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月下》一只小白鹭

15、第 15 章

　　我喜欢李思睿已经很久了。

　　时空转换，我在这里待的愈久，他就越像被我遗留在了前世，甚至像是被我忘记了在何处，如似幻觉，不可触及，以至于他已是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的梦里是另一个人。

　　我想着他的模样，往前厅去。

　　前厅中，陶清濯一脸肃穆，站于堂中，冷峻得让整个厅堂里都结了三尺冰霜。

　　而坐于正位上的，乃是一个我从未见过之中年男子，面容却实在有些眼熟，目光深沉，眸中有智，身着栗色净面袄子，体型不算魁梧，甚至显得有些单薄，棱角分明，英俊绝美，眼中异色，浑身透着一股子让人无法回避的戾气，望向我的时候，令我双目都有点发胀发疼。

　　我走到陶清濯面前，他哼了声气，介绍道：“这是江王殿下。”

　　江王肖怿，肖芷溪的生父，难怪看起来有些相似之感。

　　我乖乖地朝他揖礼。

　　他没理睬我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他的侄儿媳妇，朝门外道：“抬进来吧。”

　　一裹着白布的尸首被人抬入。

　　我这人对死者还是颇有畏惧的，吓得往陶清濯身后躲。

　　陶清濯一把将我拽到前面，命令道：“去看看是否认识！”

　　“我？”我惊得头皮发麻，“我不要！”

　　陶清濯硬拽了我几下未果，气得正吹胡子，换了一身装束的陈疏安从外走了进来，规矩地朝陶清濯和肖怿揖礼后，绕到那尸首面前，细细看了一下，拱手道：“殿下，大人，正是此人。”

　　肖怿拍桌而起，桌上茶碗都跳了一跳：“混账！竟敢诬陷我江王府的人，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陈疏安面色不惊，低头朝着陶清濯：“大人，那日在水下偷袭大小姐的正是此人，我与他交手过，手上被他划破，若验伤口即可知，此伤是为江王府侍卫兵器所伤。”

　　说着，他伸出手，露出手上伤痕。

　　我只远远瞟了一眼那伤口，已觉心脏难受，全身皮肤都猝然收紧。

　　“你说是江王府侍卫兵器所伤就是吗？”肖怿走到陈疏安面前，手指朝旁勾了勾，他所带的江王府一侍卫小跑过来，辨认了一番，低头道：“殿下，这伤的确是我江王府……”

　　肖怿脸色大变。

　　陶清濯冷笑：“我女儿被袭，她也可辨认。嘉月，你去看看！”

　　我继续躲，我才不要看尸体。

　　况且我在水下被袭时哪里看清是何人所为，那时忙得逃命要紧，要辨认也实在认不出来。

　　肖怿夺过那小侍卫手中长刀，指着陈疏安：“行吧，你让我再划一刀，瞧瞧这伤口究竟是不是一样的，若有七八分相似，我就认了，必亲自向太傅和大小姐致歉。”

　　我一听，也不乐意了，哪有这种道理的！

　　我挥舞着正义旗帜刚要跳出来主持公道，陈疏安已宠辱不惊一面平静地伸出另一只未受伤的手。

　　肖怿一脸杀气，挥刀往他手上一刀划了下去。

　　我吓得捂住嘴。

　　陶清濯眼角抽抽。

　　陈疏安手上血流如注，滴答滴答往地面上淌，很快便淌出一滩血。他的脸色逐渐显得灰白，连唇上都失了色，但还是勉强朝肖怿一笑，道：“江王殿下自可验一验。”

　　肖怿蹙眉，眼神里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陶清濯朝旁人吩咐道：“找大夫来给陈疏安止血！”

　　“这那么多血，怎么看得出来啊。”肖怿打哈哈。

　　肖怿身边那侍卫瞅了瞅陈疏安的伤口，默默朝他点了一下头。

　　肖怿还想再辩：“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夺了我江王府侍卫的兵器来故意伤了自己。”

　　“你……”陈疏安有些站立不稳。

　　我终是按耐不住地出了面，心中着急，但脚步上却全是坠满了恐惧，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具尸体。

　　近日天气渐热，这人已经开始有腐烂的倾向，隐隐约约有一股味儿渗出，就像是变质的臭鱼被烧热的味道，毫无阻碍地向鼻子里窜。

　　我紧紧捂着口鼻，小心接近，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只能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右手处，果不其然，有一道伤口。

　　我不敢再看，连忙转身点头：“就是他，就是他在水下偷袭我的！”

　　肖怿怒，但忌惮着许多，不敢轻易奈我何，只说道：“我江王府素与贵府无仇无怨，更是从未见过陶小姐，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暗中杀人。”

　　“是吗？”陶清濯轻描淡写，似笑非笑，并不多话。

　　但看得出来，他的心愿已经达成。

　　而肖怿有言在先，只要陈疏安伤口有七八分相似，他便会认下，君子一言，他没办法，只能拱手欠欠身，道自己未能管束好府中人，定在我大婚之后再登门致歉，随之也拂袖而去。

　　陶清濯笑吟吟地出门相送。

　　此事闹得那么大，又如此不痛不痒结束，连我这种现代来的乖学生都能瞧出其中有问题。

　　我对江王此人所知甚少，对陶清濯也说不上熟悉，自是不了解这朝堂风云间，陶清濯的野心之路上，是否将肖怿作为拦路石，也不知肖怿作为封了号的王爷，又有没有与陶清濯有何过节。

