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月下》一只小白鹭

24、第 24 章

　　天气越加回暖了，沿途路中，也可见野花盛放。

　　这日队伍歇在了周国境内一小镇客栈，香云替我铺床整理，待我用过晚膳后，她照例送来了药。

　　我没问什么，接过药碗。

　　香云眼角猛烈地抽动了一下，并未如从前一样松手，扔端紧了碗。

　　“郡主……”她嗫喏一声。

　　我浅笑，抚开她的手，端过碗来，道：“不管这药是什么，皇上既然安排你来，你便没有愧于我一说。”

　　“我……”香云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看我。

　　我不由想起了岑儿，深叹一口气，仰头将那碗药水喝尽。

　　“皇上……”香云双肩颤抖，哽咽而不成声，“此事，皇上真的是为了您好。”

　　说来骗鬼呢，肖怿全身每个毛孔都是算计的主儿，大约和北朝那皇帝一个样儿。

　　越发近了北朝都城，街市人越兴旺，而我的心愈以低沉。

　　只在梦里，听见隐隐约约的笛声，携带着若有似无的海棠气息洒入我的房内，萦绕在鼻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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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则我不过是肖怿送给北朝皇帝元敏的一个玩物，但好歹也是顶着一国郡主的名号，而送亲使团一行在距北朝都城几百里外停留了好几日，竟然也没有任何人前来迎接。

　　我百无聊赖坐在屋内，听到香云在门外与其他几个随行的人抱怨，争执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开了门，惊得几人连忙住嘴。

　　香云一脸愧疚无措地朝我跪下。

　　“如果没有迎亲的人来，我们还要在此处停留多久？”我问。

　　“若非皇上下旨，否则我们只怕得一直等在此处了，”香云道，“此前从未有过这种事情，想来或者是……”

　　她声音低了很多，左右看看。

　　我连忙将那几人支开，再与她进了屋内。

　　“郡主，这几日我也在四处打听，只怕是周国皇室之内出了点什么岔子，因而无暇顾及我们这里。”

　　出了岔子？

　　难不成还真与南朝似的，闹了个谋权篡位的事？

　　只不过元敏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集权于一人之手，统管大军，北朝内怎可能有人与其匹敌，只怕是连筹谋都未果，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我会再派人去打听的，郡主您别急。”香云道。

　　我摇摇头，又问：“今日你还未给我送药。”

　　“这……”

　　“去吧，别耽搁了。”我垂下眼，坐去了床沿，又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那阵笛声，开始轻敲着我的额角。

　　渐渐那阵痛感变得明显而剧烈，落在了腹部。

　　我双手用力地撑住腹部，大滴大滴的汗水模糊了双眼。

　　“郡主您……”香云顿时失了主意，慌乱地跪在我跟前，“我去找大夫！”

　　她刚要起身，我一把按住她的肩。

　　“不用，我不会死……”我大口气喘，“痛过之后就好了……”

　　“可是……”

　　香云话还未完，我似感到小腹猛烈地下堕，一股温热的东西从我身体中淌出，而痛楚也已忽然间消失，直到一阵风吹到我脸上，连方才那一头的汗都蒸发无痕，我才恍而清醒了过来，上下牙哆嗦在一起，打着颤儿。

　　肖怿母亲是北朝和亲的公主，他血脉里流着两国的血液，他暴戾，他城府极深，他满脑子都是南朝最高的权势，所以他要断了一切可能效仿着他的机会，让我嫁到周国，也不可能与元敏之间有后。

　　原本我以为这药不过是会慢慢地要了我的命，可谁料肖怿算计得更多更深。不杀人，却比杀人更狠。

　　我捂着逐渐不再疼痛的小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香云站在我身后，我能感到她焦灼而惶恐的目光。

　　药一直是她送的，即使我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但若我想以郡主身份来治罪，或是在元敏面前参她一本，她连反驳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郡主，您……您杀了我吧！”

　　香云一阵磕头，地板震得不停颤。

　　我望着远处天边漆黑夜色里透出的一点红，与明亮月光相皎洁。

　　“这与你无关，都是我的命数，”我声音很轻，轻到我自己都几乎听不清，“我与前太子的这个关系，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哪能再奢求别的什么。”

　　我奢求的，只怕是终生也无法得到了。

　　突然想起了那位真正的陶嘉月，也不知她和李思睿如今怎样了。但不论怎样，也总不至于沦落到我如今此般的下场，也不会如我和陈疏安这样，可见可望不可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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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我隐隐约约又听见了笛声。

　　我左右是睡不着，便披上外衫，起身走到窗边，再望着北朝都城的方向。

　　那片红越发显得深，宛如冲天火光，映得整个天穹发颤。

　　莫非……

　　我脑子里开始混乱，不安的感觉一旦涌起，便再也按捺不下，便立马穿戴完毕，才推门出了房间，就见香云急冲冲地沿着走廊向我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起我就往外跑。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大口气喘着问。

