过的某首描写拉链的小诗。那是一首有点耐人寻味,又有点温暖的可爱小诗。因为这联想的契合,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嗯。”隔着福葛,她听到布加拉提发出的声音。她微微探出身子,才发现布加拉提正在对她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似乎是因为注意到了她突然的微笑,:“我的替身能力是拉链,很奇怪吗?”

      克罗丽笑着看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了一个只有自己明白的私人笑话:“没有,我想到有一首小诗,也是写拉链的。”

      “哎——”尽管很明显就对诗什么不大感兴趣,但是一向很捧场的米斯达开始对她挤眉弄眼:“讲什么的?说来听听?”

      一边的福葛叹了口气,也给自己拿了块披萨:“按理说,根据你的知识储备量,应该什么东西都能联想到相对应的文学作品上去吧。”

      也不一定。首先,世间万物并不是都可以名状,文学作品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因为文学作品是由人类用文字写成的,而不管是人类还是文字都有其局限性。不过重点是,现在并不是和福葛讨论文学与现实的相关性的时候。

      尽管桌上大部分的人其实都只是在随便聊天,其实也没有人特别关心聊的是什么。但克罗丽仍然像是要告诉大家什么大秘密似的,露出那种即将揭露魔术原理的魔术师的神秘微笑。她先是看了一圈这一桌子人,然后又转头看向布加拉提。她把手肘支在桌面上,愈发探出自己的身子,在对方询问的注视下支着自己的脸颊,微笑着念出了那首诗。

      “‘拉链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伤口,都会痊愈。’”她笑着说:“这是一首名为《同理心》的诗。”

      因为提前就摆好了观赏对方表情的姿势,所有她对布加拉提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愣了一下,非常短暂的。像是没有准备好,就被她刮了一下鼻子一样。

      想想看,这可是理性到有点现实、成熟可靠到不可思议的布加拉提的愣神。克罗丽忍不住发出了笑声,她看向这大半桌子同理心的受益者,狡黠地眯起眼睛:“怎么,没有哪个布加拉提拥护者来发表一下感想吗?”

      显然没有。一个涂了黄油的面包凌空扔了过来,是阿帕基扔的,他啧了一声:“真是无聊,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取笑了一桌子人,克罗丽感觉很快乐。接住了阿帕基的面包,她愉快地回给他一个‘谢啦’的手势,然后就着厚厚的黄油咬了一口。旁边的布加拉提也低低地笑了,克罗丽转头去看他,发现他正对她回以微笑。

      “我的拉链可没有这么温柔啊。”他微笑着说:“不过谢谢小姐的夸奖。”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平常了。改完了试卷,福葛要给纳兰迦讲题。于是她跟纳兰迦换了个座位,坐到了阿帕基身边,和阿帕基填了一会儿时尚画报最后一页的填空字谜。她不擅长意大利语,阿帕基则是很努力地在跟她较劲。旁边一直很吵,不是米斯达在一边嘎嘎嘎地笑,一边用力地去拍乔鲁诺的背。就是终于借到阿帕基耳机的纳兰迦完全没心思听课,一直在试图用耳机去接着店里的收音机听歌。等他们吃完饭要走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很默契地把手里画得乱七八糟的报纸递给布加拉提。布加拉提去了趟后厨,回来的时候手里的报纸、草稿纸连同铅笔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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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上,还有人叼着牌来撬厨房的窗子。

  • 作者有话要说:
    1、克罗丽小姐的鞋以前在老福特po过了,就不说是什么款了。
    2、拉链项链的样子也会在老福特和其他衣服参考一起po出来啦。
    3、《同理心》这首诗来自于蔡仁伟的《伪诗集》。
    4、《波吉亚家族》实际上是在2001年出版的,提前一年算是蝴蝶效应。
    5、520快乐,今天开会的我也很快乐,提前一个小时发文(虽然还要审核)。
    下次更新是在5月28号~
    感谢在2020-05-13 23:58:53~2020-05-20 22:0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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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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