　　但我此时也没心思当吃瓜群众去追究其中瓜葛，心急如焚快步走到陈疏安身旁，大叫：“怎么大夫还不来啊？！”

　　陈疏安脸色煞白，抬眼看我。

　　目光流转。

　　我不敢直视他的表情，又连声对着聂氏身旁的红叶道：“红叶！你快去找大夫啊！快去啊！”

　　红叶与聂氏互视一望，欲语不言。

　　老管家此时终于带了大夫前来，大夫看了陈疏安伤势，忙替他上了止血药，又与旁人搀了他离开厅堂。

　　应当是去包扎了。

　　我的心不像方才那般乱跳，长吁了一口气，全身力气都被抽去大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嘉月，你与我来一下。”聂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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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氏房内装饰清简，没有繁杂装饰，不及陶嘉月房间华贵。

　　我懵懂入内。

　　红叶退出房间，将门闭上。

　　偌大空间，聂氏的呼吸沉重，有些刺耳。

　　“嘉月，”她说，“你将入东宫，太子殿下会成为你的夫君，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可不就意味着太子太傅陶清濯权势更进一步，睥睨天下，乃至将来可只手遮天吗？

　　我点头，恭顺答：“知道。”

　　聂氏想当然地认为我并不知轻重，谆谆教诲着：“这意味着你此生必得全心敬重太子殿下，目不邪视，娴静贞洁。”

　　这话我听懂了，但还是忍不住顶嘴：“女诫言‘夫有再去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我就想知道，凭什么？要一日肖琸再娶个三妻四妾的，难不成我还得笑嘻嘻地迎了上去，说‘今日您去那谁谁那里睡’，‘明日让谁谁谁来服侍您’，我这可不是自讨没趣，自个儿心头添堵？我要是真嫁入东宫，那肖琸若再看别的女子一眼，我就立马离……不，是休了他。出宫后我便花点银两在戏楼去包个男戏子，由他专心不二地伺候我，我……”

　　聂氏七窍都要生烟了，几乎是跳起来的，颤抖手指指着我：“嘉……嘉月，堂堂大家闺秀，怎能说出如此粗俗不堪的话！”

　　我耸耸肩。

　　聂氏继续骂：“我就知道，定是那陈疏安有问题，你与他是否有何苟且之事，你知不知你若犯下大错，皇上一怒，我们府上可是谁都活不了了啊！”

　　她踉跄站起身，跌跌撞撞想要往外走，一边唠着：“不行，我得告诉你爹，那陈疏安留不得，留下便是大祸！若他与你一道入了东宫，只怕真会追悔莫及了！”

　　“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急急阻拦。

　　聂氏回头：“别以为我妇道人家什么都瞧不出来，你与那陈疏安眉来眼去，你对太子殿下若不忠，便是将我们府内上下都置于死地。你是我的孩子，娘亲不可能害你，但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来害了你！”

　　“什么眉来眼去！”我有些心虚，底气不足。

　　我的确不由自主瞧过他许多次，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疏安有没有看过我我却是一概不知，只能软下态度，说：“我明日便要嫁了，不管我是不是您的孩子，只要嫁入天家，我肯定也不会害自己……”

　　聂氏表情稍许霁晴：“胡说什么呢，什么叫做不是我的孩子。”

　　我静静地看着她。

　　情绪平缓，无波无澜，望穿一切。

　　聂氏也望着我，脸上本就不多的笑意以极快的速度隐退，惊骇慢慢显出。

　　她双腿软了下去，朝墙边靠了过去，以墙体来撑住自己仅剩的一点点力气，再是极度不可置信地再认真看过我的眼耳口鼻，摇摇头：“不，不可能，你就是嘉月啊，我亲生的孩子……”

　　“陶嘉月喜欢肖琸，我不喜欢，陶嘉月会刺绣，我不会，陶嘉月对您和陶清濯惟命是从，我不是，而她不会游泳，我会，”我吞了口气，“陶嘉月不喜欢陈疏安，而我……”

　　而我不知何时开始坠入。

　　就像是海棠树春来生花，夏至落尽，很是自然。

　　聂氏沿着墙边滑坐到地面。

　　半晌，她低声抽泣起来：“那我的嘉月呢？她去哪里了？”

　　“她与我互换了时空和身体，她成了我，我成了她，”我说得有些伤感，“而且我试过许多次了，我回不去了，她也回不来了。”

　　我只能是陶嘉月，再也不能是陶佳悦了。

　　而留在这里，聂氏会是我的娘亲，就算我不想认，但我的命运早与她捆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聂氏捂着脸哭。

　　我心软下来，蹲到她身旁，拍着她的后背，道：“娘，我明日大喜，您应当高兴。”