　　香云头也不回：“据说是有大军入了皇城，全都乱套了！”

　　说话间，我俩已出了客栈。

　　客栈外，将我送至北朝的众人皆以悲悯目光望着我。

　　我大约猜到了所发生的事。

　　南朝未有过送出去的姑娘再回去的先例，若非是北朝皇帝休了她，那她生是魏国的人，死了却只能是周国的人，做鬼了都只能下周国的地狱。

　　“郡主，节哀……”一位老者小声在我耳畔说。

　　我抬眼看着他。

　　他毫不避讳地也看着我，没有怯意。

　　我大概知晓，他应是陈疏安安插在送亲队伍的人。

　　而这一瞬间，我原本狂乱的心跳骤然停歇。

　　我忽然感到春寒料峭，全身僵硬。

　　陈疏安他曾对我说，让我放心，他自有安排。

　　所以他所谓的安排，即是不知从何处集合了大军，入攻北朝皇城？

　　如今这老者以如此哀悯语气与我说话，恐怕是陈疏安遭遇了什么不测。

　　一阵风拂过我的发丝，我的双脚发软，险些没站稳，幸而香云一下子扶住了我。

　　而一把剑也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听见那站在我身后的精壮男子厉声道：“带走。”

　　香云惊得反身捏紧了我的手。

　　我甩开她。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香云大叫起来，用力再朝我而来，却被另一个男子一手推开，“你们知不知道她是魏国的明霞郡主，你们怎敢如此对她！”

　　她眼里的恐惧是真的，对我的担忧也是真的。

　　这一路上，她日日煮药给我服下，我起初对她警惕深重，只无奈身不由己，便只得顺从，从未也未给她半分难堪。而她内心应是良善之人，长久相处，便对我动了恻隐之心，此时也愿护着我。

　　我突然想起了岑儿。

　　岑儿在我身边，我无比信任她，最终却被她背叛。即使她最后愧疚而落井自尽，我也为之伤感后，可惜背叛终究就是背叛，我无法原谅。

　　而香云却完全相反。

　　世事无常，人心隔肚皮。

　　那男子持剑挟着我往前走，另有众人护在我的周围。

　　送亲众人皆不敢上前。

　　我听到香云在我身后的嚎啕大哭，双眼也不住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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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双眼被缚上黑布，双手双脚都被绳索捆住，送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颠簸，不知往何处行去。

　　马车外多是静谧，偶尔喧嚣。

　　最终我被放进了一间破旧的屋子，才被解开了绳索和黑布，得以活动和重现日光。

　　这屋子唯有一扇门和一扇窗，外面还有众多人看守，比起曾在太子太傅府中有过之数倍。

　　那时候我想逃离都极为困难，更别提现今。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这颇有些破旧的床榻上。

　　床虽显得陈旧，但被褥却是新的，还有一股新晒过太阳的暖香味。

　　至了饭点，甚至还有侍女来为我送饭。

　　侍女脸上缠着厚厚纱布，只有双眼口鼻露出，裸露部分，皆可见被火烧过的痕迹。

　　日过数载，她未与我说过一个字，只是恭敬地提着食篮前来，站在一旁，等我用膳完毕，再收拾妥帖离开。

　　终于一日，我忍不住，看着她，悄声问：“你能告诉我此处究竟是何地吗？”

　　她茫然抬头看着我，双手指划，嘴里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原是哑女。

　　又因受伤毁容，也是可怜人。

　　我又问：“那你识字吗？”

　　我想借饭菜汤水在桌上写字。

　　她摇摇头，然后恭敬地朝我福身告退。

　　我颓然地看着一桌丰盛，心中疑惑却是愈加浓厚。

　　这一桌菜倒也无甚特别，却恰好我曾在元靖淮和严遇双家中住过一阵子，元靖淮精通岐黄之术，家中餐食多是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草药味，而眼前这一桌恰是如此。

　　我望着这侍女转身背影，突然间，心往上一悬。

　　她的腰间，还悬挂着一把短剑。那剑我十分熟悉，也不知如今怎到了她的手上。

　　“碧涵？”我哑声低唤。

　　她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一瞬停顿，径直朝房门处走去。

　　我与碧涵相处日子不算短，虽两人间均各有思量，但也算不上仇家，更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淡漠。于她而言，我算是主子，她万没有假装不识得我的理由。

　　况且她并非那种演技高超心思沉重之人，装不得。

　　我再轻声说出两个字：“元昭。”

　　她像是触电了般，手中食篮掉落，然后缓缓地回过头。

　　虽然脸上缠满了纱布，但我能从她突然放晴般的双眼中，读出某种复杂的情绪。

　　她毁容了，失忆了，忘记了我，或也忘记了一切，但她还记得元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